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醒来,聂荣儿发现武清言笔直地坐在床头浅眠。

    她一动,武清言就睁开了眼睛。

    “武姐姐。”她没太睡醒,声音有点沙哑,软绵绵的。

    “你醒了。”武清言的声音比昨晚冷淡得多,眼中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但很快就因为聂荣儿散着头发,凌乱又可爱的模样消散了。

    “你头发好乱。”

    聂荣儿不好意思地理了理耳边的碎发。

    “姐姐昨夜没睡么?”

    “睡了。快梳洗吧,还要赶路。我帮你要些吃的,在马车上吃。”

    她说完就下了楼,聂荣儿看着她的背影,有点奇怪。武清言的彻夜守护让她很感动,对方虽然救了自己,但并没有照顾她的义务。如今不仅一路照顾,甚至百般呵护,仿佛把她当做了亲妹妹一样。

    她心里对武清言本就不多的疑虑基本消除了,并且武清言冷清的面容,眼里深邃的光,还有她怀里的淡香,手掌的温度都让她莫名有些熟悉和依恋。

    她决定多去相信一点这个大姐姐,多去靠近一点,哪怕她看起来凶凶的。

    外面天光还是大好,武清言问了聂荣儿一些关于她父母的事后,放出了几只信鸽,而后马车慢悠悠的上了路。

    消息发出去没多久就收到了回信,主要的情报有两条。

    一条是萧家除了聂荣儿逃跑的那条密道因为没被重视,看守不严,所以好像有人逃走以外,应该没有其他漏网之鱼。

    武清言当初找了几个盗墓的在金陵城外探查密道,没想到他们比探子还厉害,一个出口都没漏。

    第二条可能是好消息,她手下的人没在聂荣儿说的地方发现尸首,兵卒的尸体倒是有两具,很远的地方还有一个半死不活的,至今未醒。想必是武清言当时打晕的那位了。

    尽管也没在金陵城找到疑似她父母的人,但是没有发现尸体就还有希望。

    “荣儿姑娘。”

    仔细地读过信以后,武清言叫了声身边的聂荣儿。

    聂荣儿缩在车厢的角落里。她没再整日整日地哭了,但也没好上许多,常常眼神悲伤地盯着一个地方目不转睛的发呆好几个时辰。

    不管是离开至亲还是失去他们,对雏鸟而言都太过沉重了。

    “怎,怎么了?”聂荣儿有点紧张,她害怕听见噩耗,紧张到几乎说不出话来。

    “好消息。我手下的人在你说的地方找了许久,虽然地上确实发现了血迹,但并没有……遗体。”武清言仔细地斟酌了说辞。

    “真的么?”聂荣儿松了口气,心里涌起了希望。

    “但是信中说他们仔细搜了方圆几里,没有发现有人被救走或自行离开的蛛丝马迹,所以现在是去向不明的状态。你有没有头绪?”

    聂荣儿仔细想了想,说:“我阿爹年轻时曾是江湖游医,听他说过,以前也曾交了不少朋友……有没有可能是被人救走了?”

    “有这个可能。若是被武功高强,又擅长轻功的侠士救走了,他们搜寻不到痕迹也很正常。这样可能会有些难找,但总之不少最坏的情况。我会让手下的人帮你留意,不用担心。”

    “真的么!太好了……谢谢你,谢谢姐姐。”

    聂荣儿对武清言的话没有一丝怀疑,开心极了。她并非不会怀疑别人,但她很相信武清言。

    这小妮子似乎总是会在很合适的时候叫她姐姐,武清言很喜欢这样单纯又没有心计的认可。

    看着聂荣儿终于开心了一些,神色也不再似之前那般颓丧了,武清言也觉着开心,但她尽量抑制着自己的心绪,不让昨夜那样的失态重演。

    “不必。”

    聂荣儿敏锐地察觉到了武清言语气中的疏离,她感到些许慌张,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聂姑娘,等会会路过一处村镇,我准备去买些吃食。你要不要随我下车走走。你身子还没大好,应该晒晒太阳。”

    即使语气中有疏离,她对自己却还是那样的好。要不是武清言一直有意无意地和她保持着距离,她都会怀疑那是自己的错觉。

    这到底是是怎么样一个人呢,聂荣儿无可抑制地生出好奇。

    马车行到一处小镇边停下。此处叫清河镇,寻常的江南小镇,富饶又安宁。

    镇子上人不多,但是临近官道,往来的游人客商不少。镇子里铺着石板的两条青灰色的窄路横于一条碧绿的小河边,河上有几座弯弯的石桥。

    此时已过正午,走在街道上时不时能听见吆喝声,有的是卖镇子里特产的清酿,有的是热乎的米糕或炊饼,烟火气十足。

    武清言先下了马车,稀疏人流里,她没有和聂荣儿并行,而是走在她稍微前面一点的地方,相隔不过三步远。聂荣儿在后面望着她的背影,忍不住琢磨起来。

    她放慢了些步伐,武清言就也放慢了步伐。她走得快些,武清言便也走得快了些。几次反复,两人相隔都不过三步远。

    怎么好像躲着我一样?她……莫非是不擅长和人亲近?

