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没事,你放心。”
沈璜并没有立刻回答姜檀的问题,而是先伸手抚了抚她的脸颊,“这将近两月的时日,于我而言真是度日如年,我每天都在想你今日在做什么,闲暇之余时候也会想起我”
他的眼中含着点点希冀,希望从姜檀这里得到什么不一样的回答,理智却又告诉他这是不可能的。
可他还是想要姜檀多看看他。
姜檀想要偏头躲过,却又硬生生忍住了。
正如贺缃青所说,她弱,所以才会被他们掣肘。她又恨他,却又觉得他说得有道理。
即便是沈璜,他爱她,但也能毁了她。
姜檀垂下眼,“我没有想过。”
沈璜眼中的希冀一下子被打碎,手指也有些僵硬,他笑了下,刚想要说些什么便听到姜檀开口。
“我日日都被蛊毒侵害,夜不能寐,就连遇到险情都不能逃走要等别人来救我,身上没有力气只能依赖于药物,却又鲜少有真正起到作用的时候。”
“寇治给我端什么我就喝什么,几次吐血昏迷,正确的药方上那些都是我一味一味试出来的。我有时想,是否还未等试出正确的药,我就先被这些错误的药毒死了。”
“但我没有办法,如果我还想活,就得随时做好自己会死的准备。置之死地而后生是我在书上看到一句话,却没想到那么快在自己身上验证了。”
沈璜的目光颤了颤,“我——”
“我差点死了,”姜檀抬起眼看着他,目光之中含着怯意,“沈璜,我差点死在了路上啊。”
下一刻,沈璜将她抱住,“对不起。”
他闭上眼睛,“把你留在宫中却没照顾好你是我的错,宫中上下的宫人和护卫已经都换过了,我将所有人的底细都翻了一遍,除了我,他们不会听从于任何人。”
“我不会让你再受伤,你信我。”
然而意料之中的情况没有出现,姜檀不言不语,她的眉睫一颤,一滴泪落了下来。
沈璜察觉到脖子上的湿意,他有些怔愣地松开,看着姜檀的脸。
即便是姜檀最厌恶他的时候,也未曾露出这样脆弱的表情来。
沈璜觉得心都在疼,他抬手想要去擦姜檀的泪,然而姜檀先他一步擦干净了。
她的眼中有些潋滟却无泪水,仿佛刚刚那滴泪只是沈璜的错觉一般。
“你可知给我下毒的人是谁”姜檀平静地问。
沈璜早知道会有这么一天。
他也没有想过这些事情能够瞒住姜檀,更何况,他也没有瞒她的必要。
所以沈璜承认了,“我知道。”
“这件事情我会给你一个交代,只是需要一点时间,”沈璜抬手抚摸她的脸颊,目光深深,“任何人都不能越过我去伤害你,只要有人敢对你动手,我绝对不会放过他。”
沈璜眼中的深情让姜檀仿佛被灼烧一般地垂眼避开。
人是会骗人的。
姜檀被他骗了一次,就不会信他第二次。
新来的宫人将熬好的药端了进来,药味苦,比寇治熬得还要苦。
姜檀面无表情地喝了下去。
她要养好身体,要把流失掉的那些东西都补回来。
沈璜还让人准备了蜜饯,却被姜檀摇头拒绝了。
“良药苦口,”她说,“越苦越能让人记得深刻。”
沈璜一怔,垂下手来,“好。”
沈璜想和姜檀多待一会儿,然而还未等太久,便有个姜檀未曾见过的宫人请陛下去看看惠妃。
“惠妃”姜檀侧了侧头。
姜檀进宫以来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两个字。
她也反应过来,原来沈璜放她离开还有这一层的原因在。
实属多此一举。
姜檀想,她本就不在意沈璜娶谁纳谁。他在意的,姜檀本就不在意。
那宫人来得匆忙,一股脑将话都说了。
什么惠妃身体不适,一直呕吐,只念叨着想要去见陛下。
然而她未说完,便被沈璜打断了。
“请太医了吗?”
