茗花阁二楼深处的大厢房里,已经候着三人了。楚淮王坐在右侧首的位置,旁边是兵部尚书的儿子李建,以及御史中丞韦永琛。四皇子引着俞沛怀和谢祺进去,一下子人便到齐了,气氛热闹起来。

    俞沛怀生得高大,面相桃花多情,便坐着也倜傥。

    兵部尚书儿子李建,瞥见他领口处的一抹红,一看就知口脂的颜色。不由戏谑调侃:“沛怀兄近日沉迷那萧小娘子,连这马车里都不消停。请你来一趟有多难请,去停枫院请了几回,你都推脱不肯来。”

    御史中丞韦永琛接过话茬:“那广陵伯府家的二千金,你还娶不娶了,婚事都订了几年,只怕这样下去,先进府的得是外室。”

    怀上了自然得领进府里了,这般恩宠,怀不怀只在早晚。

    俞沛怀沉浸其中的味道,狭长眼尾挑起一笑:“我都不着急,二位贤弟急什么?不同女人自然不同滋味,该娶的时候就娶了。那是家母做的主意,我能奈何。”

    谢祺本在饮茶,清劲手指攥着茶盏,听得一楞,问道:“可是广陵伯府沈家的二小姐?”

    楚淮王晓得他误会,悠闲在旁边解释道:“是他们二房的二小姐沈蕊,说来你二位没准还能成为亲家女婿,都是‘二小姐’的准姑爷,呵呵。”

    楚淮王年近三十,是这里面最大的,生得干瘦,小眼睛,嘴唇略厚。而且新近圣眷正荣,太后面前也抬举,大家自是巴结,一时纷纷陪笑。

    御史中丞韦永琛漫笑道:“广陵伯府风水养人,府上的小姐个个闭月羞花。长房大小姐嫁了个清骨文臣,三小姐和四小姐被那甘氏教唆的,恨不得眼睛都盯在几家世子爷身上,飞上枝头做凤凰。二房大小姐沈莺入了宫,二小姐沈蕊也是娇巧娴良。就唯独那珝小姐一个……”

    他掂了掂面前的一盘荔枝肉,无奈又缱绻:“就好比眼前一盘将熟不熟的荔枝酱骨,外面那层肉已是鲜酥脆嫩,仿佛咬一口便汁香沁脾。可内里没熟,硬得谁想嚼都嚼不动。就不知她最后是花落谁家,若得调-教成熟,只怕是夜夜良宵愁短,回味无穷。”

    俨然把那个中滋味做了万般遐想,听得大伙儿又笑起来。京中贵女多美貌,不及沈家珝珝百分一,那珝小姐生得肤如玉脂,该丰美的地儿丰美,纤腰细细一握,臀亦娇翘如棋盘,更是手里多金,什么好的都舍得往自己身上用。若然上得了手,去下那层美衣的遮掩,内里必叫人昼夜难休。

    偏刁蛮刻薄,算计精明,甜言蜜语滴水不进,这还不算,她还懂得仗着美貌行使便利,吊得人又痒又难罢手,毫无办法。

    京中男子私下都观望着,看哪家小子最后能吃下这一块甜美豆腐。

    四皇子慕容钧挑眉:“如何叫花落谁家?不是满京城都知道,前几日她让忠武将军陪护回府了,听说还亲自给谢祺兄递了茶饮。果然英雄配美人,谢祺兄虽刚回京城,却是艳福不浅。”

    那可不是,人珝小姐是连三皇子和贵妃的脸面都敢当场薄掉的。

    话毕,惹得一众艳羡眼神看向谢祺。

    “小姐。”里头的一番戏谑,听得莹兰气喘,跺脚愤慨。

    这不仅是奚落了珝珝,还把沈家的每个女子都轻谩了一番。

    去他的那盘荔枝酱骨吧。

    沈珝珝攥了攥袖边,一种羞辱气愤的感觉。这个姓韦的御史官她记得,去年秋天赏菊,下雨了,他还用伞给她遮过雨。彼时还想此人品性尚可,不料原本如此。

    如果那天没对谢祺暗生悸动,而是像平常一样,冷淡地受用了好处,或者干脆利落地拒绝,她现在范不着一点糗。反正她立的就是凉薄又精明的人设。

    这种感觉就是,被一个不了解的人,看去了自己内心的波动。若然谢祺也是个轻浮的,把当日她的姿态稍加偏颇,传出去不知又该被这群人如何谩笑。

    她傲慢地咬着嘴唇想,算了,看你以后还敢轻易以貌取人,以为边疆回来的将军就会不同。

    她正私下懊恼,岂料却听见里面的谢祺说道:“珝妹妹冰清玉洁,如郢中白雪,玉叶金柯,岂容我等议论。我心虽倾慕,却不敢缪想,若能得垂青,是之我幸,众位兄弟莫出此言。”

    说罢,武将孔武的双臂抬起,双手敬了一杯酒,利落饮下。

    他脸上表情严肃克谨,不像是当玩笑的,看得众人也就收敛住调侃。

    却说着,四皇子慕容钧拍了拍掌,只见一队婀娜娉婷的青楼女子摇曳生姿地走了进来。有抚琴弹唱的,有伴舞的,还有陪侍饮酒的。茗花阁名副其实,美人儿个顶个的花枝招展。

    兵部尚书之子李建揽住一女纤腰,对俞沛怀道:“这不比你那个民女萧小娘来得痛快?”

