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无攸身无分文,万不得已也不会去做那偷鸡摸狗的勾当,只得一鼓作气跑到离镇子七八里外的荒野上碰碰运气。所幸,凭借着他的不错身手和捕猎经验,几个时辰的功夫便捕获了两只兔子,射杀了几只山雀。看着东边泛起了橙色的光晕,李无攸把野味用草茎扎在一起,再用随手捡到的枯枝挑在肩上,满载而归。

    和阮为把受伤的难民安顿在破败寺庙中后,李无攸给大家炖了一锅杂烩肉汤,已经很久没有尝过腥味的难民们痛哭流涕,纷纷感激,并夸赞李无攸是那救苦救难的活菩萨。看着大家病态的面色逐渐红润,李无攸终于安心下来。

    他走出大殿,来到了偏室,看见收留他们的和蔼老僧正在诵经念佛,便不敢出声打扰,只是双手合十,朝着供台上有些蒙尘的佛像深深行礼。

    “小施主可也信佛?”背向李无攸的老僧许是听出了李无攸的步伐声,缓缓开口,透着些许疲惫的声音让李无攸感觉到无比亲切。

    “额”李无攸没料想到如此的开场白,诧异问道:“大师不怪我把寺庙搞的满是荤味,冲撞了佛主吗?”

    老僧摇摇头:“小施主事出有因,救了十多条人命已是无上功德,何来冲撞一说。”老僧有些艰难地转身,看着李无攸微微一笑接着说道:“佛门是有六大戒律之说,可那仅是针对我们这些剃度出家的和尚们,再说事事有因果变数,不能一概而论。”

    李无攸了然,点头说道:“我没钱买镇子里的吃食,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饿死,不得已才如此行事。”说到此他低下头有些愧疚:“阮为说大师两次施水给他喝,如今又收留这么多难民在此。我们填饱肚子了,却还让大师饿着,我这心里实在是过意不去。”

    老僧笑容和煦,看着面前的纯真少年轻轻摇头。他单手托地,抬起一侧身体竭力起身却又踉跄倒下。

    李无攸忙跑过去将老僧扶起,说道:“大师就坐着说话吧。”

    老和尚无奈叹气妥协,点头说道:“食为养身,修心亦是养身,我日日诵经参道便是修心,所以餐食对我来说已无甚意义了。”

    李无攸看着老僧病柳一般的枯败身躯,有些不忍,心中想着如何去给他讨要些斋食,就听见老僧开口说道:“你为我一餐费这般思量,就是在损我福缘了。”李无攸忙不在胡乱臆想,但还是担心老僧的身体,就又听见老僧说道:“无妨。”

    知道老和尚身具佛法,李无攸不敢再一厢情愿,以免画蛇添足。就要关门退去,却又传来老僧的声音:“小施主若是哪天要离开镇子,走之前记得来此处还缘。”

    李无攸再次虔诚行礼,说道:“一定会的,只怕难民们的伤势还需要耽搁些时日。”

    老和尚久久无言,李无攸悄声退去。

    ~

    忙活了一天,等伤势已经开始好转的难民们都睡去,李无攸往火盆里添了最后一捧柴火后,走出院子。

    夜凉如水,李无攸借着明亮的月光在寺里漫无目的地闲逛。走到殿内仅剩半尊残佛的大雄宝殿前,李无攸驻足良久。残像佛头完整,面相方圆,宽阔额头下一对横长大眼,俯视众生,双唇微翘,笑以待人,说不出的慈悲肃穆。李无攸长叹一口气,不知是怎样的凶神恶煞才会对一尊无辜石像出手。

    从官道上的生死一线,到难民们的惨遭横祸,再到经受摧残的庄严佛像,短短数日,李无攸心中便积蓄起一股子难以言说的压抑。他一个雀步踏在柱基之上,轻轻一跃,手臂揽着梁柱顺势而上,最终在殿顶上平稳落下。他用袖子擦出一片干净的琉璃瓦,盘膝坐下,放开元神,收紧心腹,缓缓吐纳。

    人之呼吸,起于心肺,通及百脉,气与息合,神凝血行。李无攸吸气时气向上走直达天宫,呼气时气向下游遍及肝胆,一呼一吸间细慢绵长,真正做到了气势合一。这种吐纳法门是李无攸从记事起就被赵存祥要求日学夜用,直至浑然天成。

    李无攸呼吸绵延,循环于他口鼻部的气息渐渐雄壮,慢慢实质化形成一圈圈白色雾团。白色雾团层层叠叠,其中的流转气息从细如小蛇到粗如巨蟒,逐渐增生庞大,到最后竟是演变成一个包裹李无攸整个身体的白球,自成乾坤。

    那一瞬间,以寺庙为中心方圆数十里的真气齐齐向他席卷而来,李无攸纳气如鲸吞而不自知。

    枯坐在蒲团上闭目诵经的老和尚突然睁开双眼,眼眸中闪烁着惊惧、庆幸、得意的复杂光泽,他心中默念着已经被江湖遗忘了太久的三个字:“朝天阙”。他单手掐诀再双手合十,下一刻掌间亮起了暖人的昏黄,犹如一只油灯将整个黑夜点亮。光芒无声蔓延,所到之处,神鬼不可测。

