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更半夜,宵禁将至,姑娘家怒气冲冲地带着下人直奔青楼。
任谁都知道这是要有一出好戏看了。
“也不知道是哪家负心汉,家里这么娇俏的妻子不理,非要泡在那秦楼楚馆里。”
“只是这姑娘也忒彪了点,看不出来啊。”
街上人已经不多,但总还是有一些,远远看见都议论纷纷。
聂荣儿不知道自己在旁人眼里是个什么形象,只觉得心里有股恶气,不出不快。
楚香楼是苏州城最大的青楼,长年张灯结彩,夜夜笙歌。
门口的小伙计也干了有些年头,远远的看到几个下人簇拥着个姑娘过来了,立马警惕了起来。
女子闯青楼抓自己的丈夫回家。在苏州城里这事虽然不多见,但一年里也总有那么三五回的。对方如若是什么大户人家的新婚小姐,或者某个富商的糟糠之妻之类,他们经常意思意思也就把人放进去了,反正闹了一通之后,该赔钱赔钱,该道歉道歉。
但是他认识带路这几个武宅的下人,那宅子长年空着,却没听说过什么新婚的小媳妇。于是赶忙挡在了门前,警惕地盯着聂荣儿。
正是楚香楼生意好的时候,许多喝的醉醺醺的男子看到门口这阵仗,也不急着进去了,围在一旁看热闹,看聂荣儿时表情玩味。
聂荣儿有一点害怕,但她还是挺着腰杆,盯着店门口拦路的伙计。
“请让开,我要找柳休休。”
听口音不是本地人,伙计放心了一些,也硬着嗓门回她:“柳姑娘是你想见就能见的?”
“我,我…”
“你什么你,大姑娘家的,深更半夜闯青楼,也不怕传出去丢了夫家脸面。”一般小姑娘脸皮薄,有些好搞定的,两句话一激就哭着回去了。
聂荣儿脸上一阵红一阵白,被呛的难受。她哪里经历过这种事,想到要来找武清言也不过是一时冲动。
“我,我要找柳休休!”人围得越来越多,她心里紧张,来回只会说这一句话了。
领路的下人也愣在那,他们不熟悉聂荣儿,也不知道该不该帮她,只想劝她回去。
见武家的下人都没说话,楚香楼的伙计更嚣张了,心里盘算着这个小姐在家里是不得势的,用力推了聂荣儿一把。
这种地方的伙计从来是不知道怜香惜玉的,多漂亮的姑娘都不放在眼里。
聂荣儿被推的一个踉跄,更害怕了,可她心里急切,生怕再也见不到武清言,没一会眼眶就红了。
“走走走,别妨碍我们做生意…”见那伙计还想动手,武宅的下人也反应过来了,准备上来拦。可他的手臂伸到半空就被一个手掌紧紧捏住了,随即小腹一痛,整个人后仰着砸在了门上。
是墨羽来了。她对那没有眼力的看门伙计半点也不客气,一脚踹了有数丈远。
聂荣儿有一点希望是武清言来了,姐姐总是最担心自己的。可并不是,她有点伤心。
墨羽是从武宅里跑来的,聂荣儿刚出宅院她就收到消息了,大概猜到是怎么回事,一边后悔自己多嘴一边火急火燎的往楚香楼跑。
现如今聂荣儿找到了,又教训了人家的伙计,她觉得差不多了,叹了口气朝聂荣儿说:“聂姑娘,回去吧。”
聂荣儿看了墨羽一眼,委屈又生气,几乎憋不住泪水。
“我要进去找她。”
“在下必定帮你传信,这里人多眼杂,回去再说吧聂姑娘。”
聂荣儿委屈极了,她看了眼周围看热闹的人,一边抹着眼角一边小步跑着穿过人墙走了。
此时的武清言正在楚香楼顶层的厢房里。
她身着男装,端坐在圆桌之前。身边有个女子,身穿彩色的衣裙,画着浓妆,戴了各色首饰无数。可尽管她如此打扮,却依然不显得俗气,只衬得她明艳动人的五官多了几分妖娆。
这人便是聂荣儿想找的柳休休了。
“今天来了消息,金陵的局势已经差不多稳定了。萧家除萧姓者,所有亲族概不追究。被联络谋反的世家也只是罚了些银钱,罢免了几个权臣,算是小惩大诫。没有涉及的陇西李氏,太原王氏这次还受了嘉奖和赏赐。这一番恩威并施下来,朝堂几乎没有溅出什么水花,连那些谏臣都没挑出什么毛病来。武后手段实在是高明,让人不得不佩服。”
“萧家原本在朝中的位置呢?”
“最少有一半都是北门学士,武后的人。”柳休休喝了口酒,虽然武清言滴酒不沾,但柳休休却已经自斟自饮了好多杯了。
“金陵周边的江湖势力,手下的人在用一些小商号的名头整合。看起来就是被许多小势力瓜分了,应该不会有问题。”
“嗯,如意先生的事…”武清言正说着,有人敲门,她立刻噤声。
“少爷,有人传信。”是武清言的人。
“进来吧。”
“是。”那人匆匆进来,蹲在武清言身边贴着她的耳朵说了几句。
武清言脸色一变,猛拍桌子站了起来。
“你再说一遍?”