    俞沛怀呷酒:“各有各的不同。”

    呵,都是个中采花好手了。

    楚淮王瞥见,因说道:“这算什么,长安城内还有一所更好的去处,却是尔等所不知的。只是那里若没人带路,外人也去不成,改日我带你们去见识见识,便知道这里的算是寡淡了。”

    沈珝珝看见谢祺身旁也左右各坐了一名女子,女子伸出盈盈秀指为他甄酒。不过谢祺虽未推开,却与她们保持着气的距离,而酒也喝得正经。

    她因着他的言辞行止,心里总算才平复了一些……没算太看错人,还待继续考察考察。

    心里默默记住了英国公府俞沛怀的外宅名:停枫院。正准备转身退开,却蓦地撞到身后一硬物。

    回头一看,却是把小二的送菜盘子撞上了。一碗鲍鱼鲜珍玉露汤,装在精致的珐琅大瓷碗里,洒得盘上汤汤水水。

    小二抬头不悦,沈珝珝这时候已把名贵珠钗首饰摘了,又与莹兰覆着面纱,看上去误以为才从外面出工回来的歌伎,随从也少,必定等阶低下。

    小二便扬声叱道:“走路不长眼睛吗,这汤都洒出来了,还怎么给公子爷上菜?!”

    包厢里面莺歌燕舞,因要上菜而开着一道缝,那音调尖亮,不少人转头看出来。

    沈珝珝不愿被发现,往身后的墙面退了两步,正要出口说话,却见一鸦青云绫锦长袖伸出,在菜盘上落了一锭银子。有低醇嗓音道:“够不够分量?这碗汤我买了送你,再去端一份新的送进去!”

    话是对小二说的。

    小二一看,乃是个丰神俊朗的贵气公子。这锭银子别说买一份了,就买几份都够,而且自己还白得了银子,只需回厨房换个碗重新装上就可。他连忙点头:“够了够了,谢公子打赏。”

    屁颠颠回去换盘。

    沈珝珝闻声望去,便看到是那日的刑部司郎中。只见巫璟柏依旧那副闲淡冷然的尊容,浓眉凤目,薄唇噙着微微的笑弧,看似温柔平和,实际目空无物。俊脸上亦划了一道殷红的伤口,像才划伤的。

    她讶然稍瞬,猜他既这般恰好撞上,只怕刚才也已听到里头那番话了,顿时几分愠恼:“又是你?”

    巫璟柏俯首低头,凝了凝她今日简单的发髻和珠钗:“是我。”

    每次都是这么简短的回答。眼睛像在执着,锐利地盯着,眸光却干净无波,对她的美色不为所动。

    沈珝珝打量他,考究的云绫锦圆领袍,玉冠束发,面亦白如美玉,分明一个外州府调职入京的五品官,哪来这般冷贵傲然的气宇。月俸没多少,开销还挺奢侈,脸上的疤痕,一看就像女人抓的。

    她就笑笑道:“巫大人这京官当的真是恪尽职守,兢兢业业呀。不仅出入高消费,出手也如此大方,红颜更是没错过。都这般忙碌了,还要匀出精力去盯街头上的案子,委实让人钦佩。”

    呵,果然是传说中刻薄犀利的女子,这般牙尖嘴利的。一番话明则夸耀,实则字句在贬损巫璟柏,一点点月俸和精力都拿来消遣和钻营了,工作只是匀出一点空隙去应付。

    巫璟柏听着隐隐想笑,有心想叫她来日打脸,眼下也只得按捺。他知道沈珝珝她出身贵胄,锦衣玉食养成,满京城的男儿都觊觎着,大抵没真把谁放眼里。

    他掀起眼帘凝视她,她的美,他刻意忽视过去,却仍忍不住多看几眼。

    并非没有过美貌的女子对他示好,却无人像沈珝珝这般耀眼光芒。她完全不介意把她的美肆意招摇,和她的刁蛮脾性一样,像朵曼陀罗花带着毒,吸引着人注意。

    身后有人路过,巫璟柏支起一臂,扣在墙上把沈珝珝挡住。

    初来乍到京城,他亦不想参合进那些圈子,莫被里头的人瞥见。当然,也帮她遮挡。

    那眸光清冽,看得沈珝珝越发来气。他一定是看穿她今日目的了,晓得她怕人认出来。

    此刻二人只隔着一掌的距离,男人高挑的身躯便好似将她包裹,沈珝珝呼吸有些紧,娇满的胸脯不自觉一起一伏。她却兀自硬着心肠儿,不显出势弱,她为何要对一个区区五品职官势弱呢,她对皇子殿下都没在怕的。

    巫璟柏睨着她,忽而勾唇一笑道:“在下帮助沈小姐化解尴尬,沈小姐就是这般奚落,这是你的回报方式?”

