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萧钰正用着早膳,元宝附在萧钰耳边小声说:“陛下,高逸回来了。”
萧钰轻轻嗯了一声:“让他去侧殿候着。”
“喏。”
萧钰饭量不大,只又吃了几口便放下筷子。
他走向侧殿,在行至门口时,抬手示意下人留在外面。
门一推开,只见高逸正跪在侧边恭候他。
“起来吧。”
说着话,萧钰走到了座椅上坐下,高逸关上门来到萧钰面前低头站着。
“查得如何了?”
“回主子,那三笑茶楼的老板名为李浩,是金陵人,但祖上是京西顺昌的,此人年三十,其妻是金陵长史之女。这位金陵长史名叫赵平,原是左相一位幕僚,于五年前任池州知州,两年前被金陵知府着为长史。”
萧钰一顿,问:“金陵知府?左相的妻弟傅司明?”
“正是。”
萧钰沉着眸子道:“继续。”
“属下派人跟着李浩、赵平、傅司明,又着人守在三人宅邸周围,探到,昨晚戌时,傅司明离开燕绎台后去了赵平宅中,这是探子记下的二人对话。”
高逸从怀中掏出一封书信呈给萧钰。
萧钰接过来后打开书信。
信中的对话并没有什么可疑的,只是傅司明在给赵平形容晚宴的盛大、两国陛下的英姿,而后便全是二人对自家陛下的吹捧,然后傅司明就离开了。
但萧钰怎么看怎么不对劲。
他略略思索了一下,问:“记录这对话的人呢?”
“还在跟着傅司明。”
“叫他想办法去看,不要只用耳朵听。”
“遵命。”
“花船那事呢?”
高逸立刻跪了下来,头嗑到地上,说:“属下办事不力,未能抓到那黑衣人,请陛下责罚。”
萧钰抬手在自己眉间揉了揉,说:“那人定是个朕认识的,朕能看得出来他易了身形又熏了特殊的香料,且不出一声,想来定是怕被朕认出来,朕只是非常好奇,这人如何做到的,朕去那花船只是临时起意而已,但他却思虑周全。”
“回主子,所有的暗卫在随行主人时,都是会改变身型、熏去身上气味的,以为更好得掩藏自己。另外,有一名暗卫死在了自己的房间中,死亡时间大概就是您外出的那日中午。”
萧钰皱眉,道:“所以那人是杀了一名暗卫,自己替身上来跟在朕身后?那他又是如何跟着朕到的花船?”
“属下不知。”
萧钰没有立刻说话,他坐在椅子上目视着空气中某粒尘埃,右手搁在身侧的桌上,用手指一下下敲打着桌面。
那晚自己是乘舟而行的,后面的暗卫与侍卫都未能跟上,这人究竟如何跟上的?难道隐在了船身上?
萧钰觉得不太可能。
他觉得唯一的可能性就是这人轻功的本领比那些暗卫要高上许多,沿着岸边跟过来的。
祁霄会不会有察觉?
萧钰不知。
但此人的目的好似不是为了杀了自己,而是与自己行那苟且之事。
萧钰不觉得这人是自己的爱慕者,他的想法是,这人定是知道些什么。
他垂在椅子扶手上的左手握紧了拳头。
萧钰看着高逸的头顶,说:“朕明日返回临安,你先不用跟着,你带几人留在这继续查茶楼一事。花船暂时不用查了,那花船老板以谋害宾客之名移到当地衙门。”
“遵旨。”
“下去吧。”
“属下告退。”
高逸离开后,萧钰坐到桌前审阅折子。
他看了许久,却始终静不下心来。
母亲与父亲定然不会将自己身体的事告与旁人,就连明柔也是不知道的,除去母亲与父亲,那便是接生的御医与两个宫人。
这位御医是可信的,这些年来一直都是这位御医为萧钰诊断身体。
至于那两个宫人,其中一个是母亲的贴身宫女,现在也跟在母亲身旁伺候着,另一个是一位有接生经验的、年纪稍大的嬷嬷。
当年母亲是要直接处死那个嬷嬷的,但父亲求情拦了下来,然后这个嬷嬷就被送到了一个较为偏远的村子,每个月都会给她一笔银钱,又一直派人守在周围。
但这人去年已经过世了。
而后,萧钰一直都是父亲亲自照料,喂奶的乳娘有三个,但这三位乳娘均从未见过萧钰的下体。
如今倒是多了个祁霄,但在那晚之前祁霄是不知道的,日后祁霄会不会将这件事告知别人,萧钰并不能确定。
若是在昨日会晤之前,萧钰是信得过公子江望的,但如今,他信不过北鸿皇帝。
这一整日萧钰一直都待在殿中,两国大臣则开了一天的会,将所议事宜细化沟通好后,右相李易与户部尚书闻多海来到萧钰殿中汇报。
萧钰静静听着,在听到闻多海说北鸿那边同意降下两个点的关津税时,他稍稍抬了下眼皮。
这关津税虽然双方相同,但关津税的降低是对南肃更有利的。
南肃重商,财政上远比北鸿富庶许多,他们的商人有许多,且商品也十分受北鸿百姓的喜爱,而北鸿过来南肃的商人,生意做得并不好。
北鸿朝内这些年来靠着南肃商人缴纳的关津税收得许多银子,而于南肃来说,那点儿关津税则是不值一提。
于是,南肃更希望关津税低一些,商人们得以更好地经商,北鸿却不太愿意。
昨日在明仁殿中,萧钰与北鸿有提到关津税的问题,但司马言一口咬定八个点,如何都不放。
萧钰略有疑惑,问:“司马言如何同意的?”
