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儿的脆弱从来都藏在仅自己可见的内心深处,等两位少年发泄完悲伤情绪,默契地撒开对方,对刚才彼此的失态只字不提。

    李无攸正了正衣襟说道:“这些受伤的难民们耗在这里总非长久之计,后续的补药和生活的维计都需要考虑。你小子毕竟是将军府出身,就算是下人也比我眼界宽阔,想想有什么办法?”

    阮为或许是早就思考过这个问题,答道:“我跟那些伯伯婶婶们了解过,他们家乡有一种叫千层酥的点心,清香酥脆,口味极佳,颇受人们喜欢。想来在龙蛇镇也能吊住大家的胃口,只要购置些面粉炊具,先把摊子撑起来,再凭着他们的手艺,应该能自给自足。”

    李无攸高兴道:“如此最好,等他们手脚恢复了就能彻底在龙蛇镇扎下根来。眼下咱们先得想些赚取银两的招子,他们后续治疗用到的几味药材,可都是罕见的天材地宝,需要不少银子。”

    阮为犯起愁来,他虽见识过将军府的豪奢,却哪里知道人家来钱的门道。

    看着阮为一筹莫展的模样,李无攸有些纳闷:“你就没听将军府的大人们提到过什么来钱快的路数?”

    阮为低下头不敢去看李无攸的眼睛。

    李无攸并没有太过失望,总不能依赖一个比自己还小的乞儿。

    阮为突然说道:“赌、赌钱。”

    “啥?”

    “在将军府时,我经常听那些披甲持矛的将士们说,他们赌钱赢了就能去怡香园里找几个姿色姣好的姐姐们大被同眠。我跟你说怡香园可是承武城内最好的青楼,一位姿色上佳的姑娘一晚上就能吃进去几百两银子”阮为郑重地说着,却不见李无攸有何反应。

    阮为抬头望向李无攸,见他嘴角挂着口水一个劲的傻笑,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他伸手在李无攸面前挥了挥,意淫了好一场风月秒事的李无攸忙不跌擦去口水,敛了敛神色严肃道:“你小子尽听说些歪门邪道,难不成将军府里都是些恶俗子弟?不过嘛,这倒不失为一个办法,可以做一个备用门路。”

    不曾想两人研究的备用法门才一顿早饭的功夫就成了上策首选,两个无良少年眉来眼去一拍即合,带着难民们辛苦攒凑起的几两碎银,直蹦龙蛇镇的一处赌场而去。

    几经周折两人总算是找到一处不计较他们本钱多少的小赌馆,是一座幽静偏僻的私宅小院。门口没有杵着长着胸毛的魁梧大汉,这让李无攸和阮为稍稍放下心来,两人对视一眼,推门而入。

    小院共有三进,越往深处,花样越多,赌注越大。

    李无攸对眼花缭乱的赌法自是一窍不通,阮为倒是有所耳闻,却半点实战经验没有,也不敢贸然出手。两人只得站在外院的一张赌桌旁取经,看着赌徒们的你来我往的博弈,都有些蠢蠢欲动。

    一位眼窝深凹的高瘦老头从工艺考究的黄花梨太师椅上下来,向李无攸、阮为缓缓走来,手中把玩着两颗包浆油滑的核桃,老神在在地说道:“两位少侠可是想添上几注?”

    看着应该是负责外院赌场的老头,李无攸也不卖关子:“想是想的,就是不知道怎么个玩法,老先生能否给我们讲解讲解?”

    老头指了指身边的几个赌桌:“你看我这每张赌桌上玩的都是不同的花样,老夫倒是乐意给你指点迷津,就是不知道少侠带了多少银两?”

    阮为正要说话,就被李无攸暗中制止。李无攸回话道:“不瞒老先生,小子我碎银子没多少,身上却还揣着几百两的银票。不过我即是第一次来咱这寻乐,总是要循序渐进,免得成了人人笑话的冤大头了。”

    高瘦老头许是没想到眼前这小子的深藏不露,有些吃惊,眯起眼睛细细打量着李无攸:“奥,你小子这般想也是理所应当。”他指了指稍远处一张拥挤不堪的赌桌说道:“你看,那张桌子玩的就是最简单的掷色子,十点以上为大,以下为小,三枚色子点数相同便是豹子,下注多少全由着你自己的感觉,简单吧?”

