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逸是在半个多月后回来的,他一回来就直接到了萧钰寝宫门口。
此时正是夜间,萧钰刚沐浴完准备入睡,一听到高逸在外面,他便随便披了件外衫来到外间。
高逸跪在萧钰身旁,望了一眼一旁的宫人们。
萧钰挥挥手示意宫人们退出去,待门关闭后,高逸开口道:“陛下,傅司明与北鸿人有染,而那个北鸿人,与境外有联系。”
短短一句话包含了太多信息。
萧钰的眉头紧紧拧起来,他吐出两个字:“左相。”
“暂未查到与左相有关。”
“你继续说。”
“陛下离开三日后,傅司明在三笑茶楼与一个北鸿人见了面,他交给了那北鸿人一个信封,而后,我们的人拦了那个北鸿人,但这北鸿人的口内□□,打斗间自尽了,而那信也被他丢进湖中,待将信捞上来时上面的字迹已花。”
萧钰听到这略有怒气。
“打草惊蛇,且这草打得毫无收获。”
高逸紧低着头,没有说话。
萧钰微微扬了下下巴,说:“继续。”
“诚如陛下所言,我们的行动被傅司明察觉,一连数日未有收获,但我们从赵平之女、李浩之妻的身上再次摸到线索。此女名下的一间布行的掌柜以经商之名去了北鸿,属下派了三人跟去北鸿,但三人在北鸿被人围堵,仅有一人跑了回来,他带回了一封信,只说了安国公三字后便晕死过去,属下自觉这信重要,连夜送了过来。”
说着,高逸掏出信封呈给萧钰。
萧钰接过信封拆开,越看,萧钰的面色越黑。
这封信竟然是安国公要送去境外的,里面写了北鸿即将更迭边防的事,并将即将赴任的将领信息写在了上面。
这分明就是通敌叛国啊!
萧钰知道安国公,这位安国公是天祚帝的胞弟、祁霄的皇叔,名祁岫。
虽然辈分上他是皇叔,但实际上年纪只比祁霄大十岁,而今也才三十。
萧钰知晓此人一向不太安分,却不想这人竟然胆大包天到这等地步。
但现在不是萧钰替北鸿忧虑的时候。
小小一个傅司明断然不敢行这等事的。
但左相——萧钰不愿相信。
左相此人虽贪利了些,但行事上还是较端正的,且此人的父亲死在了南迁的路上,死亡的原因,正是被趁乱打劫的外族人虐杀。
如今,他竟会通敌叛国吗?
萧钰不愿信,但也只是不愿。
“你回去金陵吧,继续盯着那边,京中这边朕会再派人去行走。”
“遵命。”
萧钰又问:“北鸿那边可有什么动静?”
“有的,听闻北鸿近日要立一位骠骑大将军。”
“骠骑大将军?”
萧钰疑惑。
祁霄此人对军权管制得极紧,但如今,竟然要立一位骠骑大将军。
“听说是谁了吗?”
高逸点头,道:“纪盛。”
那个大字不识一个的纪盛?
萧钰失笑。
祁霄在搞什么鬼?
祁霄在搞什么?
他自己也不知道。
他只觉得自己似乎把对手想得太复杂了。
他看着跪在面前的总管太监贺然怒道:“好你个贺然,朕只道你胆子大,却不想你胆子大到这般地步,竟敢往朕的床上塞人。”
贺然吓得直发抖,道:“陛下,奴才冤枉啊,那女子是纪将军带回来的,纪将军说那女子本是北境一村落中的村民,但遭其他村民陷害本要被烧死,纪将军路过便救了下来,这女子当场要以身相许,可纪将军瞧这姑娘漂亮便想送进宫里献给陛下。奴才当然知道陛下瞧不上这女子,但纪将军一口保证陛下一定喜欢,只让奴才在宫里给她安排个位置,奴才想若只是安排个宫女的话倒是无妨,便准了这女子入宫,谁知她竟然偷偷爬上龙床。”
祁霄冷哼一声,看向跪在另外一边衣着单薄的女子。
这女子端的是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肌肤雪白,方才祁霄才一掀开床帐就看到了这女子赤身裸体地跪坐在床上,吓得祁霄立即脱口而出一句脏话。
若祁霄真是那好色之徒,兴许就上了,但祁霄不是。
他此时看着跪在面前的贺然与这个女子整个人显然是气得不行。
他道:“这纪盛真的是把朕当傻子了?这个骠骑大将军的名号莫不成真让他飘了?纪盛哪来的胆子跟祁岫一同造反,更不知祁岫哪根筋搭错了挑了这么个蠢笨的人。”
说完,他对贺然吩咐:“随便找个地方把这女子关起来,对外便说朕已临幸她,封她为美人。”
边说着话,他边走到贺然身旁,俯身下来一手抓住贺然的头发将这人的脑袋抬了起来,而后直视着贺然的眼,道:“这事你可办得好?”
