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玄姑娘之所以记忆衰减,是因为她总是忍不住出手,施用符箓,帮那些进了此处极地又来寻找冰魄蚕丝的人的缘故吧。”
这个猜想在碧岚心里搁置,悬悬浮浮已经有一阵子了——
九天玄女情绪极不稳定,触及君华上神跟少渊上神的话题时,总是陡然变成另一个人一般。
九天玄女她总是在这时,屈指抚上额心,似乎有什么剪不清理还乱的痛苦惊悸。其他时候,九天玄女表面看似嫌弃,实则对素未谋面的她处处关心暗处照拂。
碧岚凝着九幽素女宝石一般璀璨夺目的瞳仁,像是天生就对她有着致命吸引一样……
她失神地看了很久很久。
“碧岚姑娘,看来,你都猜到了。”九幽素女点了点头,那双晶莹的妙目划过一丝浅浅的涩然,“每一个来此地的,要么为了夺物,要么用符箓害她。我们看似是此间主人,其实,实际上更像是被困于此的猎物。而你们,勉强也算做猎人。按道理,她甚至……的确不该再朝着你们笑啊。”
这天下,从来就没有猎物朝着猎人主动示好的道理。
苍慈沉下了脸,屏眉不语。
鬼王轻轻颔首,也未插言一字。
九幽素女声音似乎飘得很远,“姐姐她的确啊,本应该提起心来提防每一个来此处极地的人。”
“她帮过我。所以,我猜,她帮过的,可能不止我一人。”碧岚轻声叹了一口气道:“阿玄姑娘她人很好很好,她以前也没见过我,本不欠我任何,但还是施以援手,为我挡过几次灾劫,还让我们来山房落脚歇息。虽然……她总是刀子嘴豆腐心。”
九幽素女“嗯”了一声,她自是理解九天玄女的做法,一边细想,一边熟稔地将茶盏推到几人面前,眉头一紧后又缓缓松开,重新笑吟吟道:“我和我姐姐生在九羽,但我姐姐不像我性子那般孤僻,她原来很是喜欢人多热闹……我想,你们不用担心她,也不用心里有所负累。她既然自己做了选择,现在又能真的帮到你们,她心里理应是高兴的。我能感应到,你们和别的来这儿的人,多少还是有区别的……你们不同,尤其是你,碧岚姑娘。”
“我?”
碧岚抬起头,发现九幽素女虽然笑着对他们说话,笑得又温柔又亲切。但她无意识看向苍慈时,宝石般美丽的瞳仁却一直是冰冰凉凉的。有好几次,她目光一落在苍慈身上,便微不可察地匆匆别过了脸。
“碧岚姑娘,姐姐经历灾厄后性子是变得有些别扭,但她喜欢你的事,也是真的。我与姐姐一体双魄,我对你的喜欢,自然也不输于姐姐。不瞒碧岚姑娘,第一眼见你,我便觉得十分亲切。我还能感应到,姐姐她有所托,所以,冰魄蚕丝的秘密,我愿意告诉你。”九幽素女顿了顿,神色愈发变得郑重起来,她拨了拨乌发间插着的漂亮羽毛,一室瞬间映得如同白昼一般,“只不过,姐姐的身体熬不过多久了,我应该也在这世上活不了多少时日。在灵肉俱灭之前,我想给你们最后再讲一个故事。”
“雕虫小技。”苍慈不置可否,将面前的茶盏推得远了些,眸色深沉,“你莫非是打算当着本座的面,追究说,天界当初对你们姐妹所判不公?”
碧岚不知道不日将灵肉俱灭的话是不是真的,但见素女眼眶渐渐泛出泪光,于是,她心中渐渐生出不忍。
碧岚壮着胆子硬着头皮,援袖咳了一声,“苍慈太子,要不,我们还是听阿素姑娘自己先说下去吧?”
