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明正要进府,却见到了迎面而来面色阴沉的卫临。

    昨夜之事,太过巧合。

    他到底是并未查到刺客的踪迹,反而还耽搁了许多功夫。

    今日无论如何,他都要将祁凝絮宫中那余下的人查个彻底,他就不信,好端端一个大活人,能就这般凭空消失!

    二人对视一眼,却是洛明先开了口。

    “几日不见,你倒是越发无用了。”

    卫临脸色一黑,更是心烦,“都这等时候了,你竟还有脸说风凉话?”

    他说着,便已大步走到了他的身侧站定,冷声提醒,“你我皆知主上的性子,若再不见她的人,你我都得死。”

    洛明抿唇不语,卫临也没再多言,大步离开了王府。

    这一整夜,姒意都未能安睡。

    不出意外,今日一早便有内侍唤她起身去北冥宫院落处侯着卫临,作夜未查的宫人,今日一并查个彻底。

    祁凝絮也是急得不行,可又实在想不出什么法子阻止,倘若她一而再再而三的为一个“内侍”遮掩,莫说是卫临,即便是旁人也要看出不对了。

    思来想去,祁凝絮豁然起身,快步行至姒意身侧,紧盯着她,“本宫掩护你走。”

    “宫外天罗地网,我能往何处走?”姒意笑笑,一双清澈眼眸中透出几分无奈。

    祁凝絮急了,一把握住她的手腕,脸上尽是担忧与愧疚,“可……如今我也保不住你了,他若真想杀你,那你……”

    姒意按了下她的手,祁凝絮下意识地抬眸,却正对上了她坚定坦然的目光——

    “放心,自然有人会帮我。”

    “什么?!”祁凝絮不解。

    姒意瞥了眼一侧那微动的垂帘,已然猜到了是谁。

    其实,昨夜她回来之后,便想着找这黑袍人帮忙,可却是遍寻无果。

    尽管心急如焚,可心里还是有点底。

    她虽然不知道他最终的目的是什么,可如今他们总归是一条船上的人,他既然会一而再再而三的帮她,这一次也定不会做事不理。

    祁凝絮眼见姒意一直沉默,正要发问,一侧的垂帘突然轻动了下,眨眼之间,一道黑影便闪到了祁凝絮身后,她还没等反应过来,人已失去了意识……

    姒意忙上前将她扶在怀里,有些埋怨地看了眼面前的黑袍人,“你就不能轻点?”

    “呵,你这丫头倒是理直气壮惯了,早知如此,我真该将你就这般丢出去。”黑袍人冷笑一声,抱着胳膊看着姒意,倒不像着急的模样。

    门口又传来内侍催促的声音,“三宝!卫侍卫催了!你若再不快点,他便要带人过来了!”

    姒意眉心轻蹙,总算带着点求人的姿态了,“前辈,有劳您了。”

    黑袍人重重叹口气,“罢了,只当我上辈子做了损,这辈子来给你们当牛做马……”他顿了顿,烦躁地摆摆手,“诶!不说了!”

    许是已近深秋,这白日也越发时短。

    北冥宫院落中也只剩下卫临与他的几个手下。

    萧萧秋风沾染了些许冷意,卫临一张脸紧紧地绷着,脸上皆是不耐和怒气。

    “砰!”

    他重重地拍了下眼前的石桌,动唇想骂,可还是憋了回去。

    眼见他查过之后,迟迟不肯离开,身后的几个手下也是面面相觑了半晌,其中一个才敢上前,试探地道:“大人,这……我等回去复命还是……”

    他话音未落,卫临却已一把拽住了他的衣领,咬牙切齿地道:“回去受死么?!蠢货!”

    卫临说着,一把将他甩得老远,恨恨地道:“今日我就偏偏不信这个邪了!继续查!掘地三尺,也要查到人!”

    他说完这话,便快步离开了院落。

    几个手下跟了他许久,何时见他如此动怒过,一个个的即刻神色肃穆紧绷起来,更不敢怠慢,亦步亦趋地跟在他的身后……

    接下来的几日,姒意过得可谓是“提心吊胆”,好在卫临没再来,她也算安稳熬过了这一劫了。

    入夜,祁欢身边的高德全又带人送上了一批珍奇异宝的赏赐,还有百名绣娘工匠连夜赶工制成的凤冠嫁衣。

    高德全上前行礼,笑意可掬,“奴才见过十一公主。”

    他话音落下,朝身后看了眼,恭恭敬敬地道:“公主,陛下感念与您的姐弟之情,极是不舍,特赐奇珍异宝共一百三十五件,您的朝凤冠与嫁衣,请您查点。”

    祁凝絮只觉得极是讽刺,她挑眉笑笑,“还真是谢过陛下的好意了。”

