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loser,但是你必须是winner。”

    “你应该要永远记着你曾经说过的话。”她把喝空了的易拉罐扔进垃圾箱,打了个小小的酒嗝,看着我的呆愣模样不由得一笑:“诶?怎么这个表情?你应该记得吧?”

    “‘要站在最高的位置,要拿奥运金牌’这种话。”

    这都多小的时候说的啊……我不由得失笑。

    还记得那时候还在东京那边的训练馆训练,日本向来有这种习惯,无差别拍摄每个孩子,然后在未来某一天里,当其中有谁成为奥运冠军之后,小时候留下的影视资料就可以拿来回味评说。

    被叫过去的时候我和葵酱还在玩有点傻瓜的拍手游戏,莫名其妙看向镜头,还没什么反应就被上杉老师拍了拍脑瓜,对着几个记者笑道:“这可是这几个孩子里最厉害的那一个了。”

    “诶——看上去好小。”记者姐姐吃惊地半蹲下来,把话筒举到我面前,“今年几岁了呢?”

    我瞥一眼摄像机,默默往后缩了缩:“其实只是长得小……”

    “啊,对不起。”她温和地一点头,依旧面带笑容看着我,“可以知道你的名字吗?”

    “羽生结绫。”

    “谢谢,那么,接下来有什么目标吗?对于老师这样的评价。”

    “要站在最高的位置。”

    “要拿奥运金牌。”

    想到这里忽然就跟被浇了一盆冷水一样,呼吸一瞬间的停滞让人感到不适,有一种溺水的窒息感堵在胸口。

    裴幼真跟一只阴谋得逞的狐狸一样半挑起眉笑了笑,下一秒又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样把头扭了回去,接着喝她手里那罐没喝完的啤酒。

    我皱起眉:“所以你也觉得,一定要分开吗?”

    “我建议是这样。”她迟疑了一下,还是开口,“其实先生他并不是不看好你们之间的关系,只是你的状态不稳定很大原因都来自于你太容易受他的情绪干扰,在面对他的事情时就会丢失掉很多你的理智,我能理解,但是我不支持。”

    “特别是,当你恢复比赛之后呢?你还要这样吗?”

    “一个良好的、稳定的状态对于一个运动员来说真的太重要了。”

    “失眠的问题就多配合医生,训练的问题就按照我们的计划进行,你要知道你也并不是没了他就不行。”裴幼真盘腿坐着,说完这句话以后静了好一会儿,似乎有点不忍心,还是咬牙说完了这句话,“你现在还小,你应该有很多的选择。”

    “爱不应该是绑住你翅膀的枷锁。”

    “爱你的人也不会轻易被别人抢走。”

    “我当年愿意教你……其实是因为看到你在世青赛上的表现”

    “天生的战士是绝对不会低头,永远不会投降的,那才是我最初见到你的样子。”她摸摸我的脸颊,轻轻擦掉所有泪水,“明天去看看医生吧,好不好?”

    说完,又作出了适当的让步:“全日赛如果能赶上就让你去,行不行?”

    我盯着她看了半晌,抿着唇,微不可微地嗯了一声。

    只不过没有人知道后面的事情。

    那是我在仙台第一次出现失眠的状况,半夜里翻来覆去,纠结很久还是爬起来,尘封许久的训练馆大灯被打开,虽然不是常用的那把白色霍伊特,但是被留在这里的那把训练弓是曾经陪我度过每一场国内赛的伙伴。

    我在反光的玻璃里看见了一个很糟糕的自己。

    搭弓射箭,熟悉的动作里有陌生的感觉出现,松手的那一刻我想了很多,人们都说死前才会有走马灯,那么我想我应该是死了一遭。

    在那根箭落在八环边缘的一刻。

    ————

    “最近生活怎么样呢?”

    新来的心理医生翻看着之前同僚留下的记录,压下心头想跑的念头,僵硬又努力地保持良好的微笑:“结绫小姐,我可以这样叫你吗?”

    厚厚的一沓治疗报告书无外乎都是这几个字眼——严重失眠,非常不配合,拒绝一切治疗,个别情况出现过攻击意图。

    虽然底下附注一行浅作安慰——拥有良好自控能力。

    说严重也不严重,说不严重倒也没那么好解决……

    心理医生悄悄看了眼眼前一脸平静的女孩,又默默把视线挪到了她的手臂,不由自主咽了咽口水——射箭运动员,应该,不至于,打出拳击手的感觉吧?

