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同乘慕容钧马车,一会到了光德坊,眼前又是昨日的茗花阁。

    上到一处后院临湖的雅间,果然不出巫璟柏所料,里头楚淮王刘洵已经等在座上了。

    知他是名臣之后,文臣世家,今日楚淮王没叫陪酒女侍,只喊了两排歌姬弹唱。

    巫璟柏假作初识:“不知这位是……?”

    慕容钧呵然一笑:“哦,这位乃太后跟前正当红的楚淮王,论辈分,你我便唤声表叔。煜寺表弟可真太低调,昔年你平阳郡主府多少荣耀,如今再回京,却丁点不吱声。那不知情的,还只当刑部司是调来个普通少尹。”

    一边说着,语气里满满亲切的怪罪。

    太后……淮淄州叛乱一案,与太后的封地正十分挨近,且城西牢狱里莽汉痛斥的也是楚淮王。

    巫璟柏垂眸,心念闪过。

    又暗道,幸亏此话不在沈珝珝跟前说,否则那女人不定如何表情……他可确然稀罕她对自己不屑且毫不掩饰的模样。

    “不敢,还须是敬称一句楚淮王的。”巫璟柏谦虚地拱手一礼,眼前的他只见玉冠端正,五官隽逸清冷,连笑容也是文谨含蓄。

    心中却寻思,不准备与刘洵有何私交牵扯。

    楚淮王刘洵喜欢听吹嘘捧高的话,这般听得便起身笑起,亦亲热道:“哪里哪里,若要说‘不敢’,以平阳郡主府昔年的威赫,是我这外姓小王所不敢企及也!”

    说着三人在花梨木雅座坐下,小厮上菜,道道皆珍馐佳肴,配以美酒。再谈笑风生,聊了几句别后多年京都与外州府的雅闻趣事。巫璟柏凤眸敛笑,亦知无不答,十分谦逊。

    然而即便当年平阳郡主府再风光荣华,也已随巫老太傅告老、与郡马爷中书令大人告退后,渐渐淡下了。平阳郡主携手巫家扶持圣上登基后,等到圣上龙椅稳当,便深谙“树大招风”之理,适时藏锋敛锐,和光同尘。

    这位四皇子乃淑妃所出,手段有,风采有,可惜锋芒太过,在东宫衰弱时这般结党私营,目的颇为醒目。

    巫璟柏调职入京,是老郡主托长公主督促他娶亲的,要么他还愿继续留在沧州,并无意参与夺谪纷争。

    几杯下肚,四皇子话锋略略一转,引到了刑部司的职事上,关切问道:“听闻先前的杨老郎中,乃是个惯常逃班懈怠的老儿,事务累计经年,煜寺所接这差事,只怕也棘手。若有什么疑难困惑的,但找大理寺院即是,本王与寺卿少卿皆相熟,回头与你打声招呼。”

    这么一说,莫非大理寺也站的是楚淮王一派?如此事情可就好推敲多了。

    巫璟柏仍旧一副谦谨淡漠模样,狐狸般的凤眼微微挑起。

    大理寺若站四皇子与楚淮王,那么杨老大人行事受掣肘,施展不开,久之难免消极怠慢、明哲保身。而刑部司与大理寺的不合,也有了理由。

    自己这几天又是翻命案,又是下牢狱探囚犯的,只怕已经传入楚淮王的耳中了,今日这顿饭的目的,或试探、或拉拢,只怕也于此有关。

    巫家向来扶持东宫,已故的祖母大长公主,扶持的先帝也出自东宫;母亲平阳郡主,亦扶持的是今上。而更为重要的是,眼下的太子慕容钺英明仁义,便是暂时体衰,却未必真假。

    巫璟柏不下耗损的赌注。

    他便做听不懂其中玄机,话无不谈地应道:“确有几桩案子令人费解,也有拜托大理寺翻查过往宗卷,譬如先前有桩命案,还有前年的淮淄州叛乱。怎奈杨老大人丢下的摊子,总须给它个应付,否则一直压着如何好交差。”

