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那天过后,聂荣儿觉得武清言对她更好了。
在马车上会坐在一起,困了可以靠在她的肩头上睡,偶尔下马车走走甚至会牵着自己的手,虽然有时候还是会露出她看不懂的神色,不知道心里在想什么。
她本就是在家里被父母娇惯宠溺着长大的,对这样的亲昵完全不抗拒,甚至还有点喜欢。
至于害羞,刚开始会有一点,但是后来就好多了。武姐姐对她而言是又像姐姐又像母亲的人,她没想过别的。
武清言的心思则复杂许多,她没有改变主意,依然准备等到了苏州城就和聂荣儿分开。到时候先派人送她去洛阳,等金陵局势稳定了再让人送她回金陵找父母。
她考虑过很多次,这些事也许当初交给唐门的人来做会更好,如果唐晋真的对荣儿有情意的话,至少会亲自陪在她身边。她觉得自己自私,负罪感又重了几分。
至于荣儿的父母,虽然和萧家的事有关联,但她决定放过他们,如果他们活着的话。毕竟日日看着荣儿的笑脸,她不忍心。
她不知道自己对荣儿究竟是怎么想的,思绪纠葛,又觉得对不起她,又想要疼惜她。于是干脆就不再考虑这些事,凭着性子去对荣儿好。
距离苏州城没有几日的路程了,她愧疚又不舍,对聂荣儿宠溺的无以复加。
不过最后的几天里武清言的身子有些撑不住了,受了内伤,加上近十日没有好的睡过觉。平时的浅眠已经不能满足她身体的恢复,但她还是没有选择在驿馆休息,而是白天里在确认安全的路段睡上一会。
晚上她要守着聂荣儿睡觉。虽然聂荣儿已经不怎么会做噩梦,但她还是习惯每天晚上守在她的床头,看着她进入梦乡,生怕她什么时候因为噩梦醒来而不安。
临近苏州城的最后一日下午,武清言躺在马车里休息。
聂荣儿不想打扰她,小心地出了软厢,到纱帘外坐着。
“姑娘你运气真好。”突然传来的声音把聂荣儿吓了一跳,是赶车的老汉。他许多天里没和聂荣儿和武清言有什么交流,让人不自觉的忽视了他的存在。
“那天武姑娘救了你之后,不眠不休照看了一天一夜,这么多天里守着你,也没有正经睡觉,这会是该有些累了。”老汉接着说。
最初雇主救回来一个只剩半条命的小姑娘,他还有点担心要怎么办,如今居然已经活蹦乱跳了。
“一天一夜?”
“是啊。”
聂荣儿摸了一下自己的心口,隐约间感觉到了不属于自己的温度。
“武姑娘生得贵气,又出手阔绰,应当是个人物。姑娘跟着她可保安全无虞。”老汉在外跑了几十年车,早已活成半个人精,自诩看人的眼力是有一些的。
聂荣儿抱着膝盖坐在那没有说话,抿了抿嘴。她对自己太好了,好的让她有点心疼。
我到底何德何能,能让她对我这样的好。我该报答的,可独自漂泊在外的我又如何能报答呢。
“只是…”那老汉想起最早被人拦路的事,和那两人的对话,叹了口气说:“这江湖上最免不了的就是各种恩恩怨怨,姑娘心里得有数才是。”
傍晚,苏州城到了。
两人落脚的宅子很大,门口的灯笼上写着武字,聂荣儿对武清言的财力又有了新的认知。
武清言的手下早就在门口候着了。一下车,一个纤瘦的女子就迎了上来,聂荣儿小心翼翼的躲在武清言身后打量那人,只见她一身的黑衣,四肢遮得严实,一脸严肃,或者说是冷漠。
“少爷”她走到武清言跟前拱手。
早几年武清言为了隐瞒自己的身份,从来只以男装示人,在她母亲和师父的帮助下建立的思安商号。从那时起,她的手下一律称她少爷,如今武清言换回女装,这个称呼也并未改变。
而这个思安商号,平时做些绸缎木料的生意,暗里当然也有些别的功能。
“这是我手下的伙计,墨羽。”
聂荣儿从她背后探出头去,微微点了下头当做招呼。
墨羽在之前的联络中已经知道情况,再次施礼。“聂姑娘。”
武清言看在眼里,没说什么,领着聂荣儿往屋子里走。
“荣儿准备何时去洛阳?”
“我…我不想去洛阳了。”聂荣儿想了想说。
“为什么?”这倒是武清言没有想到的事了,她有点惊讶。
“洛阳太远。我想在苏州城待一段时间,等金陵有消息了就回去找我父母。”说着她看了一眼武清言的表情。
她其实有一点小小的私心,武清言对她极好,与其去更远更陌生的洛阳找自己从没见过的爷爷奶奶,她更愿意留在武清言的身边。
武清言神色未变:“好。”
带着聂荣儿进了客房里,收拾了一下行礼,武清言就准备走了。
房间的门开着,墨羽却没有进来,只在门外守着。
武清言很满意。这墨羽虽然看着凶了一些,但是知礼数,武功又不错。
武清言手下聪明能干的人有许多,但是她担心聂荣儿的容貌和性子会让有些人产生一些不该有的想法。在这件事上,再怎么心腹的手下她都不敢轻易信任,只有墨羽,跟了她最久又不爱和人打交道,她勉强可以放心。
“墨羽。”武清言站在房里和他说话。
“在。”
“聂姑娘是我的贵客。你好生照料,绝不可以怠慢。”
“是。”
她觉得叮嘱的不够,又说:“只要聂姑娘有需要,商号上下全部财物,人手你可以随意调动,无需过问。一切以聂姑娘的安全为重,她若有闪失,绝不轻饶。”
“明白。”墨羽答得轻巧,心里却惊讶。这聂姑娘到底何许人也,怎么掌柜的要把全部身家都送给人家似的。东家要换人了?
