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钰又与几位王公大臣饮了几杯酒,稍觉有些醺意后,他道了几句总结的话便先行离开了。
夜色浓浓,手执宫灯的宫人走在前方映照着周围的草木石砖,那宫灯散发出的昏黄光芒令萧钰昏昏欲睡。
他的头微微歪着,斜靠在步辇的椅背上,闭目暂歇。
有风扫在脸上,拂起鬓边几缕碎发,有些痒,但萧钰懒得伸手去扫开。
忽然,他听到了身后侍卫拔开剑鞘的声音,同时,身下的步辇也停住了。
萧钰瞬间睁开眼,掀开的眼皮下是一双带着寒意的黑瞳。
一旁的墙头上站着一身着黑衣的男子,他从墙头上跳下来,落入众人眼中。
是祁霄。
萧钰敛去寒意,淡声问:“阁下有何贵干?”
祁霄笑着走到萧钰身旁,道:“有件事情忘记同陛下讲了,便赶了上来想要说与陛下听,请陛下莫怪。”
祁霄个子高,即使萧钰此时是坐在步辇上也不会矮萧钰太多。
此时,祁霄就那样站在地上,微微仰头,望着萧钰。
那双满是笑意的眼睛令萧钰心中有些慌乱。
他不知道祁霄是什么意思,但他知道,自己并不想跟祁霄再有什么牵扯。
他自知祁霄想说的话不会是什么正经话,暗暗叹了口气,心想,跟这人说明白了也好。
“落辇。”
“喏。”
宫人们将步辇落下,除去要扶萧钰的元宝仍躬身站着,其余人均跪俯在地上。
萧钰在元宝的搀扶下走下步辇,道:“朕与北鸿陛下逛一逛,且不用跟着。”
说完,萧钰抬步朝着一旁的小路走,祁霄将宫人手中的宫灯拿过来后追上了萧钰。
萧钰扫了一眼身旁的祁霄,没有说话。
祁霄也没说话,只执着灯与萧钰并排走着,宫灯散出的光芒照亮了脚下的石子。
这是一处小花园,不算明亮,只有几盏灯缀在黑幕里,蝉与蛙的鸣声颇有节奏地响着。
忽然,一只墨绿色的青蛙跳到了萧钰的衣摆上,萧钰一惊啊了一声,步子也往后退开两步。
祁霄眼疾手快地俯身将那只青蛙包进手中,然后移了两步蹲在花池边,展开了手。
他边看着那只跳走了的青蛙,边说:“陛下还怕青蛙?”
萧钰是怕的,但他觉得自己堂堂一个皇帝,被敌国的皇帝听去自己怕青蛙岂不是有些丢人?
他回答:“朕只是被惊到了。”
祁霄点头,然后将手再次拢成拳头,边站起来边说:“既然不怕——”
他站到萧钰对面,快速地将手放到萧钰面前:“那你瞧瞧呗,放它走它不走,偏要赖在朕手心里,有趣得很。”
萧钰吓得边往后退边推祁霄的肩膀,口中喊道:“江望!”
喊完,萧钰怒视着祁霄,只见那只拢成拳头的手已然张开,上面什么都没有。
“逗你的。”
祁霄说着话,将手放了下来。
萧钰气得转过身要回去,但被祁霄一把拉住了胳膊。
“别走。”
萧钰扭过头看他,不说话。
祁霄的手上稍稍用力,将人拉了过来,说:“我叫祁霄。”
萧钰自然知道他叫祁霄,刚刚喊出江望来只是一时着急脱口而出的。
在萧钰心里,还是江望让他更熟悉。
见萧钰没说话,祁霄又道:“江望也是我,我十三时去了北境,那时我在军营里用的假身份,叫江望,跟那些刚入营的新兵一样摔练,同吃同住,直到十六岁我杀了布耶格、父皇封我为将时,才在军中恢复祁霄的身份。”
萧钰的目光从祁霄的脸上挪到那只抓着自己的手上。
他知道,这双有力的手中布满老茧,那晚萧钰没有多想,事后萧钰有疑惑过,这位富家公子为何手上却布满老茧。
现在想来,这些老茧都是习武时留下的。
萧钰知道祁霄此人是极为善战的。
当年,北鸿太子祁霄斩杀境外异族第一勇士布耶格的消息传遍大江南北,而后,祁霄扫平一处又一处的、不断侵扰北鸿国境的大小部落。
在他为将的两年间,主动发动过许多战争,同时也抵御过许多进犯,但无论是攻还是守,他永远都是胜利的。
不论南北,无数华夏百姓将祁霄奉为战神,人们信赖他、崇拜他,只要听到是太子祁霄领兵,他们便会认为这场战役一定会赢。
直到两年前,天祚帝病逝,祁霄褪去盔甲换上龙袍,成了北鸿的陛下。
这两年,祁霄再没去打过仗。
但,即使他久坐燕京,边境也是无人敢犯的。
如今听来,祁霄竟然是十三就去了军营。
同样是太子,祁霄十三时在军营磨练,而自己只是坐在宫里读那些圣贤书。
萧钰不禁对祁霄起了三分敬佩。
他展开了皱起的眉头,视线看向祁霄的双眼,道:“刚刚口误,阁下莫往心里去。”
“莫往心里去?”