    龙蛇镇内,一处勾栏的花房内一位美艳女子突然眉目微皱,细细感知却又不觉异常,便专心服侍起床上的臃肿人;一个已经打烊的茶肆内,肩膀上搭着浸染茶渍的毛巾的店伙计趴在桌面上呼呼大睡,突然打了个激灵,就此惊醒,四下观望无果,才继续埋头睡觉。小小的龙蛇镇内,在那一瞬间,竟是有足足二十六人感知到了异常的真气波动。

    水云间在龙蛇镇大大小小的栈内,其房修葺的豪华程度,以及店内的消费水平都只能勉强列于中游。若不是占了店名颇具诗意的光,还能凑巧招来些腹有诗书的世家公子,怕是早就歇菜倒闭了。

    此时水云间的一间上方内,一位高大男子坐在临窗的桌子上悠然品茶,昏暗的灯光映照在他脸上更显棱角分明。与他相对而坐的是一位雍容少年,深邃的眸子跟着男子的视线一起望向窗外,有些疑惑地问道:“怎么了?”

    两人正是准备返程夏州的顾洛南与刘晏。

    顾落南轻笑道:“不曾想小小的龙蛇镇还真是藏龙卧虎,竟有人能一口气吸去近三十里的磅礴真气,让人愕然呐。”

    刘晏不是习武之人,一吸纳气三十里对他来说当真没什么概念,他再次问道:“很了不起吗?”

    顾洛南解释道:“武道境界粗分天、地、人三境,细而划之又可分为雄魄、心玄、登阙、凌虚、无相、化仙六个境界。每层境界的攀升都极为困难,可一旦成功跻入下一境界,无论是肉身的强硬程度,还是气府的承载规模都会有质的飞跃。这么跟你说吧,如今我的修为在无相中期,一口纳气五十里便是极限,若再强行吸纳就会丹田充盈而破,从此成为一个废人。”

    刘晏点点头,大致清楚了顾洛南的意思,说道:“也就是说此人境界仅比你稍逊一筹。”

    顾洛南摇头说道:“也不能如此定论,圆满的凌虚境界倒是能够做到,可除非生死关头,否则绝不会如此明目张胆地大规模纳气。另外方才只有真气消逝的波动,却无的周天循环的真气外泄,有些不合常理。”

    刘晏起身走在窗边,看着高空悬挂的满月负手而立,轻叹道:“咄咄怪事,何其多哉!”

    顾洛南饮尽杯中的最后一口茶水,来到刘晏身边,自信说道:“虽然有高人临时设起一道屏障,掩盖了些许真相,不过只要不是高于我的化仙境武人就终会进入我的感知之内。”

    天渐渐亮起,蛋黄一样的太阳慵懒地发射出几缕并不刺眼的光线。

    被阳光打在身上的李无攸享受着柔和的温暖,慢慢睁眼,伸了个懒腰,有种说不出的畅快。正准备下去给难民们准备今天的饭食,就听见耳畔传来吱呀吱呀的响声。片刻功夫,屋脊上露出一个小脑袋,是那瘦弱的乞儿阮为。

    李无攸望着这个比初次见他时多了不少灵气的少年问道:“你是怎么上来的?”

    阮为没料到殿顶上有人,吃了一惊,看清是李无攸在说话,就连忙兴冲冲地跑了过去。

    李无攸喊着慢点慢点,阮为却越跑越起劲,直到停在他身边,气喘吁吁。

    阮为有些疑惑地说道:“楼下面就有以前和尚们用来修缮殿顶的漫坡,原先肯定是被堵死的,只不过寺庙荒废了也就没人在意,我就是踩着漫坡上来的。你不是吗?”

    李无攸有些受伤,早知如此,自己昨晚何苦大费周章。不过为了掩饰自己的白痴行径,还是脱口而出道:“当然,我当然也是走漫坡过来的。”李无攸拉着阮为在他身边坐下,忙叉开话题问道:“你小子上殿顶来干嘛?”

    “看月亮呀,你不是吗?”

    李无攸捂住额头,敢情这小子比自己还白痴:“马上日上三更了,那里来的月亮?”

    阮为一本正经地指了指西边天空,说道:“你看你看,就在那里。”

    李无攸顺着阮为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一轮淡薄的只剩下轮廓的圆月还坚强地挂在空中,不肯离去。

    “妈妈跟我说人死了就会变成星星,若是生前善良,就有可能被老天爷选中到月亮上面住着,我想爸爸一定已经住在月亮上了”阮为拖着腮帮子望着天空呆呆地呢喃。

    李无攸有些感伤,倘若自己的父母已经故去,该是漫天星辰的那一颗呢?若是有幸住在月亮上,还能否记得他这个无家可归的孩子。

    同是天涯沦落人的两个伤心少年相拥而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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