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堂之上,是前所未有的肃静。

    不久前夜里,京城内突发恶事,连续七家官员的府邸被贼人闯入,烧杀抢掠,有些官员的家眷就这样失踪在了茫茫夜色之中,再不见踪影。

    没人知道那些恶人是如何进京,又是如何躲过巡城官兵出城的。

    这些受害的官员大多品级不高,算不上重臣,家中更算不上是望族,但到底是天子之臣,这样的事情发生在京城之内是何其离奇!

    皇帝震怒,接连几日都是一副阴沉沉的模样,朝臣稍有不当之言便会被他当众责斥一番。

    眼见着京师府尹还未抓到真凶,皇帝的脾气越来越暴躁,朝臣也渐渐受不了了,便想着让贺缃青这个天子“宠爱”的近臣去劝一劝皇帝,总不能日日如此吧!别的不说,把自己气个好歹他们可如何是好啊!

    然而这位向来心怀天下的贺太傅却摇了摇头,“陛下是为国忧,为民忧,亦是为各位忧,宜疏不宜堵,还是当等京师府先抓住贼人,才能平其忧患。各位大人,与其这样忧愁,不如做好本分之事,免得陛下徒增烦恼。”

    这话说了等同于没说,一时也有不少人背后辱骂贺缃青该尽责时不尽责,不堪为人臣,也有人说贺太傅最是了解皇帝脾性,既然他说不用管那就不用管。

    连贺太傅都要避一避皇帝的锋芒,那又何况是他们呢?

    于是便造就这样一副沉默不已的朝堂,直到有事不得不奏,上奏的官员也尽量三两句说清楚,最好连解决办法都想好了,免得多说多错。

    散朝之后,几日未曾召见贺缃青的沈璜今日召见了他。

    贺缃青对此毫不意外。沈璜迟早都要见他。

    京城之事令沈璜极为烦忧,接连几日吃不好,睡不好,他如今下了朝也有些疲惫,但这份疲惫之中还隐藏着别的东西——姜檀不见了。

    “太傅觉得,此事是何人所为”

    沈璜抬起头,目光紧盯眼前的人,似乎想要在他身上找到什么破绽一般。

    “此事臣如何能知晓,”贺缃青顿了顿,“不过臣有一消息,大夏与西凉僵持三十余年,从去年西凉更换新王起便蠢蠢欲动,据边境回报,每月都会抓住试图蒙混进夏的西凉之人,但这仅仅是被抓住的,那么没有被抓住的又有多少人”

    贺缃青每一句话都直指西凉,神情复杂。

    沈璜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并未在他身上看出什么来。

    沈璜闭了闭眼睛,尽量压下自己的情绪来,“你觉得京城的事情与他们有关”

    贺缃青没点头却也没摇头,“也许。京城守卫自先皇以来,即便不能说是固若金汤,却也是坚固非常,从外也许不能攻入,但从内未必不能出去。”

    沈璜的眼底流露出愤恨之色,一把将桌上的奏章扫落在地,“他们竟然敢将手伸入京都之内,还如此挑衅!真当我大夏无人吗?!”

    贺缃青静静地看了眼地上的奏章,道,“此事绝不会是简单的匪贼劫掠,如若京城都能进匪贼了,那大夏早就没了。”

    “必定有人里应外合,”沈璜面色阴寒,“朕待朝臣们不薄,竟然有人胆敢里通外国必定还不是普通士族。”

    他站起身来,在原地走了两圈,最后在桌边停下来,“此事绝不是京师府尹可以查的。”

    “陛下应当找一个无权无势之人。”

    贺缃青声音清朗,说话之时不急不躁,若是旁人看来还以为他此时在说什么平常之事一般,“在京中根基越浅越好,只有牵扯少,做事才能无所顾忌。”

    沈璜却道,“哪一人敢接这样的事只要还在京中,总要有所顾忌。”

    “那陛下就斩断他的顾忌,权势二字最为诱人,喜爱弄权也好,志存高远也罢,都离不开这二字,”贺缃青嘴角带着浅淡的笑意,“让他完全依附于你,除你以外,再无他人。至于该如何做,陛下便可以用自己的方式了。”

    沈璜重新坐了下来,最后点了点头,“好,太傅所说朕会好好考虑。”

