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凤麟让姚叔把车停在报馆对面的街道边上,自己下车,望着络绎不绝地前来悼念厉中天的人群在无声而有序地进入报馆一楼的灵堂,人人手拿一份《东方晨报》。瞻仰完出来的人们,人人手里多了一本《血与墨》。
他的内心涌过一阵复杂的感情。
季凤麟加入了悼念着的队伍。他要与这里的群众一同感受那一份特有的悲怆。
报馆大门两旁,贴着他亲手撰写的挽联:“如椽巨笔突折,河山脊梁顿失。”只是上面多了横批,上书:“英魂永在”。
季凤麟穿过门廊,随着群众给厉中天的遗体三鞠躬。然后瞻仰厉中天的遗容。他觉得自己腿有些打颤,过去的种种,又浮现在眼前。一切都在瞬间凝固了,凝固在厉老那鲜花翠柏包围着的宁静之中。
泪不由地涌出,把一切都化为了朦胧。
他照例是去慰问作为“亲属”的报馆的员工。可是他擦拭掉眼角的泪痕,竟然吃惊得浑身颤抖了起来。
站在第一排首位的竟然是披麻戴孝的牧天!
依次是胡提、金虎,其次才是季若曦。
握住牧天的手,季凤麟嘴唇剧烈地翕动了几下,接着老泪狂飙,嚎啕了起来。
所有人都停止了走动和任何动作,凝视着剧痛中的季凤麟,然后又一齐把目光移到厉中天的身上,不管在任何一个方位上,他们再次朝着厉中天深深地鞠躬。
牧天抽出一只手,在季凤麟肩头拍打着。
季凤麟已经收了哭泣,但依旧带着哭腔地沉声道:“厉老要的不是这样的孝子。去做你该做的事情吧。”
“先生放心,我已将重要的电话转到这里。我只是想多陪陪厉老。”
季凤麟愣了一下,伸手在他肩上拍了拍。
姚立顺走过来,躬身道:“季先生,有电话找牧先生,说是巡捕房的。”
牧天看着季凤麟脸上露着征询的神色,“对不起季先生,我……去一下。”
季凤麟点点头。
牧天跟着姚立顺上楼,电话竟然接到了主笔的办公室。
牧天来不及细想,抓起桌上的听筒,“喂,我是牧天。”
电话那头是蒋信义。
“昨晚徐汇的事搞这么大动静?契尼都把电话打到总督察那里了!”
“这事你能搞定。
”
“你知道契尼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主吧?”
“你们巡捕房的事情,我怎么知道。这样吧,你中午派人到怡和居,去拿四根小黄鱼打发了事。”
“好吧。不过估计这事啊,没完。”
“当然没完,你现在帮我查一个叫齐唯民的人。看看他的背景,他应该是林箫的人,而且很亲近。”
“我知道这个人,是确定任命林箫的时候,被指定给他的机要秘书,据说也是将来大道的市府秘书长的人选。因为他是个政坛新人,具体背景,还在调查。我会尽快给你。”
“好,我明白了。”
牧天放下电话,想着自己接下来要去一趟乔公馆。在这之前他必须要去下侦探社,林祥云这张牌到了该打出去的时候了。
他回到灵堂,交代胡提要替自己一直待在这里,又留下金虎以防胡提或者季若曦临时用车,“我有点急事,就不跟伯父打招呼了。一有空我就会过来,你自己保重。”他这话是对季若曦说的。
季若曦诧异地望着他,因为他的话语里的“季先生和季伯”,变成了“伯父”。难道悲剧真的能让人瞬间长大?她的内心滚过难以名状的情愫,但面上只是轻轻地“嗯”了一声,直望着他的背影走出灵堂。
牧天敲门进来的时候,林祥云刚刚统计完昨晚收到的支票,那是他荣登恒祥百货副总的贺礼,总共三百七十万。可是,他正在骂那些签支票的人全是小人,特么就就怕别人不知道是谁送的,才签的支票。而且忒损的是,竟然两个抬头,我怎么变现?现大洋多爽?
“牧先生,不,探长好。”林祥云从桌边站起来,躬身道。
牧天抬抬手,“你坐吧。”
林祥云坐下,眼睛盯着牧天,不知道牧天接下来要做什么。
“你把你的私章给我,支票我带走,回头在恒祥的账上给你单立个户头,两成打到你户头里。我牧天说道做到。你看行吗?”
“行行行,探长,一切都您说了算。”林祥云把一摞支票捧着,在桌上爽了爽,递给牧天,“私章我身上没有,找起来也麻烦,就烦您代刻一枚吧。”
牧天点点头,接过支票,放在公文包里。
“就是,牧先生,嗯,探长,能不能
劳烦您跟底下说说,让我出去走走转转,就这楼上,连院子里也不让去,还得拉上窗帘。这……”
牧天一笑,“怎么?这里不必巡捕房好点?”
林祥云脸色立马变得恐怖起来,看得出,那是心有余悸。
“你是要更大的自由,能够在外滩昂首阔步、趾高气昂。放心,会有这一天的。再等等,也就是三五天的事,到时候就请你隆重出场了。”牧天表情诚恳地说,“走啦。别多想,你要的都会有的。我得把平台替你搭好。”
听说牧天来了,门房立马通报,耿一飚急着跑出来迎接,等他们到了客厅的时候,乔世宽已经在那里等着了。
牧天拱手问了安好,乔世宽忙不迭地让座。
牧天没有多余的话,拿出支票说是昨天林祥云的。叫耿一飚拿去银行兑了,再给林祥云开个单独的户头,存两成进去。等等说了一遍。
耿一飚听着小少爷说得头头是道,不由把目光投向了乔世宽。
只见乔世宽只是欣慰地笑望着牧天,不停地点头。那是“后继有人”的宽慰。
耿一飚还是叫了一声:“老爷。”
乔世宽知道耿一飚的意思,就挥挥手说,“按小少……牧……探长的意思去办吧。”
耿一飚领命而去。
“乔老爷,咱们谈谈恒祥开张典礼的事吧。”牧天笑望着一直沉浸在自己的欣慰当中喜上眉梢的乔世宽,暗笑一下,说道。
“好,好。牧探长有何建议?开张的日期已经一再推迟了。”
“哦?”
“我是想等一个双喜临门的日子。”乔世宽小心翼翼地说着,眼睛使劲地瞥着牧天。
“我明白了。我说了,这要等我娘来了再确定。”牧天突然冷冷地说。
“我知道,知道。恒祥原本在探长你……嗯,外出公干前就定了要开张的,就是一直……不说这个了,要不咱们上德国的医院里验个血?”
牧天一听这个,不由哑然失笑,“你还相信这个?”
“这不是你们年轻人时兴的,科学嘛。”乔世宽显然是在为自己的提议寻找背书。
“乔老爷,科学固然可信,但在这件事情上,良心更重要。恒祥在五天内开张,具体哪一天和怎么实施,细节再商量。我要的十万大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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