    原来只是为了交差,四皇子慕容钧与楚淮王刘洵对了对眼神。心想,倘若这巫表弟真对刘洵有怀疑,也不会这般直言不讳,只怕也无兴趣按覆那些陈年枯燥。否则他就不会放着一堆宗卷不看,而着急抢大理寺的功劳,越职去抓什么土匪绑票案了。等他新官上任三把火侯一过,大抵也就过了。

    殊不知,巫璟柏却都是把案卷带回府,在后院际雪堂里秉烛翻阅的。

    楚淮王悄然舒口气,举着珐琅酒杯,豁然一笑道:“呵呵,还是怎么说呢,新官上任,图的便是个新。就好比这喝酒,总扯着先前杯底留下的酒渣,肯定不及新杯子盛装的美味。巫世子但且先干着,过后叫你四殿下表兄拉扯一把,换去门下省做个侍郎,可比眼下风光痛快。”

    几人同时笑起,巫璟柏眸底含笑,应付过去。

    正将酒杯凑至薄唇边,却忽见二楼之下的湖畔,一抹纤婉身姿抱着琵琶徐徐略过。只见那女子发绾燕尾髻,柳长眉,瑞叶眸,清伶而高挑,约莫二十三四年纪。

    他蓦地指尖一颤,像是旧人,正待要再细看,人却已经走远了。

    从茗花阁出来,蔡政依旧不解道:“公子既然不喜穿白色,做了衣袍也不穿,何如将裁衣的银子剩下来,付几月管家的月银,省的有人上门找,总推说不知道。”

    巫璟柏扯着马缰,回头一哂:“走后院门不好么?去刑部司院更近。”

    谁说我不穿了?

    沈珝珝回到广陵伯府里已是午后,听莹碧和苓月说,大姑爷纪嵛又不过来了。

    那表姑子江梅香虚弱,纪嵛回去后给请了大夫,隔日才算退了烧。一直哭哭啼啼着说麻烦了表哥,本不该去请表哥过来的,再多年的情分,也不能打扰了表哥如今和表嫂的生活。

    听得纪嵛于心不忍,再而想起这些天总在伯府,未曾匀出时间陪母亲孙氏,遂便在他官邸住下了。

    沈茹才松动下来准备回去,顿地又冷了心。

    这日风和日丽,大清早的院子里,沈珝珝蹲在廊下逗两岁多的纪铭。纪铭生得虎头虎脑,肉敦敦儿的,一双黑眼睛清亮,像他爹纪嵛,鼻子和眼睛则像沈茹。寇老夫人喜爱小孩子,时而叫李嬷嬷抱过来玩耍。

    沈珝珝兜着他胖乎乎的小手,叫他喊“二姨姨。”纪铭乖乖地喊着,沈珝珝便给他喂了枚马蹄糕。

    瞅着小家伙舔食的可爱模样,她琢磨着,便叹息了一句:“倒是想来好笑,大姐姐带铭儿回伯府,放在京中各家的规矩,自是看得懂,她表态了不满意。可若那些不晓得的,还怕是以为大姐姐怯懦躲避,伯府更息事宁人的没脾气,久了误以为自个才是正主人呢。”

    玩笑般若无其事道一句,便携了莹兰莹碧回逸兰苑。

    寇老夫人自幼照看沈珝珝,自然晓得这丫头嘴毒心计深。她几乎不枉说女人的坏话,不了解的事儿她先不评论,但能这样一句,就是在提醒了。

    寇老夫人一细思,也确实是自己大意了。按照京中各家的做派,沈茹若带着儿子回府,表明了就是赶的意思。可人表姑子远道而来,哪识得这些规矩,只怕以为沈茹躲着她,伯府更无派头。也是时候请过来,瞧瞧是如何角色了,再用伯府的高门阔气震震她,什么事都不是随便肖想的。

    隔日晓得表姑子烧退不再咳嗽,寇老夫人便以魏姨娘名义,只说当日不知表姑子亦随同来京,后又听说她身体不适,遂拖到今日才邀来府上坐坐。

    用的是“邀”,已很给面子,没用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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