    从皇宫出来以后,有官员想要邀请贺缃青一同吃酒,被他婉言拒绝。

    “最近京中不太平,”贺缃青顺势告诫他,“大人们还是少走动得好。”

    随后便颔首离去了。

    虽说话是如此吧,但太傅昨日还劝他们不必太过忧心一切照旧即可,怎么今日就变了

    那位官员看着贺缃青离去的背影好一会儿,最后摇了摇头也离去了。

    ……

    ……

    贺缃青回到府上的时候,姜檀正坐在树下,怀里抱了只橘黄小猫,手里还拿着一张纸条。

    消息是自宫内传出的。

    姜檀消失的消息早就传回宫中,但京城也恰好发生大事,两件事情便被理所当然地认作一件事情。

    姜檀心想此事必定有贺缃青的手笔,沈璜就是怀疑他,也只能是怀疑而已。

    如今她消失不见,沈璜也不敢对鸢翠做什么,鸢翠暂时性命无虞。

    贺缃青停住脚步,看着眼前悠闲自在的女子,长裙曳地,枕着摇椅晃啊晃的,阳光打在她的身上,宛如盖了层薄纱一般。

    他身侧的手指动了动,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仿佛是有了在等他回来,而他有一刻极其想要将她抓在手中。

    贺缃青进院子惊动了姜檀怀中的那只小猫,也就顺带惊动了姜檀。

    她将手里的字条揉了扔了,一只手在猫头上摸着,“今天回来得这么早?”

    “早”贺缃青重新迈步,在姜檀身侧坐了下来,疑问地看向她。

    “比前几天早,”姜檀恹恹地说,“我还没来得及补觉。”

    贺缃青沉默一瞬,他向后依靠在椅子上,一副闲适模样,似笑非笑地道,“太阳高悬头顶,你竟还要补觉,你每日都是如此吗?”

    “嗯,每日都是,”姜檀说着便歪头靠在椅子上了,“别扰我。”

    贺缃青嘴角含笑,同她一般闭目养神。

    “宋昀如何了,你没为难他吧?”身边的人突然开口。

    姜檀得到了宫里的消息,但唯独没有宋昀的消息,唯一的可能便是贺缃青給截了,不想让人告诉她。

    贺缃青笑意不变,“你既说喜欢我,怎么还当着我的面谈论别的男人。”

    “贺太傅心胸宽广,有容人之量,”姜檀慢悠悠地道,“外面人都这么说。”

    话音落下,男人并未开口。

    姜檀抿了抿唇,闭嘴不再询问。她已经这样问了几天,每次贺缃青都能以各种各样的借口将她的话堵回来。

    说白了,就是不想告诉她。

    那不过姜檀想也知道宋昀这条命必定不会丢,贺缃青对她那点心思还不到为了她杀人灭口的地步,更何况,那夜的话说的那么好听,怎么会杀他呢?

    这么想着,姜檀就真的又睡了过去,摸着猫儿的手慢了下来,过了片刻又停了。

    一只手从侧面伸出,将那只橘黄色的小猫从她的怀中揪出来,小猫尚且不知道怎么回事,只瞪大了眼睛看向眼前的人,一人一猫面面相觑。

    贺缃青冷然道,“看什么,是我将你带回来的。”

    他带姜檀回来的第二天早上下朝时在路上遇见的,现在坭坑里,有气无力地叫唤,仿佛马上就要断气一般。

    贺缃青看着它想起来了姜檀,这才顺手将它带了回来。

    眼见着小猫要挥爪,贺缃青松手将它放在了地上,“一点都养不熟的小东西。”

    另一边的姜檀在梦中叹了口气,似乎在梦中也依旧不得安宁。

    贺缃青看着她的眉眼,渐渐蹙起了眉头。

    将姜檀留下是他一时兴起所作的决定,至今他也不知道自己所做到底是为什么。

    这么想着,贺缃青突然伸手拨了下她的衣领,那处牙印已经消失,恢复一片白皙细嫩的皮肤,他觉得这样才足够顺眼。

    陈汤出现在院子门口,贺缃青抬眼看见他便站了起来,与陈汤一起离开了。

    姜檀再醒过来的时候过了小半时辰了,午膳她跑到贺缃青的院子同他一起,吃了他大半的菜肴,然后才逐渐离去。

    然而贺缃青却叫住了她,“你是不是忘了什么?”