闻多海回:“陛下,并非司马大人同意的,而是北鸿陛下。”
听到北鸿陛下四个字,萧钰眼中就浮现出这人一身黑衣的身影。
“北鸿陛下?他今日一同议会了?”
“正是。”
萧钰点点头,没有说什么。
李易闻多海二人汇报完毕又递上了双方签订的书契。
萧钰翻阅着书契,在看到最后的落款处时,从那一堆人名中竟然看到祁霄两个大字赫然在列。
萧钰从未见过哪个皇帝会在书契上落下自己名字的,即使出席了,也不会落名。
且,就算真的要落名,他的名字也该在其余名字的最上首,而如今,那两个字却夹在一堆名字中间。
不过,虽然如此,那龙飞凤舞锋利又漂亮的两个字也是能叫看的人一眼看到。
字如其人。
萧钰问:“这上面为何还有北鸿皇帝的名字?”
李易道:“回陛下,北鸿陛下原本没有落名的,他一直站在一旁看着众官落名,看着看着,他竟是要也落上名,司马大人拦了一下,但北鸿陛下还是写上了,之后臣提议再重新写个书契,但北鸿陛下说这样即可,无须更换。”
萧钰听着李易的话,脑海中甚至可以想象出祁霄当时的样子,他不禁露出一抹淡笑,说:“你们下去歇息吧,明日归都。”
二人弓腰行礼,异口同声道:“臣告退。”
在这二人离开后,萧钰手中翻开的书契仍是落款的那页。
萧钰看着祁霄两个字略有出神,等他反应过来时,自己的一只手已摸到了那两个字的上面。
分明是最普通不过的几笔墨印,却令萧钰好似烫到了一般唰地缩回手。
然而,热意久未消去。
翌日一早,萧钰便要动身返都了,浩浩荡荡的队伍整齐划一地排开。
萧钰今日未着过于繁杂沉重的朝服,而是一身明黄色的便服,头戴白玉发冠,端坐在六马所驱的车内。
车厢内的小桌上摆了一盘冰,使得车内比车外要凉快许多。
冰旁还有一碗杨梅荔枝饮。
萧钰端起那碗杨梅荔枝饮喝了一口。
新鲜冰爽、酸甜适口。
他又喝了一口,然后边嚼着口中的果肉边将碗放到桌上。
碗刚放下,车窗外传来萧钰熟悉的声音。
“朕来给陛下送行。”
萧钰一顿,然后坐到窗边单手掀开车帘。
祁霄看到萧钰的脸后立刻就扬起笑意。
他抬起手抚到萧钰唇角用拇指在上面蹭了蹭,问:“陛下这是在偷吃什么?”
萧钰在被面前人摸到唇角时浑身一滞,接着,他看到面前人的手指上沾了一抹红,然后这人竟然将那抹红送到了嘴边,伸舌舔净。
眼看着这一幕的萧钰再度热了起来,这热是那些冰块如何也压不下去的热。
这人真是完全不知羞耻为何物!
祁霄尝了尝滋味后,问:“杨梅吗?”
萧钰红着脸嗯了一声。
“陛下,这一别你我或许再也不会见面了。”
闻言,萧钰抬眼去看祁霄的眼睛。
是啊,他们二人的身份摆在那儿,往后定然是不会再见面了。
萧钰忽地有些发愣。
祁霄笑着问:“陛下可会想起朕?”
萧钰抿抿唇,说:“阁下乃一国之尊,朕当然不会忘却。”
“那江望呢?你会想起江望吗?”
萧钰在听到江望二字时,抓紧了手心里的车帘。
他说:“朕不识江望此人。”
萧钰本以为自己说完后面前人又会不高兴,却不想这人的神情竟然是一点未变,仍旧盈着笑意。
“陛下,你前日赠与朕许多珍宝,朕一时高兴竟忘记将这要赠与陛下的东西拿出来。”
边说着话,祁霄边掏出一柄匕首。
周围的侍卫立即提高警觉。
祁霄没有理会那些侍卫,将匕首递给了萧钰,道:“这柄匕首是朕六岁那年教朕习武的师父赠与朕的,朕带在身边十四年了,如今赠与陛下,望陛下喜爱。”
一柄匕首落在萧钰眼前。
这柄匕首十分精美,整体为黑金色,刀把上面缀满宝石,刀鞘上的缕空雕刻美轮美奂。
一眼就知道这定然是个不俗之物,且还是祁霄随身带了十多年的,萧钰断然不能收。
“谢过阁下好意,但此物过于珍重,还请收回。”
萧钰拒绝完见祁霄并没有收回去的意思,只好道:“陛下,朕——”
“好了你收下吧,就当留个念想。”
祁霄打断了萧钰的话。
萧钰没动。
祁霄又道:“这是江念赠与你的,不是朕,他托朕告诉你,他说他很想你,希望你日后不要忘记了他,如果可以再见面,希望你能再喊他一声夫君。”
萧钰在听前半句时眼眶泛起淡淡的红,可听到后半句,他整个人都泛起了淡淡的红。
“祁霄!”
祁霄笑着将匕首顺着车窗扔进去,说:“朕走了。”
说完,他大踏步离开。
萧钰的视线里只剩下黑色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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