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连仇顿了顿,看向一侧的姒意,一双深沉蓝眸隐匿着危险的光芒,如雪原的浪一般。
“可否请三皇子妃亲自出马,为小王的表弟诊一诊这‘腿疾’呢?”
他刻意将“腿疾”二字咬得极重,语气亦带着些许威胁,络腮胡子配上粗狂的面容显得略凶。
可姒意是什么人?狠人她这一路见得多了,区区一个赫连仇已然是小场面了。
而一侧的宗政宣在听闻身边的人会医术时,心中亦是荡然一颤,又想到了姒意,担忧之情又多了几分,放在膝上的手也握紧了成拳。
小意,你可知我有多担心你……
你到底身在何处?
此刻的宗政宣尚且不知自己心心念念的人尚在身边,只是自顾自地黯然神伤,而姒意却也不曾察觉他这般模样,自顾自地应对者这两个“不速之客”。
“王爷委实是过奖了,我虽贵为公主,平日里也对医术有所涉猎,可学的也不过是些再浅显不过的皮毛而已。”她说着又瞥了眼虚鞮湛身侧的拐杖,淡淡一笑,“如今小郡王不过是一条腿瘸了罢了,若是经过我手,两条腿都瘸了,坐了轮椅,那小王爷岂不是还要怪我?”
她这话说得轻飘飘的,却是诅咒十足,赫连仇也被气得不轻,虚鞮湛只恨不得当着众人的面怒吼出这个恶毒女人的真面目,然而如今口不能言,一口怨气憋在胸口,古铜色的皮肤也涨得通红,简直要吐出血来!
“三皇子妃实在是谦虚了!如今天晟文武百官作证,我西夜王族虽是部族,可不是心胸□□之辈!更不会当面一套,背后一套!还请三皇子妃放下顾虑!小王相信,以你的医术,若是尽力,想来定会药到病除,否则……”
赫连仇突然缄口,倒让周遭的气氛逐渐变得沉重紧绷起来似的,他眯了眯眼,已然是耐心用尽,想要孤注一掷的模样,
姒意也是懂了,这是要狗急跳墙了,看来委实是不能再逼得太紧了,那样便得不偿失了。
她眉眼微弯,笑着问,“否则如何?”
赫连仇哈哈一笑,方才脸上的紧绷消失不见,像是玩笑似地道:“否则,我西夜再为天晟奉上百斤上好赤血玛瑙和獒鹿麂皮便是了!”
他说完这话,众人倒是松了口气,天晟帝也甚是满意地点点头,又赐了三巡酒,让众人开怀畅饮。
不知过了多久,姒意终于等到宴席散了,宗政宣没了踪影,她身边也只有个婢女芙蓉。
姒意今日没少喝,胃里难受的要命,想吐又吐不出,走路晃得厉害,眼前像是有一片片雪花一般,朦胧得眼都睁不开,可偏偏脑子又是清醒的。
突然,胃里又腾起一阵翻涌,姒意下意识地推开芙蓉,踉跄走到了一侧的假山处,捂着腰腹干呕起来,可只是难受,什么都吐不出。
芙蓉看她这副模样,忙上前扶着,“公主,奴婢命人给您端醒酒汤……”
姒意摇摇头,满眼纠结又苦闷地看向很远的地方,心里有个声音近乎呼之欲出。
怎么就命不久矣了呢?你不是还要这天下么?!
怎么可能命不久矣呢?!你如此心狠手辣,这样的人不是命长么?!
你不会这么快就死的,对么?
呵呵,是了,你还不曾杀我呢,你怎么可能甘心去死呢?
姒意如此想来,虽有些莫名悲凉,可却也算是安心了。
她抹了把嘴,突然就觉得没那么难受了,芙蓉叹了口气,有些无奈地道:“公主,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只要您日后一心一意地对殿下,殿下说不定会被您感动呢,如今您在这兀自借酒消愁,殿下又看不见,实在是伤身又无用啊……”
姒意无奈笑笑,顺着她的话点点头,“是了。”
翌日一早,姒意便听管家来报赫连仇已在宫外等候多时了,想来是那个死色批实在沉不住气,所以才这般着急。
宗政宣昨夜前来,不过是为了探查局势,自觉浪费了许多功夫,今日自然不愿再搭理他们,也未曾出面。
姒意坐在小塌上悠闲地喝着乳酪,抬眸便见到了门外那匆匆前行的两人,虚鞮湛想来也是新学会的拄拐,那局促踉跄的样子甚是可笑。
二人进门后如常行礼,姒意屏退下人,这下虚鞮湛可算是没了顾忌,一双深邃蓝眸都要喷出火来似的,指着姒意比比划划的,额头青筋暴起,也觉得不够,作势又要对她动手……
“够了!”赫连仇打下了虚鞮湛的手,竟自顾自地坐在了姒意的身侧,紧紧地盯着她有些臃肿的侧脸,阴冷一笑,“姑娘当真是胆识过人,手段了得,小王佩服。”
“客气,客气。”姒意揶揄一笑,白了眼一侧气得直跳脚的虚鞮湛,“可比不上令弟钻姑娘闺房来的娴熟!”
