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烨红了眼眶,垂在身侧的手渐渐紧握,可却连半个反驳的字眼都说不出口。
卑鄙无耻……
心狠手辣……
难道他不是么?怕是比她说得更要有过之而无不及。
只是,这话由她说出口,才能让他如此痛心。
祁烨缄默不语,提笔写下休战书后,便着人送了出去。
姒意再不敢轻易信他,始终不能放心。
她暗暗看了眼他的侧脸,祁烨依旧没有要说话的意思,这般沉默不语的模样却莫名让人害怕。
姒意强鼓起勇气,本想理直气壮一些,可是话到了嘴边,声音却没了方才气势,“我想亲眼看着他回营帐,否则我无法信你……”
祁烨侧头看她,那双凤眸中极尽恼怒悲凉,仿佛下一瞬便要将她吞噬一般。
“你妄想我会让你再见他!”他的语气低沉冰冷至极,胸口起伏得厉害。
宗政宣这个人就像是祁烨心中的一根刺,但凡提起,便恨不得立即剔除才好。
如今为了她,他已然答应放他一条生路。
他又如何能容忍他们再见面?
祁烨已然是铁了心,这是他第一次这般凶她,姒意一惊,可依旧倔强地看着他,半分让步的意思也没有。
二人僵持片刻,祁烨别开脸,已然要走,姒意一急,忙抓住了他的手臂——
“祁烨。”姒意唤了他一声,祈求之意不言自明。
祁烨脚步顿住,他闭了闭眼,却没有回头。
不让他见宗政宣是他的底线,他本该拉开她的手,可他却迟迟没有动作。
他当真怕了。
……
……
祁烨到底是没让姒意见宗政宣,为了打消她的疑虑,他便让骆明带着夜风过来了。
夜风刚一进营帐,目光焦急地去寻姒意,紧张开口,“您可有受伤?!”
姒意摇摇头,反问道:“他呢?回营帐了么?有没有受伤?!”
姒意只顾焦急担忧,却未曾注意到身侧之人已经变了脸色。
祁烨紧盯着她的侧脸,心中妒恨之意肆无忌惮地蔓延开来,一点点摧毁着他的理智。
他甚至想,若是毁了和宗政宣有关的一切,她是不是就会将那个人忘了?
夜风不傻,自是猜到了二人之间的异样,想起进门前那个骆明对他的提醒,他咬了咬牙,强忍着冲上去杀了祁烨的冲动,硬着头皮道:“殿下……回了军营,只是受了点皮外伤,您不必忧心。”
姒意半信半疑地看着他,“真的?!”
“属下不敢欺骗您。”
姒意终是松了口气,又从袖口拿出封信递向他,“替我交给他。”
祁烨的目光落在那信封上时,眼里已然快凝成冰了,骆明也忍不住咳了一声,可夜风依旧无所畏惧,郑重地接过了信。
“是!”夜风重重应了一声,满眼愧疚地看了眼姒意,“您也多保重。”
他说完这话,转身便大步离开了。
祁烨淡淡地看了眼一侧的骆明,骆明会意颔首,也跟着夜风的脚步出了营帐。
……
夜风还未曾走出北齐军营,就被赶来的骆拦住了。
骆明也不用他废话,直接伸手,“信。”
夜风此刻已然是悲愤交加,如今殿下被祁烨掣肘,命悬一线,他也不是眼前之人的对手,任人鱼肉便也罢了,为何如今连一封信都要计较如此?!
夜风再也控制不住,大怒道:“你们主上是我这辈子见过最阴鸷邪佞之人!多行不义必自毙,他迟早会遭报应的!!我今日就算死,也不会把信交给你!”
骆明冷冷一笑,心中哀叹。
主上那样的人竟被一个女子折磨成这般模样,难道不就是他这一生最大的报应吗?
如他那样的人,一旦有了软肋,便是报应。
思及此,骆明也不多说,直接同他动起手来,往来不过十几招,便从他手中夺下了信。
“你!!”夜风怒吼一声,气得额角青筋暴起,他还想上前拼命,骆明却一把握住了他的胳膊,“再不回去送药,你怕是连你家殿下的最后一面也见不到!”