宫人愣了下。
本就是惠妃想要见他,所以不需要请太医,自然是还没请。但沈璜问了,她只能说尚未来得及。
沈璜道,“那就先去请太医。你现在就去。”
宫人跪伏在地上,看不见沈璜脸上的冷意,“那,那娘娘那边——”
沈璜静了静,“我一会儿过去看看。”
殿内再次只剩下姜檀与沈璜二人。
片刻之后,沈璜仿佛难捱这种沉默,开口道,“阿檀,你知道么,你回来前我便想,你本就不喜欢我,若是知道了我纳了妃,会不会更是厌恶我”
“可你看起来,一点也不在乎。”
姜檀转头看向他,目光平静。
沈璜深吸了口气,说道,“我是皇帝,这朝野上下的每一个人都在提醒我充实后宫,早日诞下皇子延续血脉,我曾想只你一人便好,我不要什么后宫佳丽三千,但我不行。”
“你看我身居高位,实则每一个人都在逼迫我,这是我留下你的代价,我认。”
“我只怕你讨厌我。阿檀。”
姜檀的眉间松动,“是哪位小姐”
沈璜愣了愣,“吏部尚书的女儿李穆,你应当在晴雨台见过她。”
姜檀确实见过她,也想起来了她的模样,点了点头,“是个美丽的女子。”
至于别的,她不知道。
沈璜却不在意,“再美也不及你。但我需要她坐在后宫,需要让所有人看见,我按照他们的意愿纳了妃子,这便足够了。”
他握住姜檀的手,“至于其他的,我什么都不会给她。”
姜檀低头看着沈璜的手,慢慢地道,“我以为,你会认为季小姐更适合。”
季酉几次三番进宫,其中意味算得上是昭然若揭,姜檀心里也是这样认为的,却没想到她回来后竟是换了个人。
提起季酉,沈璜的脸色未变。
“此事要考虑诸多因素,季小姐还是不大适合进宫。”
姜檀随意地“嗯”了声。
她想起自己离宫之前,贺缃青曾与她做过交易,给她状似中毒的药,但是贺缃青要的是什么他却没说。
“我要的,会自己做选择。”
贺缃青还在耳边,姜檀已经大概明白了,他要的就是把季酉从沈璜的选择中废弃。
沈璜坐了一会儿便走了,临走前还想要为自己辩解两句,但想了想还是将话咽了回去。
他走后没多久,鸢翠也被人带了回来。
鸢翠一见着姜檀,登时眼睛都红了,小跑到姜檀面前,上上下下地看着。
“还好小姐没事,”殿内没人,鸢翠说话也放开了,“陈圆传回来两次消息,惊险得很,我听着都觉得是一场恶仗。”
鸢翠大抵是现在唯一真心关心姜檀的人了,也不知道贺缃青为什么偏偏把这么一个人送到她的身边。
但凡他送来的是自己的心腹或是个有城府的,姜檀都不会理会,只当作身边摆了个时刻跟着的物件,可他偏偏挑了鸢翠。
姜檀摇摇头,“我还死不了。”
“说什么死啊死的,”鸢翠轻轻打了她一下,“不能胡说八道。”
姜檀张了张嘴,将那些丧气话咽了下去。
没必要自己过得不痛快还招惹别人。
“你这段日子在哪里,沈璜说他借你去了别的地方”姜檀问道。
鸢翠点头,难得的犹豫了下,“其实就是在他身边。最初太妃找了个由头想要将我要走,他拦着,说……”
她看了眼姜檀,“说把你送走已经是让步,不能再让了。”
姜檀知道鸢翠没事就好,至于沈璜的话,倒是让她想了一会儿。
