裹挟着极致愤怒的斥问突地在王家院里咆哮:“竖子怎还有脸来王家?”

    这一声仿佛吼落了西斜的太阳,吼坠了早衰的枝条,也吼得原本轰轰烈烈的周岁礼诡异静默了。宾们身子尽是一僵,立即纷纷扭头,向着院门处张望。

    丁忧本就坐在宴席的尾巴,离院门算不得远,也就把突如其来的事态瞧得一清二楚。

    起因不过是一位乘毛驴的青年想要进入庭院,可他如莽草一样的短发无疑有些腌脏,下巴上的胡茬尽显邋遢,死鱼眼下是藏不住的寂寥和乌黑的眼圈,单薄的双唇上还有龟开的裂疤。他的年纪顶多在二十四五吧,风尘仆仆过后,看起来倒像是四十五六那般沧桑,浑身上下的衣裤多多少少破着洞,那双本该是不错的小牛皮靴,脚尖已有些开线了。如今又轮到那件灰扑扑的披风还能称得上体面,此时正悠悠的随风荡漾。

    王家虽是好,可像青年这般衣衫不整,无疑让侍从觉得为难了。他们稍略将青年拦截下,且礼貌地告知需要请示张管家。

    张管家是含笑而来的,能在王家干足二十年,最大的秘诀就是热情、礼貌且周到,可当他看见青年时,所有的笑意都湮灭了,继而换上最狰狞的厌恶嘴脸,撕心裂肺地破口咆哮:“竖子,你怎么还有脸走来王家?”

    喝到第二遍时,他的眼眶已泛出了泪花。

    青年平淡道:“张伯,我只是来见见她。”

    张管家每一条皱纹都透露着痛恨,喝道:“你休想!”

    紧接着,院内的护卫纷纷提起棍棒,宛如潮水一样涌来了。

    打从这些年王墨寅的生意逐渐开拓向九州,王家不可避免地被一些有心人士盯上,好在他先知先觉,早已请来了一众护卫安家,平常挂个名号在书院、小楼中闲闲逛逛,需要长途出货时,也可以派进镖队之中当个应照。而护卫中赫然有四个腰贯白蟒带的魁梧汉子最被王墨寅倚仗,这四人放入江湖,绝对能成为中流砥柱;这四人栖在王家,则带来了水火无情棒。

    只见十四根棍棒蓦地突击向青年胸膛,好在他身形一转,堪堪避让。

    四人中的领袖大喝一声:“结阵!”

    护卫立即凭着千锤百炼后的默契在院口行云流水地走荡,倏尔间便把青年围在了阵仗中央。

    就连丁忧也不禁暗叫:居然是八荒六合捆蛇阵。

    这阵法原先是猎手用来驱离、擒拿跟树桩一样粗壮的巨蟒的,后来被旧锦名将舒炎白运用到了沙场之上。而今十四护卫以此阵应对,青年若胆敢硬闯,棍棒便直打七寸。

    谁料青年既不退缩,也不上抢,一对无神的眼睛幽幽向阵心那领袖望了望,道:“请,让让。”

    阵心那领袖只觉得自己分明没有被对方放在心上,那对死鱼眼一眨不眨,无疑是对自己的讥诮,顿时火冒三丈,不愿只做防守,而是招呼道:“我们上!”

    须臾后,水火无情棒果然冰冷,但看棍影幢幢,细密得如同大雨倾盆拍下,棒棒都直指青年的脑袋、胸膛,只消不经意被挂上,不吐几两血,何以脱逃?

    可青年竟犹似泥鳅一样在密不透风的棍棒阵中游滑,有几棒凶猛异常,分明都要敲落在他的背脊、肩胛,然而青年只是一个平平淡淡的回旋转身,就教费尽气力的出招激不出半点水花。他左挪右让,十四护卫眨眼间挥出三四十招,竟没有一记落在他的身上!

    丁忧的眼珠子都瞪圆了,幽幽地道:“风流百转!风流百转!五年前有人把‘流’做到了大荒之内再无人出其右;想不到五年后又有人把这个‘转’运用到了神妙巅毫。疾风流的年轻一辈啊,实在是让整个玄门都得嫉妒艳羡了。”

    ……

    李拓一叹,眼前护卫的阵势看着虽厉害,可使将起来却属实太慢,甚至没有一招瞄准自己的下盘,以至于自己竟是连一步都不曾挪开。

    如此巨大而分明的差距,他想:你们心中倘使有一点数,便应当主动退下。

    所以他又是平平淡淡地道:“麻烦,让让。”

    可那领袖的怒火却已由三丈烧到了七丈,骂道:“你他奶奶的熊狸猫,兄弟们,给老子宰了他!”

    李拓无奈,自己岂非特别礼貌的说了“请”和“麻烦”……既然了无办法,他便唯有上。

    只是这一次的李拓自然比方才主动多了。

    既然看破了对方的手脚、阵仗,李拓便开始步步前抢!

    十四个护卫,十四根棍棒,伊始还能连绵如若雨下,刻下却只得算是露花,还不见得能够滴下。分明使出吃奶的力气朝他砸,却让护卫们觉得至少有一半的膂力被逆向的清风给抵消。然而他们是由四面八方将李拓包围在中央,难道四面八方都是逆风么?

    护卫一棒势大力沉地砸下,可眼前倏尔一花,再眨眼已然落空了,随之而来的是瞳孔放大,紧接着漆黑的拳头也跟着变大,平平无奇的拳头落在了自己的鼻梁上,于是连脑袋都跟着花。

    放倒一人的李拓蓦地并指一划,那根由身后偷袭的棍棒就像凭空遇见了极巨的阻力。

    护卫双手哪怕攥紧了,虎口也把持不住,只得眼睁睁看着棍棒被吹卷至了李拓划指的方向,再眼睁睁看着李拓悠悠转身,视野一黑,分辨不清自己是如何躺下的。

    旋踵,李拓向前跨,冲腿一崩,不但踹凹了棍棒,也把横持棍棒的护卫踹飞在了院门内的石屏风上。

    原本摇摇晃晃的毛驴看到这一出,耳朵不禁竖直了。

    再看李拓左手一拧,右手一挽,非但扣住了棍棒的前端,更凭着是挺腰抬胸腋夹,将两名护卫翘在半空之上,望他单薄的身板,谁曾估料他能有此般力道,旋即松手,令二人自由摔落在地上。

    那领袖再见不得护卫们被打倒的惨象,猛刺而来,在李拓出招欲化解的刹那,突然足踝向后翻转,膝随足转、腰随膝转、肩随腰转、腕随肩转、棒随腕转,以自己十数年来的习武历练刺出这一枪,以水火无情棒施展回马枪。

    棒尖虽没有枪尖锋利,可只要撞在对的地方,也能使眼前人非死即伤。

    一切都跟他想的一样,虚晃的第一招的确创造出了时间差,李拓的圆手已阻挡不了自己的回马枪。

    却有一点出乎了他的意料,空中忽然有披风一卷,卷的不止是披风,还有刀。

    然后,棒尖就不偏不倚地被刀锋由中心切开了。

    他望着断成两半的棍棒,肩头一震,软弱无力地瘫跪在地上,信心几乎跟着崩塌。

    这时,一个稚嫩却又带恨的声音肃杀道:“退下吧。要截杀玄门中人,还得是玄门中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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