苍慈抬眼看了一眼碧岚,目光微动。
他从袖子里毫无征兆地掏出一枚符箓,趋前几步,果断扔在九幽素女面前。
“这是吐真符,你自己化了喝下去。否则,你接下来准备说的话,我一概不信。”
大概是因为碧岚出声提醒的缘故,苍慈的声音比之前刻意放柔了几分,只语气仍是冷漠倨傲。
眸中凛然寒意,同样慑人。
闻言,碧岚心头窒闷,鬼王眉心微拢,两人刚要开口说话,九幽素女面上没有任何尴尬神情,一脸沉静地拈起符箓,化于茶水中,又朝茶盏伸出手去。
最后牵起的笑意七分惨淡,三分嘲弄。
“没关系,反正,天界之人也不是头一回要求我们自证了。”
……
九幽素女饮尽了吐真符化的茶水。接下来,她说的一切,无异于裂雷道道,在碧岚耳边轰然炸开。
——混沌之时,蛮荒九羽有两个公主。一个是擅长兵器的九天玄女,一个是擅长医药的九幽素女。
姐妹俩长得几乎一模一样,但姐姐喜动,活泼灵动而又健康;妹妹喜静,因出生之日便落下了病根,身体不好,便很少出外露面。
久而久之,外界只闻九天玄女,而不知蛮荒九羽的小公主九幽素女。
后来,君华上神周游四处,不例外的,也来到了蛮荒九羽。更不例外的,姐姐九天玄女捏着五彩斑斓的羽衣一角,对俊美无俦的君华上神一见钟情,只一面,便刻骨铭心。
君华上神匆匆来过九羽,待了几日,便离开了。
情窦初开的九天玄女学了神仙的方式,偷偷许愿,能跟君华上神两人再见上一面。后来,她终于在九羽归顺天界的前一日,在天界的仙陵中见到了“君华上神”。
偌大的仙陵中,“君华上神”放下了平日作为上神的端庄肃然,对九天玄女虽不至于动情表白,但也处处关心呵护备至。
他带她看仙陵,十分耐心地向她介绍仙陵种种,许诺她,九羽即便归顺天界,也只是为天界日后供给符箓与药草,天界定然不会剥夺她们的自由。
九天玄女脚步发虚发软,听得头脑一片发嗡。待不设防地接过又饮尽“君华上神”递来的一抔酒后,更是身形一晃,几乎站也站不住。
“君华上神”搂住九天玄女,轻轻把她压在自己怀中,一边柔声安慰,一边撩拨着她肩上衣料所缝制的轻飘飘的柔软而又漂亮的羽毛,接着,“君华上神”眼底浮现缱绻暧昧,又慢慢褪去了她的衣衫。
……
九羽民风淳朴而又热烈。
这件事发生之后,君华上神再没多看过她一眼。九天玄女虽然生了不小的疑惑,但在看向君华上神时,心里又挤挤挨挨地生出那些满是甜蜜又涩然的情意。
再后来,天界与魔神后卿大战。大战之前,有仙官向君华上神献言,九羽一族之血,可祭告天界亡兵亡灵,集聚天地灵气,以化魔族煞气。若是有拥有九羽一族身份,又至为尊贵之人,自愿献/身于献祭灭魂阵里,说不定,这个仗,天界会打得更轻松容易。
自九羽归顺天界,似乎不管她怎么努力,九羽永远是被天界遗忘的角落。这是第一次,九天玄女听到天界议事时,有人主动提及她的族人,以及她的名字。
九天玄女站在一众比她高多了的仙官中,也是头一次,她不想抬头看她的心上人君华上神,而是抚着心口、感受到了害怕。
她虽然不知道,自己的血是不是真有这样厉害的作用。但若真是像那个仙官说的那样,那个阵法,一定会更厉害吧?
她若依言跳进那个阵法,她是不是……
会死?