    高德全低头应了两声,自知其中缘由,自是不好多留,将东西放下后,便带人离开了。

    祁凝絮虽也心神不宁,可到底是女子,见到这华美的珠翠玉冠和金丝绣制的嫁衣也是满眼欢喜兴奋。

    她走到桌前,抬手划过嫁衣上那熠熠生辉的彩珠,不禁感叹了一句,“好美。”

    祁凝絮拉过姒意,眼里带着试探,小声地道:“你来试试,左右也是你穿。”

    姒意哪里有这个心情,正想拒绝,祁凝絮又言道:“试试吧,我还要教你一些礼仪,你也不想明日露出什么破绽,不是么?”

    她说的也不无道理,姒意这才点了头。

    这大殿中并无旁人,祁凝絮帮她换的衣物,她不知姒意肩上有伤,又未曾服侍过人,粗手粗脚地还是扯了下她的胳膊,扯了姒意的旧伤——

    “嘶——”

    姒意倒吸了一口冷气,祁凝絮吓了一跳,“可是我弄痛你了?”

    姒意摇摇头,接过她手里的衣袖,“公主,我自己来吧。”

    祁凝絮抿了下唇,眼里带着些惭愧。

    片刻后,姒意已然换好了这繁杂沉重的嫁衣,这身量是合适好看,可就是姒意那张呆滞厚重的假脸有些碍眼。

    祁凝絮伸手便要去揭,“这脸不好看。”

    姒意想要阻止,可她却手快地不行,反手便摘掉了她的那张□□。

    许是姒意自己的那张脸已然许久未曾见过日光了,竟还要比之前白了几分。

    一张鹅蛋脸秀气精致,臻首娥眉,眼剪秋水,眸光似星,只是唇色有些过于淡了,可如此却更显得清丽。

    尽管这北齐宫中美女如云,可祁凝絮还是觉得姒意生得好看,不染凡尘,清丽似雪的纯净之美……

    祁凝絮笑意盈盈地看着她,回身便取来了口脂,指腹捻起一隅,替她涂满了唇——

    方才清丽精致的一张脸瞬时变得冷艳了起来,配上这一身大红的嫁衣,像是盛放的蔷薇一般,惊艳似画。

    祁凝絮愣愣地看着这样的姒意,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也顺势地说了出口,“九皇兄这般声势浩大地寻你,会不会是舍不得你……”

    提到那人,姒意原本淡然的神色也浮现出几分冷来。

    肩上的伤口刚刚结痂,她只觉得还痛。

    舍不得她?

    呵呵,是舍不得她的身上的东西和她的血。

    他步步为营,归根究底,还是要她的命。

    若不是黑袍人的出现,她还像一个傻子一般,被蒙在鼓里呢。

    姒意抬手随意地抹掉了唇上的口脂,冷眼看着祁凝絮,一字一句地道:“公主,是非成败,只在明日一举,我的命不是玩笑。”

    姒凝絮哪里看过姒意这般生气,愣的许久都未发一言,待反应过来后,却见姒意已然开始脱身上的嫁衣了……

    卫临没日没夜地找了两日,终究还是带着愧疚和恐惧回了王府。

    尽管这两日已有消息传回了王府,可当他走到姒意从前所在的院落时,却还是停住了脚步。

    房中的灯还亮着,证明祁烨此刻依旧在房中。

    这些日子以来,他都在这里。

    若当真只是想捉回那人,又何必执着于此?

    到底是……卫临不敢往下想,犹豫再三,还是进了院落。

    他隔着房门行礼,许久之后,房中才响起祁烨的应声。

    卫临走到内室,只见祁烨一抹单薄的背影。

    这样的清冷的天气,他竟还穿着之前路途上的单薄衣裳,面前摆得一桌酒菜已不见热气,想来已是放了许久,只是他动也未动。

    卫临心里担忧,可却束手无策,他只恨自己无能。

    “主上……”

    “她定然恨透我了。”祁烨喑哑的声音打断了卫临的话。

    卫临不敢言语,只紧紧地盯着祁烨的背影,又听他的喃喃道:“我是疯了,她本就身量柔弱,腿上又有伤,我如何……”他顿了顿,语气已是沉闷的不像话,声音也越发低了,“如何下得去手……”

    祁烨垂眸看了眼皮下的那碗鸡蛋羹,又想起了姒意同他说的话。

    她说,“我喜欢你……”

    是了,她喜欢他。

    这一路行来,哪次紧要关头,不是以命相护?

    可是他呢?

    他又做了什么?