    瞥了眼被汤汁沾湿的袖摆,抬起凤眸,仿佛专注盯着她看。

    他实在生得英俊冷酷,那淡淡溢出的笑容,唇角的上弧,都好似一只温柔沉醉的狐狸般,决绝而勾人。

    沈珝珝心跳砰砰,没有哪个男人敢这么近距离对视她,而且还眼不晃心不乱的。旁人经不住一瞬就得败下阵来了,可他却好整以暇。

    沈珝珝恼道:“尴尬?我有何可尴尬的,里头有我堂妹的准姑爷,不兴我来打探打探?既然大人认为帮了我,那我赔偿你就是了。”

    耳根子泛红,却仍不气的冷硬。

    她的颈子白皙,精致锁骨下因着呼吸顿紧,而微微地鼓起一幕雪白。巫璟柏被她这般辩解,竟也心跳开始紊乱。

    他凝了眼沈珝珝纤细的手腕,白嫩腕心当中一点朱砂红,那日锦络街头被她晃得眼花,接连数日便在梦中魂牵索绕的。

    他想起她那幅碧海青天的画扇,娇娜的几笔勾勒出的嫦娥,默然地等待。

    忽而敛回心神,低沉嗓音问:“哦,沈小姐打算怎么赔?”

    沈珝珝含了含嫣红唇角:“那一锭银子我还你,另外你这身衣裳,我也折算成银子赔偿,两不相欠。你随我去拿。”

    她的言语轻蔑,仿佛认定巫璟柏区区一五品外州官,只为入京就职而置办几套衣裳应酬的。

    巫璟柏却不恼,反而十分有趣。他敛起狭长的丹凤眸,探究地打量了一瞬女子姣好的颜颊,干脆顺水推波道:“如此甚妙。银子照数,只是今日宴朋友,不便收沈小姐的赔偿,还请沈小姐改日送去刑部司,或者司务朗廖青的官邸处,叫他转交于我。”

    说着松开手臂,直起高大身躯对她展眉一笑。

    沈珝珝松口气,猜着他租住的宅子必定拿不出手,故而存心不让她知晓,却让属下转交。

    她也甚为体谅,回了他妩媚轻笑:“可以,大人且放心等着,我隔日便送去。告辞。”

    随后带着丫头从他肩下略过去。

    包厢里头,忠武将军谢祺正心不在焉应付着,仿佛看见一道熟悉的婀娜身影掠过,在门边晃了一下便不见,让他想起珝妹妹。然而目光瞥过去,却只短促见到一名面带薄纱的婢女模样,不太像,他便收回目光。

    回廊上,蔡政随在公子身后折回,边不解道:“公子,这小姐分明瞧不上公子,为何不让她直接送去府上开开眼?”

    巫璟柏淡漠低哂:“府上?那如今是咱们的府么?”

    蔡政被问得答不上来,还真不是……只要公子一日不成亲,便不是。但老夫人就这么一个儿子,将来莫不都是公子的。

    而且他越发觉得公子跟这沈小姐有渊源,只是为何每次又都不甚愉快的样子。

    他自然未看清两人的情愫往来,只无言喟叹:自家公子真是糟蹋女人缘啊,多少好姑娘都被他的冷绝给唬撤退了。

    少倾走回包间,段赫白也才入座,去见了一会儿红颜知己,显得满面容光。

    问道:“方才怎看你似乎在与一女子说话?可是看上了哪个头牌,我帮你叫来。”

    巫璟柏取碗甄茶,应道:“一个小姑娘,遇到了点麻烦,帮她平了去。”

    段赫白挑眉,甚感意外:“呵呵,煜寺原也不是全然不懂怜香惜玉。”

    巫璟柏因为想到淮淄州的案子,复问:“那楚淮王可有封地?”

    段赫白皱眉稍想:“有是有,在随州,怎的了,你又盯上他?我劝你还是别参合他的事,姨母可再折腾不起。”

    随州,那却是离淮淄州有一段距离。巫璟柏淡漠说:“只就随口问问,无妨。”

    目光往楼下看,门外沈珝珝正跨上马车离开,那盈盈身段如花枝娇娆,他不自觉恍了一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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