赫连仇神情僵在脸上,一时之间不知做何言语,又瞥了眼虚鞮湛,才无奈道:“此事是阿湛的不对,可若非姑娘盗窃他的□□在先,他又何故如此?更何况,姑娘的身份,小王可是半个字都未曾透露过。”
“小王还听闻,北齐摄政王已然铺天盖地寻一位女子许久了……”
赫连仇没再继续说下去,姒意总算是放下碗筷,正眼瞧着面前着一脸粗狂却又沉稳的男人,“你什么意思?”
赫连仇笑了笑,一双深沉蓝眸透出几分让人捉摸不透的意味,“小王无意掺和旁人恩怨,只要姑娘卖小王这个面子,替阿湛解了毒,我带他回去也好有个交代。”
“哈哈……”姒意笑得开心,“你想得倒美,真当自己那一张脸皮无远弗届了?”
虚鞮湛中原书籍读的少,可看了眼自家表哥当即沉下来的脸色,也知道这不是什么好话。
他气得越发压根痒痒,恨不得剥了这女人的皮,再吃他两口肉才好。
赫连权也眯了眯眼,“你就不怕我将你的事说出去?呵呵,你得罪了北齐那位,若是让他找到你,你必死无疑。”
彼时的赫连权尚且不知祁烨寻姒意的意图,只以为是姒意惹了那冷血无情的狠人,所以才着人四处寻着她呢。
而此刻的姒意也是这般想的。
想到如今还不死心的祁烨,她心中自有一股悲凉涌上心头,只觉得自己喉咙都在发颤似的。
他还真想将她赶尽杀绝啊。
思及此,姒意自是笑不出了,只冷冷地回道:“他不是快死了么?”
“笑话。”赫连权果决地扔出二字。
姒意垂下眼眸,将神情掩饰得极好,“想让我给他解毒也行,我要一样东西。”
赫连权眼见事情有转机,眼眸一亮,“姑娘请说。”
“你们西夜从杞国夺走的那块地图。”
“什么?!”赫连权猛然起身,上下打量了一眼姒意,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她,“你好大的口气,你可知那是何物?!怎可随意给你?!”
“不给?”姒意歪头看了眼虚鞮湛,“那就让他等死好了!你不是要透露我的行踪么?现在出去昭告天下啊?大不了鱼死网破,左右如今我孑然一身,光脚的自然不怕你们穿鞋的!”
姒意说着已然起身,对已然傻眼了的虚鞮湛眯眼一笑,“对了,忘了提醒你,莫要再病急乱投医了,否则你的头发就会一点点掉光,再也想不出来那种哦……”
虚鞮湛又急又怒,脸色涨得通红,举起拳头就对着姒意砸了过去,姒意反应极快,一个闪身躲过,反而是腿脚不利索的虚鞮湛差点摔了个狗吃屎,好在有赫连权扶着。
姒意眼见那虚鞮湛兀自“呵嗤呵嗤”地出气,笑得更高兴了。
“赫连权,七日后,我会在天晟的晋昌县等你,若你真在乎你这表弟的生死,便拿东西来换,若你不在意,只管去透露我的行踪,我只当黄泉路上多个陪葬的便是了!”
姒意眸光坚定冷戾,全无半分商量的余地。
赫连权一时之间竟也觉得进退两难,他正要开口,却听姒意又提醒道:“别想给我耍什么花招,若你敢在地图上作假,我当即毁了解药。”
赫连权乃是西夜王上最器重的儿子,论权谋武力无一不精,这辈子哪里受过这样的胁迫,还是被一个女人威胁至此。
可如今他还真就不敢同她死磕,姑姑自小对他照料有加,这小子的命就是姑姑的命,他哪里敢拿此事玩笑?