夜风心下一惊,一把甩开了他,也顾不得什么信不信了,大步便走。
……
‘宗政宣,莫要再为我犯险,若再有一次,我便即刻赴死,绝无迟疑。’
这字迹歪扭潦草,可见是写的有些匆忙,内容虽短,可却是字字如锥,让人不忍去看。
余下的还有个用红纸剪出来的小“福”字,看着倒工整精巧,想必是练了许久了。
祁烨将这“福”字放在手心端详了许久,才又小心翼翼地收起。
若这是她送他的,那该多好。
只可惜……
那宗政宣在她心扎根了多少,存在他心中的刺就有多深。
哪怕是轻轻一碰,都要痛得蔓延全身,这折磨一刻也不曾停止。
祁烨呼吸微颤,正欲起身,却听一侧的骆明又开口道:“主上,那赫连仇又来了。”
“哦?”祁烨抬眸看了眼他,骆明继续道:“他想求您,让他见见……王妃。”
祁烨薄唇轻扯,方才眸中的黯然神伤早已淡漠似水,“他还有几日能活?”
“自上次属下去西夜算来,最多七日。”
“委实有些多了。”祁烨若有所思地开口,他沉吟片刻,淡淡地道:“将他来的消息放出去。”
“是。”
……
文帝一年,除夕。
北齐大军自盘龙领班师回朝。
此次“盘龙岭”一役,虽战时不长,可却一雪前耻,从前失掉三城尽数夺回不算,边境七城如今也成了北齐的领地。
这个除夕夜虽然只能在这途中过,可将士们却各个精神抖擞,士气如鸿,全然没有半分伤感念家之意。
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
更何况,是打了这场声名远播的胜仗。
自此以后,北齐疆域无远弗届,指日可待,怎能不骄傲欢喜?
姒意趴在窗口看了好半晌了,眼前飞快划过各式风景,脸颊鼻间被冻得微微发红,她也浑然不知。
未曾亲眼见到宗政宣,她始终有所顾念。
不知他如今是否回了天晟,会不会再想不开来冒险……
正在她想到这时,眼前突然多出了双干净修长的手,挡住了她眼前的寒冷,却也遮住了窗外的风景。
“外面风大,仔细冻坏了。”熟悉的声音响在身后,姒意轻蹙了下眉,有些烦躁地去推他的手,“你少管我。”
那干净如玉的手纹丝未动,竟有几分执拗之意,依旧为她挡着窗外的风雪。
姒意有些恼怒地回头看他,却对上了他一双温柔眼眸。
“你!”她原本想说得难听话好似被卡在喉咙里似的,半个字也说不出口,最后也只能狠狠地瞪了眼他。
祁烨见她不再看着窗外,这才终于收回了手,拉好了小帘。
“今日除夕,只怕是要留宿驿站了。”他说这话时,认真地去看她的表情,“等回府后,我再好好补偿阿意,可好?”
“用不着,谁愿意同讨厌的人一起过年?简直添堵。”姒意毫不客气地说着,又靠向了身后的车璧,双眸微阖,一副要睡的架势。
祁烨眼中划过一抹黯然,脸上说不出的落寞。
“我从未过过这除夕。”
“儿时,母妃不喜此日,便总是称病推脱宫中团圆夜宴,我便陪着她。”
“可我听外面爆竹鼓声,见他们玩耍嬉戏,也是有些羡慕的,可即便母妃再不喜欢,宫中也是要贴些窗花对联应景的……”
姒意眼皮轻动,动了下身子,祁烨微微凑近了她些许,轻声问,“阿意会剪窗花么?”
“你烦不烦?”姒意猛地睁开眼,一副恼怒的模样。
“你看不到我要睡觉么?还啰里啰嗦地同我说这些做什么?想cpu我?!”
祁烨懵了一瞬,听不懂她最后说得那词,可看她生了这么大的气,也不敢再问,生怕她又嫌弃,只抿了抿唇,沉默了下来。
这人生了一张极漂亮的脸,如今又这般垂眸不语,倒好像是受了极致的委屈似的,任谁看了第一眼,都会以为他是个温润如玉惹人垂怜的俊美男子……
可事实呢?
姒意一想到他做的那些事,心中又恨又堵,索性也不再搭理他,佯装睡觉。
不知是她这几日舟车劳顿还是心神疲惫,就这般闭着眼眯了片刻,竟还真睡着了。
等再清醒时,天色已暗淡了下来,脚踝处那抹清凉的触感让姒意神识渐渐清明起来,眼前一幕,不禁让姒意瞪大了眼睛。
自己的脚正搭在祁烨的膝盖处,鞋袜已然被褪去,祁烨正低头给她脚踝涂药,即便尽管这车烛光幽暗,可依旧能看得出他脸上那认真仔细的神情。
想起这脚踝处的伤,姒意只觉得心中酸涩,火气也压不住了,冲他发泄起来,“你做什么?!”