可是,她不想死。
她对天界除了君华上神外,其实并没有什么多的感情。她心里虽有情爱,但不喜欢战争,也不理解天界跟魔界为何一定要打打杀杀。
生她养她的,她认定的,从来都是九羽。从小到大,九羽给了她最温暖的给养。眼下,九羽虽然归顺天界,但也只是让她的族人换了一个地方,得了一口她不喜欢的清淡粮食。九羽付出给天界的符箓与药草,比之天界给他们当时许诺后来又真的实现了的……
无论怎么算,都远远要多得多。
可——
阿爹阿娘已经年迈,妹妹身体又不好,天界尚不知道妹妹的存在。若君华上神真要决定如此,献祭灭魂阵的人选除了她自己,天界和她,无一例外都没有别的选择。
她咬着嘴唇,站了出来,硬生生把自己心头恐惧装作压了回去,问那位仙官,那个阵法是不是真有作用?
如果仙官回应有理有据,她也只能先自己扛下,认了这个栽。
仙官表情尴尬,回她,他也只是在古书上看过一些语焉不详的记载,大概,也许,可能……
九天玄女心如刀劈,摇了摇头,她不愿为了别人话里的一点微末可能,便轻率搭上自己性命。
“怎么还有心思计较起自己死得有用没用起来?”
“就是啊,人为天界一死,就算是枉死的,不还有天书永世流芳,编一个像样体面的功劳,挣一个不错的身后名?”
仙官们没有料到她会是这个反应,纷纷嘈动不安,七嘴八舌喧哗成一片。她没有听太清,只是知道大家嘴齐齐往下撇,大概是说她来自蛮荒之地,果然不服管教,不成体统,忤逆圣决什么的……
所谓的圣决又是什么?难道是君华上神的意思么?
她拎回一些神,下意识抬起了头,却没从那个人眼里看到半分情愫。
俊美无俦的上神叩了叩手指,悠悠道出了自己起最终作用的决定。
——献祭灭魂阵,她还是得跳。只不过,其中的章法,令最初献言的仙官一定要参透清楚仔细,不过,也不是为了她,而是不能令战事出什么纰漏。
俊美无俦的上神吩咐完这些,远远对上她惨白的脸,轻轻咳了一声,像是终于记起来上神的慈悲一样,他允诺她,若阵法只是需要她的血液。最后,天界会不遗余力救她出阵法,定不会伤及她的性命。
她来不及去思忖上神温柔里有多少残忍,或者残忍里有多少温柔,后来,便昏昏然跳了献祭灭魂阵。
那个阵法,果然很厉害。业火烧伤了她的眼睛,开始的时候,她痛得眼睛一直掉泪。到后来,她眼睛和泪都被业火几乎烧成了灰烬,她便没有再流泪了,只余下麻木空洞的疼痛。九天玄女在阵法里,渐渐虚空地想起了自己的阿爹阿娘跟妹妹。她以为生命最后关头,她多少会想想君华上神,可她自己也奇怪,她其实并没有。
就在她以为自己离死只有半截时,她被另一个从未见过的上神救了回来。
天界与魔界的那场战争,天界几乎惨败。按照天界的说法,她的献祭,不仅没有帮助天界召唤亡兵之灵,反而助长了魔族士气威风。
她奄奄一息,顶着两个快要烧成洞的眼瞳,还没想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时。
先前那个献言的仙官显然比她先一步明白了是什么回事,又一次聪慧地站了出来,果断地选择指着九天玄女她已成窟窿的可怖眼睛……
态度坚硬,语气斩钉截铁。
“怪我之前没有把你的底细查清楚了,才酿成此大错。大家听好了,九羽的九天玄女媚/乱天界,竟然在仙陵之中主动勾引/仙僚,干出龌龊腌臜的勾当。她故意隐瞒身心皆为不纯的事实,心怀叵测跳下献祭灭魂阵,令我天界亡灵大怨,是以我们此次才会惨历浩天失败……”
“大家还不明白么?今日所有的错,都是九天玄女她一人妄念之私铸成的。业火从不伤害无辜之人,可你们看她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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