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黄氏两兄弟被关进了猪圈里。

    村民们原先忌惮他们背后的势力,知道他们所做之事却也不敢有所违抗,甚至帮他们隐瞒消息。如今这二人被打的不省人事,他们的胆子倒是大了起来,又是帮忙报官又是帮忙捆人。

    武清言知道报官无用,他们这种人敢在东越的乡里肆无忌惮的行事,必定是和官府中有所勾结。更何况他们做的事于律法而言本就是灰色的,抓去牢里了,是放是罚不过县官一句话的事而已。

    她不准备放这二人安然活着。他们想对聂荣儿出手,这是她的底线,触之即死。

    最近的县衙派人来也要第二日才能到,夜里武清言偷偷起床去了关押那两个人的地方。

    恶人不愧是恶人,黄氏兄弟二人被关在猪圈里依然睡得鼾声震天。武清言捏着鼻子,给了他们一人一脚。

    两兄弟茫然醒来,看见面前武清言,有点害怕。

    “你要干什么?明日官府的人就到了,你若是杀了我们也是要偿命的!”

    “对!别以为你抓了我们就算赢了,我告诉你,来日方长。”

    他们自己也很清楚,官府和律法此时反而是他们的护身符。

    “我不是来杀你们的。我是来告诉你们一件事的。”武清言蹲在了两人身前,面色冷漠。“你们是思安商号的人?”

    “对!知道怕就赶紧…”那胖子以为武清言忌惮思安商号的名头,又来了精神。

    “闭嘴!”武清言喝止了他。她不喜言谈,更不喜欢和蠢人说话。“你们既然是思安商号的,可知道思安商号有什么信物?”

    “告诉你,对我们有什么好处?”

    “思安商号管事以上皆有一玉佩,银骨流苏,上书思安二字,有祥云三朵,对不对?”

    “你怎么会知道?!”

    “那你们可认识此物。”武清言不理会他们,从怀中取出一枚玉佩来。

    那玉佩极为精美,在黑暗中都能瞧出其光华温润。金骨流苏,正反皆写了思安二字,各有祥云五朵。

    “这,这是…!你怎会有此物!”

    “因为这是我的。我是思安商号的主事。”

    “休要胡言乱语!思安商号坐拥亿万之财,分半壁武林,掌柜的怎么可能是女子?”

    武清言叹了口气,收起了玉佩。

    “我不在乎你们信或者不信。我给你们一次机会,自裁于此。不然你们,以及你们的所有亲眷朋友,都将成为整个武林的众矢之的,思安商号必叫你们上天无路入地无门,不死不休。”

    武清言借用了白日里那个胖子的话。但是说得淡漠,杀气凛然,全不像他们这种底层的小人物虚张声势时那般可怜兮兮,叫人觉着滑稽。

    两兄弟面如死灰。他们感觉到了武清言言语中的杀意,也不得不承认那枚玉佩的纹样和他们所听闻的一模一样。

    他们不想死,哪怕是所有亲朋皆死绝,他们自己也不想死。可是得罪了这般人物,活下去又能比死了快活多少呢。

    武清言说完这些就快步回了房,她远远看见房里亮着灯火,心道不好,加快了脚步。

    一进屋子里,她就看见聂荣儿一个人坐在平日问诊时才会用的桌子旁,面沉如水。

    “荣儿你…”

    “姐姐这是,去杀人灭口了?”

    这话把武清言呛的半天说不出话,不知该如何回答。聂荣儿的语气淡漠,听得武清言心头酸涩。

    荣儿从没这样和她说过话,如果可以,她此生都不想听见荣儿如此和自己说话。

    “我为何要杀他们灭口?”

    “因为他们的勾当,和姐姐的思安商号有关。”

    “有关,但我并不知情。况且我并没有命令他们做这事,荣儿为何会觉得我心虚?”

    “那姐姐为何要杀他们?”

    “你听见了?”可是方才周围并没有人,聂荣儿如果跟来武清言必定知道。

    “我,我猜到了。”

    “…对不起,让你失望了。”

    “这么说,姐姐真是杀他们灭口?”

