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亲家婆孙氏便带着表姑子江梅香进了伯府。

    大姑爷纪嵛年二十七,江梅香比他小二三岁,比沈茹略大一些。穿着蜜柑色的外衫,海松浅花纹襦裙,梳妇人的随云髻,上插几支花簪子。只见杏仁眼,瓜子脸庞,看着顾盼生辉,梨花楚楚,果是那让人怜惜的一款面相。

    她进京后,见到纪嵛的官邸,已经觉得很是肃然威风了。再到伯府这一走,只见门庭显耀,石狮威武,院内繁花锦簇,雕梁画柱,连丫鬟奴仆们的衣着和气质都恁般光鲜亮丽,跟梦想中的皇宫一般,岂止是纪表哥那个肃静的官邸可比。不禁暗暗心里惊叹,行事举止也悄然收敛。

    中午纪嵛下了朝回来,寇老夫人让摆了桌子招待人。两位老爷和公子、姑爷们在前面的正院,寇老夫人祥馨院里招待女眷。

    沈茹倒是也精致打扮一番出来了,她本心气高又敏感好强,容不得沙子。不喜悦江梅香,便也面孔都不愿见到,本来脸色是不好看的,可魏姨娘用眼神示意她。

    沈茹想起二妹沈珝珝的话,也是,最好的办法就是对自己好一点,风光绰约地把那女子比下去,回头要怎么对付怎么对付,总先把气势态度摆出来。没得自个儿生闷气。

    别说,真这么做了,滋味感觉还挺爽。

    红木圆桌上菜肴琳琅满目,先上一轮冷菜,再上热菜,碗盘亦都是别样精致的窖烧陶瓷。寇老夫人坐在上首,二房夫人几房姨娘与小姐、嫂嫂们依次过去。

    江梅香与孙氏坐在首位置,礼数上是给足了大姑爷周到的。

    寇老夫人泰然笑道:“茹儿是我们广陵伯府的大小姐,自小金贵养着,头些日子听说夜里手心冷凉,府上刚好新进一批上好的药材,再又有一等的厨子,便叫回来调养一段。亲家婆母与表姑子刚巧来的是这时候,后头又听说表姑子着凉发烧,拖到现在才邀请来府上坐坐。”

    老夫人这一说,意思便给沈茹撑腰的。人回府是金贵调养,可并非忌惮你,她再是出嫁了,也总是堂堂伯府的大小姐。

    因知道确如孙氏所说,江梅香在纪嵛科考前退的亲,短暂嫁过又守寡了,守寡后夫家把她谴了回去,娘家已经没人,所以一直陪着孙氏生活。孙氏对她有偏爱却也可以理解。

    又用体恤语气道:“表姑子来京城,便只当做在家里,凡事莫气。你现在还年轻,日子长着,之后若有遇上中意的,譬如通直郞、司直又或更高品阶的官,让茹儿做表嫂的为你张罗着一份嫁妆,再嫁亦是正常的。来日方才,总要为自己谋划,沈茹忙着照顾孩子,若有什么需要,也都可以直接同我们伯府说。”

    寇老夫人这话说得滴水不露,她知道大姑爷既然把人接到京城来了,老家屋宅也被征地,再送回去必不现实。

    她这样说一没得罪纪嵛,反而给了他台阶,既然他没纳妾的心,那么正好了,江梅香还年轻,给张罗一个七八品的官员再嫁,那才是长久之计,大家都自在。二来,也给江梅香暗暗警示,若不招惹是非,我们伯府便是亲戚,把你安排妥帖。沈茹身后怎么着都是伯府,有事儿她解决不了的,伯府自会出面。

    江梅香听得,潸然一泣道:“多谢老夫人周全,我来京城就已经麻烦表哥,岂敢再去想嫁人的事。表哥若不嫌弃,我便在府上服侍表嫂,只求有个安身之处,断无其他奢望。昔年为了不耽误表哥前程,在他赴考前便主动退了亲,如今也不会给他添麻烦,只把表嫂当做亲亲家姐来敬着,其余的都是奢望。”

    这般说得,若是纪嵛在,只怕又得现出不忍了。

    好嘛,男人果然都受不得软弱无依的女人。

    只现下话说得好听,谁也不晓得日后,路遥才知马力。

    沈珝珝暗自腹诽,因笑道:“大姐姐是纪家的主母,表姑子若有为难的,只管同她说。若是下人不够,她便再去买。再不济,从伯府要几个过去也是绰绰有余的。京中各家显贵都讲脸面,表姑子是,传出去谁家把人当奴婢使唤,那是会被戳骨头的,表姑子虽是热心肠,这般却无端给大姐姐招人口舌呢。大姐姐,你说是不是?”