    李无攸开怀大笑:“这个简单,适合我,我们这就过去碰碰运气,若是赢了银子,一定会孝敬您老人家的。”

    老头摆摆手说道:“去吧、去吧。”

    李无攸带着阮为朝着最喧闹的那张赌桌走去,与此同时一名衣着寒酸的年轻汉子快步走在老头身边,眼眸中闪着精光,低声询问道:“老爷子,用不用我过去盯着点。”

    老头摇摇头:“先看看再说,观其穿着打扮也不像什么有钱人家,别白废了功夫。”

    汉子应声退去。

    阮为尝试着下注,因为兜里银钱不允许,他每次就捡最小块的银子下注,虽然赢多输少,几轮下来还是没多大收获。

    李无攸在旁边一直死死盯着年轻女荷官手中的竹筒,三颗色子被她的芊芊玉手在桌面那么一划,就全部收入筒中,然后在筒壁上滴溜溜的打转。

    新开一局,女荷官摇完色子后单手压在筒上,各位赌们纷纷下注。阮为这次也冒险掏出块较大的碎银,却在大和小之间摇摆不定。

    “这次压小”,李无攸在他耳边低声说道。

    阮为扭头想要确认,李无攸递给他个相信我的眼神。

    阮为瞬间底气满满,学着赌徒们的样子,将银子砸在小字上,边挥拳边咆哮:“小、小、小。”

    等荷官揭晓答案,摇出的点数果然是小,阮为开心地往怀里扒拉过不少碎银,转身抱着李无攸开心道:“这次我们能挣五两,最少五两银子。”

    阮为越玩越上头,情至酣处竟是掳起裤腿,一脚踩在了赌桌上。又经过几轮赌局,李无攸发现阮为嗓子已经沙哑,时候也快到中午了,就拽着恋恋不舍的阮为离去。临走时李无攸没忘记跟那深眼窝的老头道别。

    走到一处人烟较为稀少的巷角,阮为迫不及待地想掏出银子清点战果,被李无攸阻止道:“虽然我之前都活在山里,可也明白钱不外露的道理,想要安稳,就得处处小心。”

    阮为一拍晕乎乎的脑袋,憨笑着说道:“晓得,晓得。”说完双臂环胸,紧紧裹着胸襟里沉甸甸的银子,一步三回头。

    李无攸有些无奈,劝他别一副此地无银三百两的作态,奈何阮为这小子更加蹑手蹑脚,活像个躲年关的穷苦孩儿。路过几家闻着就香气扑鼻点心摊子,阮为终于舍得拿出些银子,给难民和收留他们的老和尚买了好些点心。

    刚踏入寺庙大门,提着沉重点心的阮为再坚持不住,就停下来把包裹放在地上,揉了揉酸痛的肩膀,朝着李无攸说道:“李哥哥,休息一会吧,我实在是走不动了。”

    李无攸回头看见阮为一屁股坐在地上,折身走向阮为,跟他并排坐在沁凉的石板上。

    阮为突然问道:“李哥哥,在赌场你是不是能预知到色子的点数?我就是好奇,李哥哥不想说了就当我没问过。”

    李无攸轻笑道:“为什么这么问呢?”

    阮为调皮地嘟了一下嘴:“我可不笨,虽然咱们今天有输有赢,可每次只要我下注稍微大点,就准会赢。”说着他摸了摸胸襟处沉甸甸的家当,“这就是证明”。

    李无攸看着面前这个看似不拘小节,实则粗中有细的少年由衷开心,指了指自己的耳朵说道:“没什么不可以说的,我可没有未卜先知的本事,之所以能知道最终的点数,靠的是这对耳朵。从小我爷爷就教我听音辨位的本事,只要记住初始点数,通过筛子与筒壁的击擦声音判断色子在竹筒内的活动轨迹和落地朝向不算什么难事。”

    李无攸笑了笑继续说道:“记得那时候我不肯学,老头子知道我喜欢喝南瓜粥,就次次用南瓜来让我练习。他让我敲击南瓜,然后在通过声音让我判断瓜内的细微变化,每等到一个南瓜不堪重负,老头就会切碎了给我煮粥喝。”

    似乎想到了老头子到处窃瓜的场景,李无攸笑意更盛:“刚开始呢我还勤加练习,既能练就本事,又能喝上暖胃的南瓜粥,何乐不为?可后来就发现这他娘的真不叫个事呀。”

    阮为有些疑惑道:“为啥呀?我就觉得挺好。”

    李无攸骂骂咧咧道:“好个屁,我们爷俩顿顿的南瓜粥,到后来拉出的屎来都是一股南瓜味了。”

    阮为捧腹大笑。

    李无攸低下头嘴角勾起,干净的眸子上却挂出两滴泪花,不知是哭还是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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