    “称呼什么的你随意。”我伸了个懒腰,眼神耷拉下来,一只手的指尖无意识敲敲椅子把手,另一只手则无聊地在沙盘上画圈圈,“实际上我觉得我现在这个状态真的挺好的。”

    心理医生盯着沙盘上出现的一个个小小漩涡沉吟了几秒,果断放下手里的文件夹,挂起招牌微笑:“没必要这么紧张,其实如果你实在是不太愿意的话,可以把我当成一个普通朋友就好。”

    我懒懒掀了下眼皮:“我没紧张,另外,我也没什么朋友。”

    也不太需要。

    “只是当成而已。”他放缓语气,“一个树洞或者一个你喜欢的布娃娃,结绫小姐,你可能需要一个倾诉对象。”

    倾诉对象?

    这下我终于把视线放在了他身上,可爱的娃娃脸,很有亲和力,想来也靠着这样人畜无害的样子拉近了不少和患者的距离。

    倾诉对象啊……我偏头看了眼矗立在窗边紧皱眉头的巴黎圣母院,最后还是摇了摇头:“抱歉,实际上我真的不需要。”

    “不用强迫自己的。”他做出退让,实际上在小心观察对方脸色,试探性地开口:“就当做普通闲聊嘛,方便让我知道你现在在想什么吗?别是觉得这个医生是不是有点不靠谱呢哈哈,前辈们老是说我不太着调的样子”

    我迟缓地眨了两下眼睛,实在没懂他居然自来熟成这个样子,良久才慢慢哦了一声:“嗯,也没什么。”

    “思考如何分手而已。”

    “……”

    “额,诶?”

    我盯着他呆愣的样子歪了一下脑袋,不明所以:“怎么?”

    “没、没事。”娃娃脸挠了挠脸颊,压下心头诧异,“只是没想到……”

    我半撑着脑袋好整以暇地看着他,没成想这个娃娃脸医生说话温软如新生的小狗也就算了,脸皮也薄,盯着看了没多久整张脸就都红了起来,配上他有点呆愣的表情,莫名喜感。

    颈间那个圆圆的地球蓝摸起来有点冰凉,思维像是处在冰冻的雪原,任何一个念头都可以被无比精准地抓在手心。

    其实现在真的很难以描述这种感觉。

    像是被人兜头打了一棍子那样清醒。

    久违的,很清醒。

    “其实在连续看过多位心理医生之后我的教练和我聊了一下,嗯……总体来说我的情况我自己清楚。”

    面对娃娃脸恳切的眼神,我无奈挠了挠额头,试图说服他不必在我身上浪费时间却开始苦于找不到一个合适的措辞:“额其实我的心理调节能力我还是有自信的……”

    个屁。

    这话我自己都不信。

    看着娃娃脸松一口气的表情,我有点想笑起来——但是他相信了就好。

    我已经很没耐心面对这一切了。

    走出心理辅导室的时候巴黎圣母院依旧面色阴沉,我猜想现在散步道的比赛应该已经开始了,不然也不会不出来凑这个热闹——反正如果是罗密欧的话,他肯定会出现的。

    “你现在怎么想的。”他语调平稳地开口,只是眉心一直皱着,“真的要分手?”

    “诶,现在白天了啊。”我眨眨眼,轻飘飘笑了一下,“你看,你改主意了。”

    前往札幌的路上我们都没有说话,只不过圣母院最近变得很奇怪,烦躁和不安被压抑在眼角和眉心,我不明白他这种罕见情绪的出现是为了什么,只能时不时用余光瞟他一眼,默默听着耳朵里的音乐打拍子,以维持至少在表面上的平静。

    最后是他先憋不住了:“你要当面开口?”

    “我就想去看看比赛,至于什么时候……”

    “没有第二种解法了吗?”

    短暂沉默里,我侧了侧脸,开口说的话让自己都觉得恍惚:“中国有句古话……叫鱼和熊掌不可兼得,你知道吗?”

    巴黎圣母院看着我,眸光深邃,长久对峙过后却自顾自没来由地发笑。

    “……只能说不愧是结绫小姐吗?”

    “什么?”

    他摇摇头,又不吭声了。

    巴黎圣母院有时候也会觉得,如果真要说起来,其实这才是羽生结绫本来该有的样子,或许在作为变数的羽生结弦没有出现的另个人生里,她可以永远维持她的冷静自制,和……彻头彻尾,残忍的淡漠。

    毕竟阿尔忒弥斯,原本就代表着命运。

    掌管命运的女神本就需要给万物公平,你又能祈求她拥有什么多余的感情。

    他一直都没有理会我错愕又不解的目光,快到站的时候才转身消失在空气里,临走前仰望着天空歪了歪脑袋,不自觉想着——今夜也许是个下弦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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