    “自然不是。”武清言还是否认。

    “不是?你敢说,你手下的人做这些事不是受你的默许?”

    “我当然敢说。每个帮派都有各自谋生的方法,我只是控制他们为我做事。他们平日里做什么,我从不过问。”

    “不过问,难道不是默许?”

    “…荣儿,是否太过苛责于我?”武清言越说越觉着心累。被误会本是件令人生气的事,她却只觉着悲伤。

    “那你为何要杀他们?”说来说去,聂荣儿还是理解不了这件事。

    官府的人天亮就到,是非曲折自有律法,何必徒增杀孽。

    “因为…”武清言叹了口气。“因为他们对你有非分之想。我害怕,我不能容忍。我残忍,我善妒,我恨不得杀光这世上对你有意之人。你满意了么?”

    她声音清亮,坚忍,仿佛无半点动摇。可是说着说着,心里的委屈却止不住了,一团水雾涩在喉头,她转身夺门而出。

    春末夏初,天气本没有那么热。武清言站在廊下,却总觉着呼吸的气息都似火般,烧着自己的心肺。

    她怎么能这般不信我,她怎么能这般想我……

    可我真的是个好人么,我真的有资格挺胸抬头地说自己做的事都是正确的么。我往日所做,难道不比这两兄弟更恶,更可怕…

    房内,聂荣儿无力地伏在案上。言辞交锋了几轮,她却后悔到想哭。

    她看了眼开半着的窗户。都怪那个人,她什么意思,她……

    武清言的心性她是了解的。虽然在自己面前她温柔似水,做事面面俱到,这绝对不是装出来的性子。

    但这份温柔从不展露于他人。面对他人时,处理事情时武清言的杀伐决断,那凌厉气质聂荣儿见得并不少。她本来理解武清言对黄氏兄弟有杀心,不论是因为他们曾经所作所为,还是因为他们曾想对自己出手。

    可偏偏这次的事牵扯到了思安商号,以及某个人还旁敲侧击地暗示了许多,害得聂荣儿一时钻了牛角尖。

    聂荣儿鼓起勇气,推开房门走了出去。武清言就站在门口,直挺着背。那熟悉的背影此时看来却格外清瘦,叫人心疼。

    她从背后抱住了武清言,武清言没有闪躲,只是坚硬的像一团冰,毫无反应,毫无温度。

    “我错了。我知道你的心思,不会怪你,不会讨厌你的。我知你是为我好,我不该怀疑你,也不该苛责你…对不起。”

    “回去睡吧,不早了。”武清言虽然心软,可她心中还是悲伤。不只是因为聂荣儿的怀疑,更多因为自己确实不是她心中所想的好人。

    “你都不叫我荣儿了。”

    “你也不叫我姐姐了。”

    月明星稀,清朗月光下,两人都沉默了。

    聂荣儿想起了曾经和武清言说过的许多话,想起了和她之间的那堵墙,那道时不时阻拦她的鸿沟。她感到害怕,害怕自己一不小心就会离自己喜欢的这个人越来越远。

    “姐姐。”

    “嗯。”

    无论何时,只要听见聂荣儿喊自己姐姐,武清言就会觉着开心。这个称呼对她而言意味着很多东西。意味着自己和荣儿的关系,意味着自己是被人需要的存在,意味着自己是个有血有肉的人。

    而这一切都是荣儿给的。每次听到这个叫人心软的称呼,武清言都会想起聂荣儿的好,想起她对自己有多重要。

    第一次惹武清言生气,聂荣儿发现自己束手无策。她可以恃宠而骄,可以调笑揶揄,甚至可以吻她,抱她,可是却全然不知该如何哄她。

    思衬了许久,聂荣儿说:

    “刚才苏问仪来找我,她把我喊醒,告诉我…你去杀人了。”

    “谁?”在她不知情的时候监视自己的举止,还告诉荣儿?武清言立刻皱了眉头。

    “苏问仪。”

    “她?!”武清言气极。

    聂荣儿此行算是考核,万香谷派人暗中观察和保护本是应该。但武清言也没想到这个一直跟在荣儿身边的人是苏问仪。她武功不差,难怪这么多天武清言都没意识到身边有人跟着。

    这意味着危险。武清言几乎有些慌乱地在聂荣儿怀抱里转过了身。

    “她,她有没有对你做什么?”