此事,也只有从长计议了。
思及此,赫连权只能硬着头皮点点头,应了姒意的话。
眼见二人要有时,姒意又叫住了他们,“等等。”
“姑娘,还有事?”
姒意一脸理直气壮的模样朝虚鞮湛伸手,“再给我一张□□,我这张出裂痕了,怕是撑不了多久。”
虚鞮湛:“……”
他张大了嘴,好不容易平复的情绪又变得激动无比,瞪着眼睛阿巴阿巴了半天,还作势要脱衣服。
“你干什么?!”姒意呵斥一句,赫连权有些无奈地道:“姑娘,面具贵重,阿湛此次出来,也只随身戴了两张,还都给了你,你莫要再逼他了,没有就是没有。”
姒意看他不像撒谎的模样,也没纠缠,着人送这二人离开了。
二人回到驿站后,赫连权却是沉默许久,满眼凝重。
虚鞮湛飞快地在纸上写了字。
‘表哥,难道真要将地图给她不成?’
赫连权沉吟片刻,“我原以为这女人只是贪图荣华富贵,才顶替了十一公主嫁与宗政宣,可如今看来却并非如此。”
虚鞮湛继续写道:‘我曾见过她,在大祭司处,有她的画像。”
“什么?!”赫连权大惊,满脸若有所思的模样,虚鞮湛见他不说话,又写起来——
‘不如将她的踪迹告诉给祁烨,他定有办法救我……’
“不可。”赫连权抬手拒绝,“这女子并非寻常之辈,万不可轻举妄动,说不定日后对我们有用,也未可知……”
他顿了顿,正色道:“阿湛,此事你要听我的,万不可轻举妄动,我定保你性命无虞。”
虚鞮湛如今已然是这般模样,再急也没用了,只能先点了点头。
赫连权那里如今已然解决,姒意便动了要走的念头,可她千算万算,却并未料到方才在房中同那表兄弟二人说的话,竟被旁人听去了只言片语。
此刻的夜风抱着剑,眉头锁紧地盯着眼前的暗卫,疑惑地道:“只这些?”
暗卫点点头,“属下不敢太凑近,只听到了这只言片语。”
夜风喃喃地自言自语,“笑话,解毒,必死无疑……七日……”
这话听来倒不像是该出自一位公主之口,她究竟要做什么?莫非……当真是居心叵测?!
思及此,夜风亦是恍然大悟,忙对暗卫又吩咐了几句,一脸凝重的模样。
看来,这位“公主”,当真是来者不善啊……
姒意原本是不迷信的,可临走之日,还是提前查了几天的黄历。
今日十一月十九,宜动土,出行,婚嫁,祭祀……
禁忌无。
今夜月黑风高,清冷孤寒。
姒意随意地裹上了身小厮衣服,在花园中徘徊了许久,好不容易听见三更的梆子声,姒意心中一喜,忙又四下看看,确认没什么人后忙匆匆往后院走……
这样鬼鬼祟祟的一幕落入了夜风眼中,他越发怀疑,他忙着人去回禀了宗政宣,自己则是带了几人一同跟了过去。
那黑袍怪人怕是指不上了,她虽心急担忧,可也别无他法,这些日子以来,倒是将自己这条逃生的路研究了个透彻。
东宫院墙高,三米总是有了,用梯子阵仗太大,姒意摸出自己一早准备好的鹰爪钩,抡圆了使劲儿往上一扔——
“咔哒!!”
清脆的声音响起,姒意使劲儿拽了两下,确定这钩子牢固了,才敢拽着绳子一点点往上爬……
她太久没运动了,终于费力爬上了墙头,已然累得满头大汗,本就快失效了的□□越发不牢靠了,姒意只能用手捂了捂,又沿着墙拽着绳子往下爬……
就在她马上要落地时,头上突然传来袖间疾风,姒意心头一紧,暗叫不妙,哪里还能顾忌什么小心翼翼,撒开绳子跳到地上就撒丫子朝一侧跑!
屋漏偏逢连夜雨,姒意只觉得脸上突地一冷,那张本就岌岌可危地□□竟“啪嗒”一声掉落在地!
姒意秀眉金蹙,急急去捡,可她还没等起身,面前已然是通亮一片,脚步声渐近,一道人影已挡在了她的身前——
宗政宣冰冷厌恶的声音响在一侧,语气讽刺至极,“公主这墙爬得倒是急,莫非是做贼心虚,心有所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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