    说着,慵慢骄矜地看向沈茹,趁人不注意眨了眨眼睛。

    这二妹妹,也真是刀枪不入不心软。沈茹因得了一家子的撑腰,只觉心里舒坦许多,便道:“夫君对我信誓旦旦不纳妾,我不好拂他的意,府上一向清净。表姑子住便住下,有什么头疼脑热、需要补缺的,只管和我说。待我调养好这两日便回去,他在朝中公务繁忙,就不用麻烦他了。”

    江梅香听懂了意思,垂眸点了点头,也就不再做声。

    一顿饭吃得还算有说有笑,吃罢饭,又在花厅饮了会儿消食茶,纪嵛陪同孙氏和江梅香回去。沈茹推说还有两包药先喝完再回,一桩事儿就这么过了。

    隔日,趁着沈茹还在府上,寇老夫人领几个姑娘去龙泉寺上香。这日乃月中十三,一般逢一、逢五、逢十进香的人比较多,老夫人去净地则喜欢清净,专挑着人少的时候再去。

    三小姐沈茉因约了永宁侯府的小姐划船,去不了。这阵子甘姨娘搭上了永宁侯府大夫人,教她玩儿新的打牌花式,连带着沈茉也跟府上熟络起来。老夫人虽觉得沈茉去得未免频繁了些,可姑娘家有自个打算,她也不好拦阻,到底还有个甘姨娘在中间隔着,不去便不去吧。

    遂便带了沈茹、沈珝珝、四小姐沈萃,还有二房的堂嫂和堂妹沈蕊一块儿,坐了两辆马车浩荡地去了。

    到了龙泉寺里,先敬过香之后,寇老夫人领着一众人坐在禅房,听老方丈讲经。老夫人听得专心虔诚,只沈珝珝、沈萃和沈蕊几个年轻姑娘们坐不住,没多会儿便静悄悄地溜出来了。

    三人带丫鬟在寺里逛了半圈,瞧着一处殿堂比较安静,便进去歇会儿。几人中,沈萃的年龄最小,她虽然是甘姨娘所生,却不像沈茉那般,与沈珝珝有着莫名的隔阂,平素与谁都挺和乐的。

    瞅见沈蕊跪在蒲团上双手合十,念念有词地许愿,她在旁盯着她唇齿看。等到沈茹睁开眼站起时,沈萃便调侃道:“嘻,二堂姐刚才可是在许愿,早日与如意郎君俞三哥哥结为夫妻?我都猜到了!”

    英国公府三公子俞沛怀生得高大挺拔,风流倜傥,确是很迷人的。沈蕊素日被母亲约束,听得脸红,嗔怪道:“你胡说些什么,八字还没一撇呢。”

    目光却期许中又有几分空落,毕竟她也十七了,可早早定了亲的俞沛怀却还没下聘的动静,她又不好意思问,只得默默许愿。

    沈萃淘气道:“我可没瞎掰,那日祖母还说着呢,择个日子要对英国公府提一提,把二堂姐的日子定下来。”

    听得沈蕊更是脸红了,揩了帕子就要去掐她,沈萃嬉闹着直往沈珝珝身后躲。

    沈珝珝瞧着沈蕊的反应,只怕是极喜欢俞沛怀的。毕竟那俞沛怀,以沈珝珝“阅人无数”的角度来看,风流潇洒,生来桃花,好像对谁都一幕脉脉含情的样子,难免沈蕊会动心。

    她想到那停枫院的外室萧小娘子,心里就梗着上不去下不来,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也是合该那俞沛怀做得太过分,正当三姐妹停下来时,便听门扇外传来一女子娇滴无骨的嗔语:“叫怀哥哥过来许个愿,怀哥哥这般推三阻四,还非得是避着人多的时候。素日里一口一个‘相公离不开娘子’,原来都是急着尝甜头的,实际哪里看重我了。”

    而后熟悉的男子赔笑,浮荡的味道:“三爷我对小乖乖情比金坚,这不陪你来了?我不来却是怕碰到熟人,若非已经定了伯府的亲,忌着他们家在宫里还有成关系,我又何用这般藏着掖着!”

    似乎在她哪里捏了捏,听见女子打了他一下“讨厌”,继续道:“这不是已经躲开,来偏僻的角落了,不管,小乖乖我就要进去许愿。”

    如此的对话和声线,逐渐离门扇近了,已经可以看到沈蕊震惊和不信的表情,看得沈珝珝都有点不忍心。这时候其实她只要咳一声,那外面俞沛怀精明的心眼,只怕便会识相地离开,过后再用迂回点的办法让沈蕊晓得。

    但沈珝珝没咳,残忍就残忍点吧,如果连这样残酷的一幕都能够接受,自己也就不用操心让不让她知道了。

    沈珝珝便没吱声。

    殿堂里大家都因惊讶或好奇或淡然,而齐齐静默下来。等到那一袭青竹印纹袍子迈进门槛,男人修长手臂搂着一个妖娆轻佻的女子进来,沈萃的嘴巴直接喔圆了,惊呆地看向一旁的沈蕊。

    沈蕊胸口起伏着,盯着二人亲密的做派。她双手互相勾缠着,似乎一不小心会煽出去,但最后只是咬了咬唇,从另一侧门自己跑开了。

    “二姐姐,快追出去看看。”沈萃急忙跳脚。

    沈珝珝鄙夷地瞪了眼俞沛怀,在他窘迫莫辩的呆愕中,亦跟着随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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