    算计,利用,甚至还伤了她……

    这样的他,她是该害怕,是该躲起来,再也不见他……

    可是,他想见她,哪怕一眼,只一眼也好……

    祁烨拿起玉色汤匙,可却已然无力再去碰那碗鸡蛋羹了,手里的汤匙终究是放下了,他为自己斟了杯酒。

    酒色乱智,所以,他平日里几乎从不饮酒。

    可此刻,他却将这杯酒一饮而尽。

    入口辛辣酸苦过后,喉间便是灼热滚烫,他不胜酒力,原本一张清美的俊脸也染了零星薄红。

    祁烨缓缓起身,朝身后的卫临挥了下手。

    卫临一脸担忧地看着他,却是迟迟没动,祁烨回身看了眼他,一双凤眸已然布满血丝,可却已是凌厉如冰。

    卫临心下一颤,不敢再留。

    关门声响起,这空荡荡地房中也只剩他一人。

    祁烨闭了闭眼,脑中渐渐混沌,可姒意那笑靥如花的模样却变得越发清晰起来……

    这小半月过去,弦妁的伤已然好了不少,至少能下床了,只是她终究是没有等来祁烨的探望,哪怕是她日日让身边伺候的珍儿去找,他都没再来过。

    弦妁也不是傻子,自然知晓这各中缘由。

    姒意……归根究底还是因为姒意!

    那个贱人不是还没死么?!他宁可背弃曾经的“誓言”这般冷落她?!

    弦妁越想越气,瘦削苍白的脸色变得难看,原本温柔俏丽的五官扭在一起,显得越发狰狞了。

    “砰!!”

    她重重地放下碗,却见正往回走的珍儿。

    弦妁不顾刚刚愈合的伤,猛然起身,迫切询问,“如何了?!王爷呢?!”

    珍儿有些为难地模样,硬着头皮直言道:“奴婢只见到了卫侍卫,他说王爷休息了。”

    “休息?!”弦妁顿了顿,突然拔高了声音,“又是在她的院落?!”

    珍儿点点头,弦妁踉跄了一步,差点脚步不稳。

    这些日子来,他一直在那个院落。

    起初,她也只是觉得他想找什么东西,可是如今弦妁却是越来越害怕,心头都开始发凉。

    姒意还没同他说起曾经之事,他已是如此,若是姒意再说起往事,那她岂不是……

    弦妁不敢再往下想,可眼中惧色却半分不减,珍儿原想上前安慰,可弦妁却抬手打断她,突然问道:“上次,我让你送的信可有送到?”

    “小姐,奴婢送到了。”

    “你明日再去送一封,依旧是老地方,懂么?”

    珍儿不疑有他,应了一声,“是。”

    “下去吧,我累了。”弦妁眸中划过一抹疯狂,攥着丝娟的手也开始一点点渐渐收紧。

    姒意,我好不容得来的一切,你休想轻易抢走!休想!

    又是寒夜漫长,几家欢喜几家愁,无论悲喜,终究皆是难眠。

    祁凝絮天还未亮便醒了,明明前些日子已做好了决定,可今夜却突然忐忑不安起来。

    她这算不算是一时冲动?若是此事暴露了,她会死么?

    她看了眼卧在小塌上闭目养神的姒意,突然小声地唤了她一声,“姒意,我知道你也睡不着。”

    姒意没动,祁凝絮已下床去拉她,“诶……”

    姒意眼皮轻动,无奈地瞥了眼,祁凝絮讪讪一笑,转而正色问,“假若我们被捉住,该如何是好?”

    “等死。”姒意言简意赅,“公主怕了么?”

    祁凝絮今年也不过十八岁,说不怕是不可能的,可如今箭在弦上,却已由不得她了。

    思及此,她叹口气,“罢了,换脸吧,否则我总是心有戚戚。”

    “嗯。”

    祁凝絮如今忐忑,尚不足姒意心中的十中之一。

    姒意只觉得如今的每时每刻,皆是煎熬。

    时间这样漫长,她只觉得这凤冠霞帔穿好后,已然过了百年之久。

    尽管铜镜中的是张陌生面孔,可是如此的盛装之下,姒意依旧觉得有些恍惚。

    她终于……要离开这里了么?

    他会失望吧?毕竟他长此以往谋划之事,到底功亏一篑了。

    姒意正想到这时,眼前却是一黑,金丝流苏的大红盖头已将眼前遮个彻底。

    接下来,便是数不清的繁文缛节,封号加褫,姒意看不到外面的盛况,可却也不难想象。

    只要再行“敬酒之礼”后,便能坐上凤撵了。

    思及此,姒意已然听到了礼官的念文,紧接着,有侍从将酒盏送到了她的手中。

    姒意强压着心头的躁动,正要上前行礼,却听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随即便是内侍的一道高喝。

    “摄政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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