她话音方落,祁烨手上动作却是一僵,有些慌乱地看了眼她,小声开口,“我只是想看看……”
“看什么看!”姒意迅速收回腿,她不想听他提从前那些事,便没好气地道:“谁让你随便脱我鞋袜的?!你不知道男女授受不亲吗?!当真是老色批行径!”
祁烨被她说得面色都不自然起来,耳根都泛起了红,眼见她这般鄙夷,急急解释,“阿意之前伤了脚踝,我一直担忧,所以便自作主张替你涂了些药……”
”呵呵,我脚踝有伤,你便趁我睡下时随便脱我鞋袜,我身上还有伤呢?那以后你是不是要趁我睡着时候来脱我衣服啊?!”
“……”
姒意说完这话,心下也是一惊,脸色骤然变了。
她真是要被气糊涂了,方才她在胡说什么呢?
她这般想着,可一侧的祁烨却沉默了下来,他的目光落在她的右肩处时,脸上神色尽是悔恨神愧疚。
他动了动唇,哑声道:“是我不好。阿意说得是,是我思虑不周了。”
他这般一说,姒意心中那一肚子火气仿佛撒在了棉花上似的,一点不痛快不说,更是难受了。
她逡巡四周,瞥见自己的鞋袜,起身便要去拿,哪知车轮在这当口却不知绊了哪块石头,一个猛然颠簸,晃得姒意踉跄,一个没站稳,身子便朝后倒——
“阿意小心!”
姒意还来不及反应,人已摔坐在了祁烨的怀里,姿势尴尬至极,而祁烨也半扶半抱着她,一时之间,二人贴得亲密无间,倒像极了温存缱绻的男女一般。
那玉华沉香似有若无的萦绕身侧,不由得让姒意思绪蔓延开来,她面色一红,挣扎着想从他怀里起来,可奈何天意弄人,又是一个颠簸,她刚挣扎起来的身子又重重地坐回了他的怀里!
听到身后之人闷哼一声,姒意更是尴尬得不知所谓。
而此刻的祁烨也没好到哪里去,耳根处泛起的红意渐渐蔓延到了脖颈,他的目光落在女子那柔腻白皙的后颈时,呼吸又是一紧。
他微微侧过脸,轻咳了一声,本想说要去扶她,可瞥见她那恼羞成怒又憋得不行的样子,又觉得莫明可爱,忍不住低笑了声。
姒意一听他笑,更羞赧了,手肘狠狠地推了下他的胸膛,“你笑什么笑啊?!还不扶我起来!”
“哦……好。”他轻应了一声,虽是有些不舍这一刻,可还是老老实实地扶她起身坐在了一侧。
祁烨拿过鞋袜,正要俯身替她去穿,可却被姒意一把夺过。
姒意一边匆匆穿着鞋袜,一边恶狠狠地瞪着他,“你少碰我我就谢天谢地了!离我远点!”
祁烨不应声,脑海中却又想起方才二人亲密无间的一幕。
无论如何,他们写了婚书,便是夫妻了。
夫妻不就该……整日如方才那般,甚至更甚……才好么?
她方才说得,他倒不能答应她了。
姒意哪里知道他的这些小心思,只以为他是默认了,便不再理会他了。
接下来的这一路,姒意也不睡了,只是一直都不理会他,直至快到申时,他们才终于到了驿站。
马车总算是停了下来,姒意的烦乱之心也减退了不少。
这里虽只是个暂休之地,可却依旧布置得年味十足,大红对联、福字、灯笼……倒是一样不缺,十分喜庆。
一众官员早已恭恭敬敬地等候在侧,等祁烨和姒意下车后,众人忙跪拜行礼,齐声道:“恭迎摄政王,王妃——”
这一声“王妃”喊得姒意方才刚刚转好的心情瞬间没了大半,她也不顾及其他,对着面前这些官员道:“别瞎喊!谁是他的王妃?!”
“……”
一众官员瞪大了眼睛,不由面面相觑起来,就连骆明等一众人也是一惊,不由去看祁烨的脸色。
祁烨神色不见异样,只走到姒意面前,依旧温声道:“进屋吧,外面冷。”
他话音落下,便要去扶她。
姒意此刻恨不得自己精通上天遁地之术,最好能离这个人远一点。
在他面前,她只觉得自己像个人偶似乎的,说什么,做什么都是徒劳,都逃不过他的掌控,想甩都甩不掉。
思及此,姒意一把推开了他的手,径自进了门,而祁烨也不多言,依旧亦步亦趋地跟在她的身后,不见半分不悦之色。
唯有这身后众人,依旧在风雪中震惊,久久回不过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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