“你知不知道,季酉为何没有嫁进宫中”
“不知道。”鸢翠摇摇头。
姜檀坐下,“我知道你和陈汤有特殊联系地方式,你让他去问一问,若是有疑问就去问贺缃青,他必定不会拦着。”
毕竟不算什么大事,也算与她有关,打听一下也是正常。
鸢翠应了下来,见她神情疲惫便让她赶紧躺下休息,有什么事情明日再说,不急于今天这一时。
等到姜檀睡着了,鸢翠关上寝殿的门出去了。
她回头看了眼,觉得姜檀出去一回人变了不少。
姜檀自己或许未曾感觉到,然而他们这些外人看得最清楚。
以为姜檀还想跑,还想着外面的山山水水,但从她见到她起,没听她提起外面的事情半个字。
就好像……她终于接受现实。
鸢翠第二日便得到了消息。
无他,是季酉在封后的旨意大白于天下之前去找了一趟沈璜,两人谈了许久,再出来的时候,封后的旨意取消,转而将封尚书家小姐为妃。
所说品级降了一级,但于李家来说依旧是天降之福,听闻那李小姐也乐意,于是高高兴兴地被抬进了宫中。
“那位季小姐现在如何?”姜檀问。
鸢翠道,“季小姐离京了,”她顿了顿,“剩下的话是公子说的。季酉想要为平阳侯谋一条别的出路,所以于一月前上奏离京,去了边疆。”
姜檀有些诧异,“边疆”
“别的公子没说,”鸢翠有些尴尬,“公子说,你要想问更多更深,就自己亲自去问他。”
姜檀顿时恼了,“我在宫内让我怎么去问他!”
左右季酉已经离京,跟她还有什么关系!
鸢翠也不知公子此话何意,看姜檀这么大反应,讪讪地闭了嘴。
不过她也随即意识到这次回来之后,姜檀对贺缃青的态度也变了不少。
就在姜檀气恼的时候,又有人来。
姜檀一见上了年纪的嬷嬷,心里便猜到了对方是太妃的人。
只不过比起当初那位眼高于顶的,来得这位格外的温和有礼。
“太妃听闻姜小姐回了宫,心中挂念,便想着见一见姜小姐,还备了不少东西让老奴送过来。”
姜檀坐在原地未动。
照理来说她这般举动已经有些不尊重了,那位上了年纪的嬷嬷却什么也没说,端着一张笑脸,摆明了觉得她伸手不打笑脸人。
但姜檀今日被贺缃青气着了,没有耐性。
“东西放下,嬷嬷回吧。”
那老嬷嬷愣了下,“太妃挂念姜小姐,不见您一面,恐怕难以心安啊。您看……”
鸢翠倒好茶水放在姜檀的桌前,站在她的身侧,目光盯着眼前的嬷嬷,那嬷嬷被她看得都有些发怵。
“回去告诉太妃,我侥幸大难不死,身虚体弱,浑身病气,就不去叨扰太妃,免得连累太妃身子也不好了。”
姜檀看着那老嬷嬷带来的东西,多是些草药补品,“也多谢太妃送来的东西。待我休息好了养好了精神,会好好答谢太妃对我的一片心意。”
那嬷嬷还要说些什么,姜檀又道,“将我的话带回去,一个字也不许落下。”
说完,她慵懒地打了个哈欠,鸢翠立刻心领神会地送客。
那嬷嬷没想到姜檀竟然真的敢下太妃的面子,还想要说些什么就被鸢翠推出门外。
“嬷嬷,陛下前脚才走,说待会儿还要回来,我们小姐要养着精神等陛下呢,太妃娘娘真要怪罪也不能怪罪陛下,对吧?”