    回想了一下这几日的经历,聂荣儿肯定了自己的猜测。

    可她明明是那样好,那样温柔的人……若是我主动去接近她,她会如何?

    父母的事有了消息,聂荣儿心情好了不少。她很感激武清言,也很喜欢这个待自己如长姐的人。这样微妙的距离让她觉着有些不舒服,就好像自己被讨厌了一样。

    她在金陵的时候,父母虽然疼爱,但管教也严厉。读书习字女工这些她从小学到大,而且还要学医术为她父亲在医馆里帮忙。她自小就没太多时间玩耍,也没什么相熟的玩伴。

    这反而使她非常重视身边的每一个人,每一段关系。在感觉到自己真的被对方讨厌之前,她不会轻易感到受伤,更不会去疏远对方。

    她忽然小步跑到了武清言身边,一把牵起了她的手。

    武清言被吓了一跳,她没想到看起来乖顺听话的聂荣儿会突然有这样的举动。但自己的指尖被那微凉又柔软的手牵着,很舒服。

    她心里一软,并没有避让,反倒心跳都快了几分。

    “你……怎么了?”

    “姐姐为何走得这样快?”

    “我没有。”

    她果然还是在疏远我,为什么?聂荣儿有些想不通。但是手指上传来的温热让她很舒服。

    “为什么要牵……?”武清言试探着问她,她多少还是觉着有些不适,不适应和人身体接触,也不适应自己异常的心跳。

    “没什么。”

    她好像并没有讨厌自己。那或许是她不想当姐姐,被我叫做姐姐。不过没有关系,朋友也很好。

    “害怕么?”

    “……你不习惯和人这样么?”

    武清言被问地一愣,半晌没说出话来。

    “……是。”

    “女子也不行?”

    “是。”

    “那我……”得到答复,聂荣儿也没多犹豫,迅速松开了手,可手还没放下来却又被武清言反手握住了。

    聂荣儿的手凉凉的,比她自己的手小上不少,也很柔软,不同于她习惯了握剑的手指。似乎很久没有触摸过这样温软的东西了,她莫名有些不舍。

    可是她做出反应后才意识到不妥,羞耻和一种陌生的感觉让她不适,心跳得更快了。

    此时也不好再反悔,她想了想说:“也可以的。牵着,也可以。也许习惯习惯就好了。”

    听着武清言略带羞涩的声音,聂荣儿感到不可思议。可她回头看时武清言还是那副淡然的模样,她只以为是自己听错了,没放在心上。

    又过了几日,一天清晨,两个人从驿馆里出来,刚准备上马车,远远看到几个穿着紫纹黑衫的人骑着马赶来。

    武清言很熟悉那身衣服,是唐门的人。她拍了一下聂荣儿的后背,催她上车,自己则把手搭在了腰间的配剑上,迎了过去。

    聂荣儿看得担心,但是她不会武功,自知帮不上任何忙就不要添麻烦,乖乖上了马车。

    来人中为首的是个精瘦的中年人,下巴上留着一撮尖尖的胡子,面色严肃。他后面跟着几个少男少女,年纪都不大,但是其中有一个格外年轻的,如果聂荣儿看到应该会有点眼熟,正是那天在萧宅里喊唐晋师兄的少年。

    武清言不认识这些人,但是也大概能猜到是什么情况。自然是来算账了。

    为首那个中年人拉了缰绳,马在武清言面前转了半个圈才停下来。他也不下马,高高地坐在马背上,扬着下巴看面前的陌生女子。

    “你可是武清言。”

    “是。”武清言也抬头看着他,面色平静。

    “唐晋,可是被你所伤?”

    “是我。”

    “他问你要个人,你不愿意交给他,好好说便是,为何要出手伤人?你难道不知道他是我唐门弟子?”

    这话说的就好像聂荣儿是什么货物,而非一个活生生的人。武清言心中不悦,皱了眉头说:“唐门弟子又如何。我想打,便打了。”

    “好!够狂!”那中年男人眼中精光毕露,飞身下马,稳稳落到了武清言跟前。“那姑娘现在如何了?”