贺然哭道:“奴才、奴才办、办得好。”
“嗯。”
祁霄松开贺然的头站直身子,摆摆手,贺然立即带着女子离开。
待人出去后,他原本的满脸怒气顿时消散。
他笑了起来,心想:朕的这位好皇叔啊果真是将朕分析得太久了,可惜,还是不够透彻。
不一会儿贺然便回来了,他跪在祁霄身前,道:“陛下,都已安排妥当。”
祁霄嗯了一声,夸赞道:“演技不错,不过还得再努力。”
贺然笑着恭维:“奴才再努力也不及陛下一二。”
“那是自然。”
祁霄走到桌旁坐下,提笔写了一封信交给贺然,说:“切记莫要盯守得太松,以免被祁岫察觉,松严结合,明白?”
“奴才明白!”
“嗯,待截到那女子的信后,你着人拟着那女子的字迹将朕写的这些誊抄下来一起送出去。”
“遵旨。”
三日后,祁霄下了封纪盛为骠骑大将军的旨意,并给了他一半的虎符。
纪盛当场哭了出来,叩谢隆恩。
再三日,祁霄将司马言叫到了跟前。
司马言看着一脸神在在地坐在那的陛下,心中就知定没好事。
果然——
“朕欲去一趟南肃,朝中事宜还望司马大人把持一下。”
每当陛下唤自己司马大人时,都没好事。
“陛下为何要去南肃?”
祁霄一副嫌弃的样子说:“朕不是同你说过,朕相上南肃那位皇帝了,难不成你忘了?”
……
司马言自然是没忘,但归京已许多天了,司马言一直没再听陛下谈及南肃皇帝的事,司马言便以为陛下将此事忘了。
看来是在这等着呢,但此时的司马言又能怎么办呢?
他只能说:“陛下还是不要说笑了。”
“朕没有说笑,朕是认真的。”
司马言说不出话。
祁霄敛去笑意,变得严肃认真起来。
他道:“司马大人,这不失为使两国融并的一道良策。”
司马言脑中一空,然后瞬间就反应过来了。
“可是陛下,这万万不可,那南肃陛下究竟是个何样的人无人知晓,更没人保证他日后会如何,陛下万不可以身试险,融并一事不急在这一时。”
祁霄看着司马言。
的确,他无法保证。
但——
“总得一试,朕觉得这已是最好的一条方法了,朕会先试探的,若是不可行,朕自然不会再冒险。”
“那陛下有何计划吗?”
“计划?”
祁霄这次被司马言问住了。
计划他还真没有。
他想了想,说:“以心易心。”
听到回答的司马言红了眼眶。
他从椅子上站起来,唰地跪了下去,道:“老臣定当操持好朝内事务。”
祁霄走回来扶他,说:“起来起来,兴许不成呢,那南肃陛下可瞧不上朕。”
司马言扶着祁霄的手站起来,然后抱着祁霄的手说:“陛下,没有人会不仰慕您的。”
“嗯?没有吗?那祁岫和纪盛又如何呢?”
司马言一听到这俩人的名字就垮了脸,怒道:“狼子野心。”
祁霄笑笑,说:“朕此去南肃也是为了给这俩人一展拳脚的机会,大人这段时间不必过于刚直。”
“可陛下——”
“放心,朕有分寸。”
祁霄跟司马言聊了一整夜,安排好自己不在的时间内的计划,司马言一一记下。
第二日一早,祁霄传来了几位重臣,说了自己欲微服私访的消息。
“不必大张旗鼓更不必惊动民间,朕只带着一两个人去即可,约莫一两个月左右便回。”
最后,他将朝务交由宰相司马言主理,骠骑大将军纪盛佐之。
当天晚上,祁霄就驾马向南行去,他只带了一名侍卫,二人快马加鞭,第四日便入了南肃国土。
祁霄自然是用的假身份,这身份便是北鸿富商家的公子,江望。
他们今晚歇在距临安不远的一处小县城的客栈中。
祁霄正嚼着肉,坐在对面的杜勉道:“主子,临安可能不会如此轻易地便能进去。”
“放心,你我的身份文书都是正经的,任谁都查不出来。”
“那我们何时进临安?”