    她关切地捏了捏聂荣儿的肩膀,手臂,还有手,像是在确认是否完整一样,方才的冷漠瞬间就消解了。

    聂荣儿觉得好笑,也觉着开心。

    “姐姐。”

    武清言猛然意识到了自己的举止滑稽,抬眼时看见了聂荣儿眼中温柔的笑意如水。

    “她当然什么也没做。只说了话就走了。”

    “那就好。”

    “姐姐当真这么担心我?”就好像世界上每个人都惦记我,喜欢我。

    “我…自然是担心的。”

    “我又哪里有那么大魅力,这世上时时记挂着我的人除了父母外,只有姐姐一人而已。”

    武清言没有言语,她隐约懂得这个道理,却还是一刻也放不下荣儿。

    见她没有说话,聂荣儿接着说:“既如此,荣儿此生,只许姐姐一人,可好?”

    不用担心失去我,不用担心别人把我抢走。我此生所有,都给你,只给你。

    武清言看着聂荣儿,琢磨着她的话语出神。不论和她相隔多少坎坷和荆棘,无论有多么担心,多么想推开荣儿,此时此刻她也说不出半句拒绝的话:

    “好。”

    翌日,衙役到的时候,黄氏两兄弟已经死了多时了。

    他们死的倒也辛苦,用绑着自己的绳子将自己吊死在了猪圈的角落里,看模样许是折腾了大半夜。

    他们的马车里栓着三个姑娘,都才十岁出头。车厢内暗无天日,肮脏至极,那两人倒是给她们留了口粮,几个发霉了的窝头。

    她们是被父母卖了才沦落至此的,所以也不好什么都不问就送回原籍。武清言思量再三,问过她们的意见之后,决定差人送他们去苏州,连同孤樵村那两个女孩一起。

    为了孤樵村那两个女孩,武清言直接给了她们父亲一锭纹银。那人高兴的都快疯了,因为这出价远比那两个人牙子许诺得高的多。

    然后他就不见了,后来有人说,他是拿那钱去了酒楼,连醉了三天三夜,而后一命呜呼,消瘦的尸首被抬去乱葬岗喂了狗。

    对那种人而言,这结局都能算善终。

    “姐姐准备送他们去苏州做什么?”

    “去武宅,当丫鬟。”

    “丫鬟?”以武清言之财势,让这几个孩子一生无忧都很容易,可却只让她们做丫鬟?

    “他们的身契我都还了。去府里当丫鬟,自食其力,也长长见识。等他们日后大了,是去是留,都随他们意。”

    想想也不坏。从吃不饱饭,受尽虐待折辱,到变成大户人家的丫鬟,吃得饱穿得暖,也算是对她们极好了。只是……

    “姐姐为何唯独对我这么好?”同样是境遇悲惨的自己被救下时,武清言凡事亲力亲为,关怀备至。她还为了自己能入万香谷花了五万两银子,五万两,够这几个丫鬟做许多辈子。

    “怎么,荣儿希望我对每个女孩都似对荣儿一样好?”

    “那不行!”

    武清言也想了想。如果没有萧家的事,武清言撞见聂荣儿被追杀,她甚至不一定会出手帮助,就算帮了恐怕不会像之前那样尽心尽力地照顾,可能也会是像如今这样,让她去武宅当个丫鬟。然后两人大概就不会有那后来许多事,可能也不会互生情愫。

    可世间事谁说的准呢。也许她二人就是天造地设,无论如何逃不过一场孽缘。

    “大抵是因为人荣儿容姿姣好,我见犹怜吧。”思索了许久,武清言说。

    “然后生出了非分之想?”

    武清言被她的话逗笑了,掩面轻笑:“冤家…”

    “姐姐说什么?”

    “没什么。”

    “我听到了!姐姐再说一遍。”

    “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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