聂荣儿也觉得奇怪,总觉得这话听着不像寻常的嘱托。
说完这些,武清言合上了房门,转身坐到了聂荣儿身边。她心中不舍,但必须要离开。
聂荣儿眨了眨眼睛看着她,看不见她心中的波澜。
今日一别,她就又是那个冷漠无情的武清言,来日再见,或许自己已是聂荣儿不共戴天的仇敌。
她想要告别,但事到临头却怎么也说不出口。她知道荣儿是谦恭知礼的,随便她编个什么借口,荣儿应该都不会再来找她。
可她几度张口都把话语吞回了肚子里,说不出半个字来。
那就算了吧。她忽然伸手把聂荣儿搂进了怀里,聂荣儿的下巴搭在她的肩膀上。肩上的伤还没好透,有些痛。
“怎么了?”聂荣儿感觉到了拥抱自己的人在微微的颤抖,张口问她。
“没怎么,荣儿。”短暂的拥抱了一下她就松开了手,做出寻常的样子来。
武清言是很擅长演戏的,演跋扈公子,演无知小辈,演什么像什么。以她的演技,想骗过聂荣儿又有什么难的。
“…我要走了。”
聂荣儿见她恢复了平日里的神色,虽然有疑虑,但只当她是要去忙自己的事。
“好。”她点了点头。“我等你回来。”
武清言站起来,背过身去。
“不要等我。”
荣儿是很聪明的,自己消失个几天她应该就能懂了吧。
这或许是懦弱的不辞而别,但也许能让荣儿心里好受些。
她推门离去,没有回头。
聂荣儿看着她的背影,推敲着“不要等我”这四个字,总觉得哪里不对。
三天过去了。
武清言在苏州城里的这所宅院很大,虽然远不比萧宅那般阔气,但假山楼台,影壁游廊也是应有尽有。
聂荣儿住的房间不大,是一处院落的侧屋。
倒不是武清言不舍得,只是她怕聂荣儿胆子小,一个人睡大屋子会害怕,才准备了这样一个房间。
房中陈设古朴又精致,小窄而长的房间里放着红木制的简单桌椅,深色的挂着窗帘的床榻。梳妆台上铜镜锃亮,半人高可以坐进去的浴桶打扫得干净,隐约还能闻到木香。
苏州的园林极为精巧,这么一个小小的屋子也处处是景致。屋后有个小窗户,窗外一棵碧绿的芭蕉树立于黑瓦白墙边。屋子的正门外就是一小片碧绿的水塘,方正青石垒成小路蜿蜒从池塘中穿过。夜里宅院里四处挂起了灯笼,一池春水被染成了暖暖的橙色,有如晚霞。
聂荣儿无心去欣赏,只坐在二楼房间的窗边发呆,怅然若失。
许多日和武清言同吃同住,早晚都在她近旁,如今见不到,她有些寂寞。
她想着自己的处境。孤身在一个大而陌生的地方,身边全是陌生的人,没有任何要做的事,她不喜欢这样。
如今这苏州城里,最令她安心的就是武清言了,她在等她回来。
敲门声响起,她猛的回头。
“聂姑娘,是我。”是墨羽,那个她有点害怕的人。
“天不早了,您该休息了。有什么事吩咐下人就行。”
聂荣儿心思一动。“你可知道姐姐现在在哪?”
墨羽对聂荣儿很信任,武清言离开前给她的嘱托是尽力照顾,极为重视的样子,除此以外并没说过别的,所以她自然是知无不言。
“少爷…应该在楚香楼的花魁,柳小姐那里吧。”
花魁?青楼?武姐姐逛青楼?她喜欢女子?
聂荣儿睁大了眼睛,没说出话来。
墨羽见房里的人半天没有反应,意识到不对,赶紧又说:“楚香楼的柳休休柳小姐是少爷的密友,掌柜的每次来苏州基本都是为了寻她,这几日应该都在那里。在下嘴笨,聂姑娘不要见怪。”
聂荣儿反应了半天,又问:“那她还回这里么?”
墨羽皱眉,想不通这两个人关系是好是坏。若是坏为何对聂姑娘这么大方,若是好又为何什么事都不与她说。
“大概,是不回来了吧。这宅子她本来就住的少,少爷的离开前还与我说过个月余就将您送去金陵,但您若想一直住着也可。看那模样应当是不会回来了。”墨羽没想许多,老老实实地回答。
聂荣儿心里一阵酸楚,幽幽答了句:“好。”
她颓然坐在床边,又生气又委屈。花魁,密友,不会回来,这几个词在她脑海里旋转,时不时刺痛着她。
她想不通,武清言要是有什么正事要事要办才把她丢在一边,她不是不能接受。可现在的情况和她预计中不同。她以为之前相处的那些时日里,武清言已经将她视作朋友。可是到了苏州以后她却这样不告而别。
武清言估计得不错,聂荣儿确实是谦恭知礼的。如果此时墨羽没有轻易就将她的行踪透露出来的话,她可能会伤心很久,但不会去找武清言。
可现在,她不知道自己为何心里这样酸涩。
聂荣儿想去问清楚武清言到底是怎么想的。她不是爱生气的人,但她一旦生起气来,轻易不会消停。
大约半个时辰后,越想越气的她推开房门走了出去,直奔宅院大门。院子里的下人被吓坏了,又不好去拦,只能跟着。
“小姐,这么晚了您去哪里呀。”
聂荣儿心里有怒气,也不怕生人了,边走边问:“你们谁认识楚香楼在哪,给我带路。”
下人们不知道这是闹的哪一出,也不敢多说什么,满心疑虑的走在她前面。
(。手机版阅读网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