“这有何可问的?明日一早睡醒就去。”
祁霄说完看杜勉还想再问,便夹了一筷子肉放进杜勉碗中,说:“吃你的,其余的不用你操心。”
吃饱后他们便去客房休息了。
这客栈不算好,但胜在有个二层楼,祁霄住的房间打开窗子望去便能望到夜里仍旧辉煌明亮的临安城。
这一个月里,他每天都会想起那个人,那个三番五次拒绝自己、说不喜欢自己、想要同自己泾渭分明的人。
他在这个人身上生平头一次受到打击。
就算是打仗,他也是无往不胜的,可就是这么一个人,让一向自傲的他怀疑起了自己。
祁霄也很奇怪,自己怎么就忘不掉这样一个人。
若是外貌,祁霄真想要,全天下也定然能找出一般出众的人。
至于身体——若是喜欢那小洞,那更是是个女子都有的,何须在萧钰身上浪费心神。
可祁霄就是放不下。
他喜欢将那圣洁、高贵、衿傲的人,狠狠地从天空拉落,看他被世间最为庸俗的欲望左右,看他从天神变为媚狐,看他被自己任意摆弄。
祁霄直直地望着临安,目中是势在必得的笃定。
而此时正在临安的皇宫中的萧钰却是在对着一本本折子发愁。
他前几日为了削减左相的权,只好连着右相一起削,如此做的后果就是他要亲自批的折子更多了。
多到根本批不完,他实在不知道母亲当政时大权独揽了整整二十九年,且母亲在登基前就已把持了其父佑安帝的朝政,这前后加起来有三十多年,母亲不累吗?
萧钰伸出一只手揉了揉额头,身后的元宝眼疾手快地上前两步站在萧钰身后给他按摩头部。
“元宝,朕明晚出宫逛一逛,你准备一下,就你一人同朕去。”
元宝虽疑惑一向不愿出门的陛下为何明日突然要出宫,且还只带自己一人,但这不是身为奴才的他可以过问的。
他只需照做即可。
萧钰又批了会儿折子,待困意上来后便歇息了。
翌日申时,一辆看起来很是低调的马车驶出皇宫。
萧钰此次外出自然不是真的游玩。
前几日他派去当年为自己接生的那个嬷嬷生时所居的村子里查探的人来报,在那嬷嬷生时居住的床下,挖出许多信件。
那些信件被送到了萧钰手上。
虽然字迹已经模糊,但萧钰批了许多年的折子,还是能辨出那字迹是左相的。
萧钰不知这嬷嬷为何没有销毁这些信件反而是埋在自己床下,但总的还是对自己有利的。
虽然能辨出字迹,但很多字都已模糊,萧钰连猜带解地看了许久也未能读尽那些信件的内容。
且这里面也根本就没有什么内容,左相肯定不会将什么重要的事告诉这个嬷嬷,他们的来往也不密切,一载也就两三封,这两三封信也都是嬷嬷询问自己家人,左相回答。
但有一事萧钰确定了,那就是左相知晓自己身体的事。
那晚的黑衣人定然不是左相,不过也与左相脱不了干系。
那通敌一事与自己身体这事会有什么牵扯吗?
想到这萧钰忽地一慌。
左相该不会将自己身体的事也泄露出去了吧?