    姜檀脚步停住,回头看了他一会儿,最后上前几步,双手搭在他的肩膀,低头下去吻他。

    这吻绵长却不缠绵,说到底贺缃青并不配合,他如同看戏一般看着姜檀。

    姜檀松开手便罢,一副这就要走的模样,又被他拉着手腕拉了回来。

    姜檀一下子从站着变成了坐在他的怀中,贺缃青一手搭在她的腰上,问,“你就是这么喜欢我的”

    语毕,他欺身过来轻吻姜檀的唇,又引/诱她张开双唇,让他更好的怜惜。

    姜檀莫名想起第一次见到贺缃青时的画面,如同一块温润清亮的白玉,可远观而不可靠近,越是靠近越会察觉他笑意下的森森冷意。

    贺缃青咬了她一口。

    姜檀瞪大了眼睛,被迫从回忆中抽身,直面现在这个近在咫尺的贺缃青。

    姜檀笑了笑,“好亲吗?”

    她伸手擦了擦贺缃青的薄唇,边笑边问,“你想不想听听,沈璜是怎么回答的”

    可惜,贺缃青一点也不怵。

    他随口似地问道,“他若是知道你对我说过的话,为我做过的事,你觉得他会如何回答你”

    姜檀的手一僵,后者已经握着她的手指拿了下来。

    姜檀道,“他会先想办法杀了你。”

    贺缃青想了想,“他不能。兴许再过个二三十年,我想放手了,他也许可以动手杀我。”

    姜檀眉头微挑,“这么狂妄,这话你可对他说过”

    贺缃青一笑,“有些话不需要说出口,他一样能明白。”

    姜檀觉得有些好笑,又有些心口发胀。

    “你们聪明人做事就是这样,让别人看不透,猜不出才最好,到时候将我们这样的人耍得团团转,还要为你们伤心伤肺。”

    她说这话的时候,低着头垂着眼,有些低落。眉睫颤动,仿佛正极力忍耐自己的情绪。

    贺缃青突然不想说话了,什么也不想说。

    姜檀却转而道,“罢了,不如回去午睡,”她甚至还打了个哈欠,“同你这种伪君子没什么可说的,也就是我眼瞎了,才会喜欢你。”

    姜檀想动,贺缃青却摁住了她的手,“眼瞎了?”

    “嗯。”姜檀轻轻应了声,就这么看着他,直到他松开手,方才如一只猫般从他腿上跳下,然后匆匆走了。

    贺缃青看着她的背影都知道她此刻必定归心似箭,恨不能离他远远的。

    但是即便知道如此,贺缃青还是觉得……有趣。

    将姜檀放在他的身边比放在沈潢身边让他觉得更有趣。

    ……

    ……

    皇帝的圣旨送到了宋昀的手中,命他与京师府尹一同调查此事,限期一月完成,将凶手捉拿归案。

    宋昀是从床上爬起来的。

    当夜贺缃青离开以后,一伙人闯入宋府,将他打了个半死,他一连昏睡了几天,等到再醒来的时候便听到了京城中发生的事情。

    宋母将接了圣旨的宋昀扶了起来,又送走了传旨的太监,回来的时候见自己的儿子坐在椅子上轻轻叹气。

    “陛下要我找的不仅是真凶,还有姜小姐。”

    可姜小姐分明已经被贺太傅带走了,他到哪里再去找一个姜小姐还给陛下呢?

    宋母那夜将贺缃青的话听得一清二楚,于是对他道,“贺大人不是已经说了要他来给交代吗,或许这就是他的交代。”

    被掳走的人回不来也是情理之中。

    宋昀攥紧了明黄色的圣旨,咳了两声。

    宋母立刻给他低了杯温水看着他喝下之后方才道,“该怎么就怎么办。”

    宋昀点点头,“现在也只能这样了。”

    他看向外边广阔的天空,今日天气晴朗,万里无云。

    不知道姜小姐现在怎么样了,是否能够真的逃出牢笼?

    他回忆起宫里曾经见到的明艳的女子,真心希望她能够有一个好结果和好的未来,而不再受人困宥,做自己不想做的事情。

    宋母看着他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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