祁霄重复了一遍后冷冷地哼笑一声,又问:“安清和又是什么?我只知道你父后姓安。”
萧钰不欲骗他,便回答:“是朕的字。”
闻言,祁霄笑开了。
他说:“陛下的字?清和。”
听到这人唤自己的字,萧钰面上一红,将手臂从这人手中挣出来,说:“若再无旁的事,还请阁下早些去歇息罢。”
“有事呢。”
萧钰无奈地看着他。
有事倒是说啊。
祁霄笑着拉住萧钰的衣袖,带着人沿着石子路继续走,边走边说:“我的字是凌风,我自己取的。”
凌风。
他自己取的,是了,面前这人的父亲两年前薨了,他登了大典,于是再无人能为他取字。
此时祁霄要走得比萧钰靠前半步,萧钰可以看到这人的侧脸。
黑夜与灯光揉杂在一起,令那张本是极为俊美的脸显得不甚清晰,但面上的神色却是如何都挡不住的。
眼中是张狂肆意的笑意,嘴角微微扬着,这是一副始终都挂着笑容的脸,但并不是让人会觉得友好的笑容。
萧钰对祁霄是欣赏的,即使是在三日前,萧钰也是欣赏祁霄的。
他欣赏这个人的张扬,欣赏这个人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欣赏这个人不受拘束、不循规蹈矩。
这都是萧钰做不来的,他生来唯一的一次放纵,便是那一晚。
萧钰看着祁霄的侧脸,说:“我的是母亲为我取的,这个字只有母亲和父亲两个人知晓。”
“现在还有我。”
祁霄侧过脸来看萧钰,二人的目光刚好对上。
萧钰看着那双好似会发光一样的双眼一顿。
太认真了。
萧钰抿了抿唇,道:“我觉得咱们把话说清楚吧,那天只是误会,希望你不要再多想了,咱们的身份与立场截然不同,不适合再有更多的接触,希望你就此忘掉那一晚发生的一切。”
随着萧钰的话,祁霄的脸上肉眼可见地变得沉重起来。
那双剑眉压得很低,眼中不再有光彩,嘴角平直。
待萧钰说完后,祁霄说话了,语气中再没有调笑,变得严肃、沉静。
“我们的身份如何不同?除了我还有谁跟你身份相同?至于立场,你我不都是为了国泰民安?萧钰,你为什么这么无情?”
萧钰没说话。
祁霄一手是宫灯的灯炳,一手是萧钰柔滑的衣服。
他捏紧手中那块布料,摩擦着绣在上面的龙纹,道:“我觉得那一晚很舒服,我觉得我们可以再试试。”
说完,他手上用力,直接将人拉进了自己怀中,单手圈住萧钰的腰。
萧钰被这瞬间的变化惊到,然后是羞意袭上心头,他伸手推着祁霄,但祁霄却很用力,萧钰完全推不开。
萧钰喊他:“祁霄!”
祁霄嗯了一声,说:“你那晚不舒服吗?”
萧钰此时整个人都贴在了祁霄身上,热乎乎的躯体令萧钰脑袋发胀。
那天的一切是在不清醒的状态下发生的,而如今,是萧钰第一次在清醒的状态下与人距离如此之近。
萧钰的心中有羞有紧张,也有强烈的压迫感,他不喜欢这种感觉。
他是帝王,绝不能有人给自己造成这种感觉。
萧钰仰起头直视祁霄,道:“是,我的确是舒服,但这种事情是个人就会舒服,而且也是个人就能同我舒服,不一定非得是你,你想舒服也可以找其他人,宫中千百座宫殿,可装下全天下美人。”
随着萧钰的话一点点地出口,祁霄的面色也越来越沉,但最终却变成了一声笑。
“萧钰,你有没有心?”
萧钰不解。
“如何就有没有心了?祁霄,我们也就那天才认识,今日是你我第二次见面,那天发生的事情只是误会而已,好聚好散不好吗?”
“不好。”
萧钰看着这人固执的样子实在不知道说什么。
他叹道:“南北数多人,比我皮肉出众的大有人在,你——”
“可没人像你这样天赋异禀。”
祁霄打断了萧钰的话。
萧钰的眼中顿时满是怒意。
他这次是真的怒了。
“祁霄,放开朕。”
“不放。”
萧钰气急,抬腿狠狠地撞在了祁霄薄弱的地方,祁霄疼得弯腰捂住。
萧钰趁机退了出来。
“祁霄,别再耍无赖了,你我是绝对不可能的,至于我身体的事情——随便你如何,即使你散布出去也没有人会信世间有这样的事发生,好自为之。”
萧钰放下话后转过身离开。
祁霄再次拉住他。
萧钰极用力地甩开祁霄的手。
黑幕里,萧钰神色晦暗地盯着祁霄,冷声道:“祁霄,现在的大肃不再是八十七年前被你北鸿打得毫无招架之力的那个大肃,朕不介意收回那片被你占着的国土。”
祁霄察觉到萧钰是真的生气了。
他在听到萧钰这些话后没有任何情绪,只是不知所措。
“我不是这个意思,萧钰,我真的挺喜欢跟你在一起的,咱俩不能再试试吗?”
萧钰冷笑:“再试试?你的意思是还想再跟朕做那挡子事?如果你不是北鸿皇帝,朕可以将你纳入宫里做一妃嫔,你看如何?”
“我——”
“祁霄,莫再纠缠朕了,朕并不喜欢你。”
萧钰抬步离开。
祁霄愣在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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