进来传话的下属被吓了一跳,当即跪下,声音稍大了些。
“荣儿姑娘来此处寻少爷,被守门的人推搡了几下,哭着回去了。”
虽然大部分时候武清言都喜怒不形于色,可她从来不是个好脾气的人。听闻荣儿被欺负,她没能收住性子,紧紧皱着眉头,眼中已有杀气。
柳休休难得见武清言发这么大脾气,她倒也不怕,反而有些好奇地盯着武清言看,语气淡漠。
“怎么了?”
“你楚香楼的下人本事可真不小。”
柳休休风尘中人,见多识广。她一瞧武清言神色便知事情大概,揶揄不断。
“干什么这么生气。守门的伙计不过是尽忠职守,若天天有大闺女闯我楚香楼,这生意我还做不做了?”
“你!”
“好了好了。若是误伤了你心上的姑娘,我罚他便是。比起这个,你还不快回去瞧瞧?莫辜负了小美人一片痴心。”
武清言怒火难平,但又不好对着柳休休发作,只狠狠瞪了她一眼。
“胡说八道,改日我再找你算账!”
“恭候大驾。”
“哼。”
武清言径直离开了,柳休休在后面看着她急切的背影,觉着好笑,抬手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淡酒而已,入喉却莫名苦涩。
“清言啊清言,你竟也有动情的一天……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美人亦难过美人关么,可笑我…”
她说到一半却猛然顿住了,似有所忌惮似地望了望左右。意识到在场并无别人后,深深叹了口气。
武清言回到宅院,匆匆换了衣服卸去妆容。到聂荣儿房门口的时候,房里的灯已经熄了。但她猜都能猜到荣儿没有睡,一定是一个人在抹眼泪。
她本以为自己已经下定了决心,但在知道荣儿来找自己之后,她才意识到这决心脆弱的像张纸,一捅就破。
此前试图疏远,这次决绝的冷落都没有让荣儿感到挫败,荣儿虽然看起来是个怯懦乖巧的女孩,但她骨子里却是个很勇敢,很直率的人,会毫不迷茫地做自己想做的事。这份她自己没有的单纯和直率让她很心动。
她早已经习惯了抑制自己所有的情感,但这份在她心头破土而出的脆弱萌芽,让她很惊讶,也有一些不适。
武清言不想考虑这些。但至少荣儿此时是需要自己的,既然如此就尽可能的陪伴她。
她推开房门进去。聂荣儿果然坐在床头落泪,就像那天一样,把自己缩成一小团,挤在角落里,可怜兮兮的。
“荣儿。”
聂荣儿听到她声音,猛然抬起了头,然后又重重的低下,将眼睛埋在了臂弯里。
“你来干什么。”
“我来看你。”武清言有点心虚,也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已经露出了对面荣儿时才会有的温柔神色。
“看我干什么,看你的柳姑娘去。”
“休休…咳,柳姑娘只是我一个普通朋友。”她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要解释这样的事情,显得她好像是个花心的情郎。
“普通朋友。我却连你的朋友都不是。”聂荣儿还是埋着头,说的话狠狠的,却带着沙哑的哭腔。
“怎么会呢荣儿,你是我很好很好的…朋友。”朋友二字说出口时总觉得滋味不太对。
这小姑娘居然这么大的醋劲,难不成她……
不,我不该想到那处去。两个女子,怎么会有那种心思。她定只是突然离了父母,又被我照顾了些时日有些依恋而已。
我也只是抱着想补偿她的心思才一直照顾她。是的,仅此而已。
“我要回金陵…”
“什么?”
“我要回金陵!我不想理你了。”她想离开苏州,离开和武清言相关的一切。这些事都只会让她伤心。
这几句话听得武清言心里一阵酸涩,聂荣儿也哭得更凶了,肩膀颤动。
“对不起,荣儿。”武清言没想到自己第一次和荣儿说对不起会是因为这样的事,但她知道自己还欠荣儿很多很多个对不起。
聂荣儿也只是说气话,她虽然委屈,但还是忍不住因为终于见到武姐姐而有些开心,可怜兮兮的哭了一阵心情后就好了一点了。
“你如果是因为忙正事不理我,我可以理解的…”
“我…”武清言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自己和柳休休聊的就是正事。
“而且他们说你再也不会来找我了。”这是聂荣儿心里最介意的。她自觉没有做错什么事,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被疏远至此。
武清言确实是这么打算的。聂荣儿让她变得柔软,变得奇怪,她很害怕这样的变化,所以想要逃离。
“对不起荣儿,我不该这样。”武清言坐到她身前,怀着更深的自责和内疚,还有一些自己也不明了的感情,扶着她的肩膀,把她整个人搂进了怀里。聂荣儿依旧抱着膝盖坐着,脸颊贴着武清言的心口。
“为什么?”聂荣儿终于抬头看她,满目泪光。
“因为我在做一件很危险的事。荣儿跟着我会不安全。”
“真的么?”
“真的。”
“我可以知道是什么事么?”
事已至此,武清言也不想再瞒着荣儿。
“可以,一点点。我会慢慢告诉你。”
“那你还会把我丢在这不管我么?”
武清言哑然,她不敢把聂荣儿一直带在身边。
“荣儿,会很危险。”
“我不怕危险。”她不是不怕,只是比起虚无缥缈的安全二字,她更想要武清言的真心相待。
“好。”武清言思考了片刻,答应得干脆。“那…再也不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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