饶是长了张笑脸的嬷嬷脸色也有些不大好看,明知道对方这是什么意思却也不能当着众人的面说太妃真的怪罪。
嬷嬷走了。
鸢翠看着她的背影直乐。
虽说知道得罪对方与太妃日后必定不好过,但当下不让她委屈那委屈就是她们自己。
鸢翠本想回去给姜檀描述下对方的脸色有多精彩,没成想却看见姜檀已经侧躺在床上睡着了,黑亮的长发入瀑布般散落在床边。
鸢翠走过去,小心将她的头发拢了拢,看着她苍白的脸色脚步轻轻地退了出去。
……
……
另一边,沈璜才刚到了惠妃的兰玉宫,惠妃李穆便急忙出门迎接。
沈璜单手将她扶了起来,“既然身体不适,何必非要出门”
他瞧了瞧李穆的脸色,心下便明白了。
果然李穆冲他笑了笑,一副弱柳扶风的姿态,“是不是宫人同陛下说得太严重了,臣妾叫她不要乱说,免得陛下担忧。”
“既知朕担忧,就该好生照顾自己,”沈璜揽着进了寝殿,叫她去床上等着,“等太医过来为你诊治。”
李穆脸色微红,“臣妾又让陛下操心了。”
往日里,沈璜此时都会说些话来宽慰她,而今沈璜只是笑了笑,道,“胡说。”
李穆的心沉了沉,想起太妃曾经警告自己的话,忍不住去想沈璜今日一举一动都心不在焉,他必定是在想另一个女人。
有些隐秘的消息即便未曾传出,他们这些人家却也都有些办法知晓。
季酉退出的消息一出,李穆便立刻央求自己的父亲为自己争一争。
“父亲,女儿对陛下一见钟情,女儿此生只想嫁给他,求父亲为女儿争一争吧。”
李穆至今仍记得自己当时说过的每一句话,就这样,她进了宫,陛下如她所想体贴温柔,才华横溢。
李穆陷在这般的情意之中,直到有一日太妃叫她前去,告诉了她这宫中还有另一个人的存在。
为了那个女子,皇帝才会同意纳妃,而她只不过是个幌子,那个女子也很快便会回来。
情意绵绵都是假的,李穆无论如何也不信,直到今天沈璜来了。
日日相处,沈璜的丁点变化她都能看出来,更何况他今日心思根本不在她身上。
太医很快便来,把脉之后说惠妃是身体有寒,需补气补血。
沈璜点头,交代了一番叫人下去。
李穆拉住他的衣角,“陛下。”
她抬着一双潋滟的双眼,“今天,陛下能否留下来陪我”
沈璜笑了笑,“朕也想。但朕是一国之君,政事繁多,怎么能说留便留”
李穆张了张嘴,眼中湿气氤氲,“臣妾,懂。”
沈璜摸了摸她的脸,眼中柔和,仿佛当着深切的情意,“惠妃最是懂朕。”
他顿了顿,“朕今晚多陪你一会儿。”
李穆讶异,“陛下不是要……”
“晚一些罢了。”沈璜冲她笑了。
李穆眨眨眼,便钻进了他的怀中。
“谢谢陛下。”
沈璜拍了拍她的后背,提起的嘴角渐渐落下。
……
……
姜檀睡得早,后半夜便醒了,迷迷糊糊地听见门扉响动的声音便立刻抬眼看去。
“你怎么来了?”
是沈璜。
他换了身寻常的衣袍,在姜檀床边坐下。
“我白天待这的时间短,又有早朝,只能现在过来看看你。”
沈璜没点灯,这让他有些看不分明姜檀的模样,但想来这样也好,他看不清姜檀,姜檀也看不清他。
然而姜檀皱了下鼻子,“你身上的脂粉味道很重。”
沈璜身子一僵,苦笑道,“我已经沐浴更衣了,还以为你闻不出来。”
姜檀的鼻子一直灵敏,只是没想到灵敏到这种程度。
“若不然我再换一件”
姜檀坐起身来,垂顺的长发落在单薄的后背,“没什么。一般人闻不到,即便闻到了也不知道是谁身上的。”
姜檀像是没听出沈璜话中的意思,顺着就随口答了两句。
沈璜早知如此,也没多留,“你好生休息,我不打扰你了。”
然而他刚要走,姜檀又道,“今天太妃叫人来过。”
沈璜立刻回头,神色莫名,“哦”
“东西放在偏殿了,”姜檀又躺回到了床上,“我人没去。”
沈璜随即点点头,“我知道了。”
他行至门前,又道,“我说了没人会害你,便是真的不会再如此。”
姜檀翻了个身,背对着门口淡淡道,“但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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