目前看来是有可能的。
那一晚,萧钰彻夜未眠。
他觉得自己好似成了个透明人,被躲在暗处的人窥探了数年。
他思索许久,决定以身诱敌。
那辆外观低调的马车停在了一处酒楼,车上下来一位穿着月白长衫的男子,此人正是萧钰。
他进了酒楼却未坐到雅间,而是点了壶不会太醉人的果酒坐在大厅中。
此时天色已晚,街上亮起灯光,熙熙攘攘的街道上是属于百姓的夜晚。
而酒楼内,三五醉汉正大声地吹嘘自己。
男人喝多了都喜夸夸其谈一副天下第一的样子,萧钰看着那几个醉汉十分作呕。
那醉汉也看到了萧钰。
其中一醉汉晃晃悠悠走到萧钰面前,道:“小美人,陪爷爷玩一玩啊。”
边说着话,他边抬起胳膊要往萧钰身上搭。
萧钰被那酒气与汗臭混杂的味道熏得几欲要吐,边呕着边侧身躲开,怒瞪着那人。
那醉汉本就喝多了脾气冲不知天地为何物,此时当着一众“兄弟”的面丢了面子,更是怒气大涨。
他凶狠地捏住萧钰的肩膀,力气很大,捏得萧钰痛得五官都皱到一起,厉声道:“松开。”
“呦还挺凶,小婊子,瞧你爷爷把你干得叫祖宗的。”
说完,他就猥琐地笑起来,抬起另外一条胳膊要来揽萧钰。
元宝抱住了这条胳膊,哭着喊:“主子!爷爷、爷爷!您要多少钱小的这有!”
那醉汉一脚踹开了元宝,说:“爷爷我差那点儿银子?”
元宝又爬了过来抱住醉汉的腿,说:“爷爷!爷爷!放过我主子吧!”
“主子?我还是你老子呢!”
萧钰此时难受得不行,胃口里一阵阵翻涌,肩膀上疼得几欲裂开,他望向四周,只看到酒楼里的人们被吓得往后退着紧贴着墙,以自己为中心空出大大的一片地。
那些人都站在那里关注着中间,却没有一人往前抬上一步脚。
但萧钰知道,角落里有暗卫在。
出门前萧钰吩咐了暗卫,今日没有自己的指示不得现身,即使遇到了危险也必须等自己指示。
他本就是要扮做只有二人出门的,将诚意展示给暗中的人。
谁想哪来了一群畜牲,若是有人出手制止是最佳,且还更能展示自己的“毫无反抗之力”。
但没有的话便只能让暗卫动手了。
且再忍这畜牲三息。
元宝的哭声传进耳朵里,那醉汉踢了好几脚都没能甩开元宝,便把一同喝酒的人喊了过来,那几人立刻就拽开了元宝,将元宝拖到一边拳打脚踢。
元宝边哭喊边唤着主子。
而提着萧钰的这个醉汉将手伸到了萧钰的脸上摸着,说:“美人的皮肤真滑啊,不知身上是否也——啊!!!”
那醉汉在一瞬间便换了脸色,松开了萧钰的肩膀,痛呼着疼连声求饶。
“你爷爷我今日让你更滑!”
熟悉的声音。
原已闭上双眼准备用手指打出信号的萧钰瞬间睁开了眼。
他看到了祁霄。
萧钰恍惚间以为自己在做梦。
祁霄怎么会在这里?
祁霄一手反制着醉汉的胳膊,一脚狠狠一踹将人踩到了脚底。
他脸上满是戾气,仿佛下一秒就要杀了这醉汉。
“好汉饶命好汉饶命!”
祁霄闻言,狠狠地一脚踹在了这人的腰后。
“好什么汉,叫爷爷。”
“爷爷!爷爷!爷爷饶命!”
祁霄冷笑一声,看向一旁的另外几个醉汉,说:“跪下。”
那几个醉汉一开始是被吓住了,但很快就反应过来自己人多,怕他做甚?
“小兔崽子敢犯到老子们手上,想英雄救美也不看看你爷爷是谁!”
其中一醉汉边喊着话边提起一个凳子朝祁霄走过来,但人才刚走到祁霄面前就被祁霄一脚踹翻了。
祁霄仍旧冷笑着,捡起地上那个凳子狠狠砸到了这人身上。
“今日让你知道爷这个字为什么有十三笔。”
他说。
然后,那凳子便硬生生地在这人身上砸了十三下,砸得那人浑身是血。
其余的醉汉此时俨然被这副阎罗模样的祁霄吓得尿了裤子,要跑,但被祁霄一手抓了回来。
他抓住的是那个动了萧钰脸和肩膀的人。
他单手捏着这人的脖子将人提起来,问:“想要脖子还是想要你的两只手?嗯?”
“要、要脖子。”
祁霄勾起一边的唇角,说:“可惜,本公子不想要你那两只脏手。”
说完,他眸色一变手下发力——
“江望!”
萧钰喊住了他。
(。手机版阅读网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