    “在那边马车里,你自己看。”

    他转头扫了一眼马车,看到了聂荣儿。

    “不错,你也不算是坏到了根上。交出那女孩,我放你一马。”

    “你做梦。”武清言不屑地说。

    那中年男人皱着眉头,哼了一声,挥了挥宽厚的衣袖。他身后几个唐门的小辈立马都往后退了退。

    “猖狂小辈,我今日便看看你有多大的本事。”

    这个中年男人叫唐梁,唐晋的师叔,唐晋那天被武清言偷袭,晕倒在路边,醒了以后气极了。这一掌实在挨的莫名其妙,泥人尚且有三分火气,唐门的人又岂是说欺负就能欺负的。

    他传信联系周边同门□□,找到的人里辈分最大的就是唐梁。

    这一切正如武清言预料,她打唐晋那一掌也并不只是因为心血来潮。

    “那姑娘我会带走。但是今日你若不认输,我依次废你十指,直到你服为止。”

    武清言懒得废话,拔出佩剑。

    剑在意先,白光一闪,她心神未动,剑已经到了唐梁面前。唐梁猛挥大袖,身型闪退,看似普通的袖子居然和剑碰撞出了金铁之声。

    他后退了数丈,看到武清言要再次冲上来的时候,又一挥袖子,几根极细的飞针迅速朝着武清言刺去。

    武清言自知躲闪不及,一抹腰间,几柄飞刀以同样的弧线挡在了飞针的路线上,空中火花一闪,她脚步未停,依旧前冲。

    “居然是唐门的功夫。”唐梁略有些惊讶,移步避过了武清言刺来的剑。

    武清言这一刺又未中,她脚步尚在空中,势头未消,身型却一闪,转换了面朝的方向,朝着唐梁原本在的地方挥剑。

    冲刺中转变方向本就不易,可这一剑却极快,竟然比刺来的那一剑都快上不少。

    几个唐门的小辈在后面看的暗暗心惊,就刚刚那一招,换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人都接不住。

    但唐梁的功夫怎么是他们这些少年可以比的。武清言的这一式快剑也落了个空,对手早已不在原处。她猛一抬头,看见空中各式暗器如同仙女散花,以各种完全不同的曲线和速度朝她飞来。

    她勉力用剑在身前画圆,内力激发,朝着要害去的那些暗器都被圈在了空中,失去了劲力,但未朝着要害去的暗器就划过了她的身子,在她肩上,肋上,手臂上留下了数道不浅的血痕。

    武清言没有站定,隐约听到唐梁在自己身后死角落地的声音。她脚步一点,身型未稳就再一次冲了过去,却没想到被轻易的避开了剑芒,胸口迎上了唐梁飘飘悠悠的一掌。

    她闪躲未及,被猛地打退,双脚在土地上留下了两道几丈长的印子。停下来时勉强扶着剑,半跪在了地上。

    武清言捂住胸口,吐出一口鲜血。

    “秦川的快剑,万香的柔剑,唐门的暗器。你本事不小。”

    这些功夫让唐梁想起一个人,一个消失了很多年的人。

    胜势已定,他也不着急。“说出你从哪学的这些功夫,饶你不死。”

    “我可以说。但你要放我和荣儿安全离去。”武清言抬头看向唐梁,她半跪在地,仿佛已经不支,但眼光深邃。

    唐梁愣了一下,没想到对方突然松口。武清言武功平平,虽强于一众小辈,但构不成大的威胁。况且如果真的有威胁,再派人找她便是。一个武功不错的小辈,终究翻不起什么大浪。

    那个小姑娘不过是找她寻仇的由头,当时那一掌的仇既然已经讨回,她那一身武功自然是更需要在意的事。

    “好,我答应你。”他把手双手背到了背后,示意自己不会再出手。

    “前辈不知道是谁教的我这些么?”武清言说。

    这一场败局,受的伤,甚至是最开始打唐晋那一掌,都在武清言的计划之中。

    上一次她用一个半真半假的消息逼反了萧家,这次她要故技重施,用另一个消息扰乱整个江湖。

    “少要故弄玄虚,快说。”

    “秦任君。”

    武清言一字一句,三个字落下,唐梁眼中已有杀机。

    “那个人还活着?”

    “还活着。”

    “你是他的弟子?”

    “不,我只是多年前偶然得他传授了一招半式。”

    确实,秦任君其人怪异,做事全凭喜好,曾经就很爱指点些天赋不错的小辈,但是从未收过弟子。况且如果眼前这个女子真的是秦任君的弟子,那自己怎么可能轻易打败她。

    “你是在哪遇见他的?”

    “洛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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