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初,将至中秋,东越暑气未消。
聂荣儿和沈青舟在朱弦坊修习乐理,锻炼琴技。
朱弦坊建造得精巧,一面贴着谷中山壁,涓涓泉水沿着山壁落下,成了几道小瀑,泉水流入坊中后直通谷底清涧。坊中水汽弥漫,清凉温润。
“阿荣,你练好了么,我准备回去了。”
聂荣儿端正地跪坐案前,一边忆着复杂的字谱一边琢磨指法,近处还焚了香。她听见沈青舟叫她,头也不回,笑着说:“这才一个时辰不到你便练好了?小心明日秦姐罚你。”
秦姐是教授他们琴技的师姐,严厉得紧。
沈青舟挠了挠头:“诶呀,练也练不会,烦。到时候你帮我遮掩遮掩,免得我出丑。”
聂荣儿莞尔,手上琴声不断:“好,那你先回去吧。我等会便走。”
“好。”
入谷三月有余,聂荣儿和沈青舟已是密友。
沈青舟做事沉稳有度,知进退,善决断,但时时有些粗心。聂荣儿性子柔,凡事想得周全,但毕竟阅历太少,遇事拿不定主意。两人互相帮衬着,倒也从没出过什么叉子。
她二人年纪相仿,性格契合,自入谷前那日起关系一日日见好。
沈青舟独自离开了朱弦坊,出门瞧见不远处站着个穿着打扮和万香弟子不同的人,有些好奇,走到近旁才发现是认识的人。
“你是,阿荣的姐姐?”
“是。我在等荣儿。”
“你来见阿荣的么。她想你得紧,日日和我说起你。”沈青舟神色微妙,似乎不太想见到武清言似的。
武清言察觉到了沈青舟的异样,没放在心上。浅浅笑了下,面色柔和了些:“是么。劳烦沈姑娘照顾荣儿了。”
武清言知道聂荣儿和沈青舟关系不错。
以武清言的性子,她不可能把荣儿丢在万香就不管不顾了。万香谷并非什么难进的地方,谷内弟子吃穿用度的采买,建筑器具的修缮维护都需要经过外界商户或工匠的手,平日里进出谷内外的人不少,其中有不少都是武清言的人。
她煞费苦心布置了这些暗线,为她打探消息,也在暗中保护荣儿。
“你不该来的。”
“为何?”
“你可知谷内有传言说阿荣喜欢女子,喜欢你。我不知道此事真假,也不知道传闻的来源,但您若真是为了她好,当离她远些。”
武清言一愣。这事她倒是不曾听说。
看来离谷前那日荣儿当众表露心意,终究还是招致了流言。
沈青舟接着说:“虽然还没听过有带着恶意的风言风语,但未来就不知道了。你在这大大方方见她,未免不妥。”
武清言虽然知道沈青舟也是为了荣儿好,但还是感到不悦:“我与荣儿的事,不劳你费心。”
“我是阿荣的朋友…”
“是,正因为如此我才有耐心在这听你废话。”武清言面色冷漠,完全不给沈青舟面子。她千里迢迢赶来见荣儿,哪有被这么个小丫头教训的道理。
“沈姑娘。这些流言出处是哪,又可否有实证。”
“没有,可我都提醒你了,你该知道避嫌…”
武清言打断了她,压低了些声音:“再者说,哪怕我和荣儿当真情好绸缪,互托终生,又与旁人何干。我不怕任何人议论。若真有人因此非议荣儿,你可叫那人与我面谈,我倒要看看到底是什么样的鸡鸣狗盗之辈,闲事管的那样多。”
“你!…”
“姐姐!”沈青舟还准备说些什么,却被远处聂荣儿的声音打断了。
聂荣儿惊喜极了,小步跑到了武清言身前。她压抑住了直接抱上去的冲动,对沈青舟说:“青舟,你先回去吧。我和姐姐说会话。”
沈青舟面色复杂,深深看了眼聂荣儿,一言不发地离开了。
“姐姐来看我了?”聂荣儿笑意盈盈地看着武清言,心中满是欢喜。
“嗯。这段日子,荣儿过得可好?”
“尚好。只是姐姐不在身边,荣儿终日思念。可有我父母的消息?”
“还没有…”
聂荣儿面露苦涩,叹了口气:“好吧。”
“带我在谷里转转?”
“好。”
朱弦坊后有一处僻静亭台,位于半山腰的林间,虽并不是什么隐秘,但地处僻静,平日里鲜有人造访。
武清言本以为荣儿会带自己看看谷中风景或是平日起居住所,没想到荣儿牵着她径直到了此处,直奔二楼而去。
“荣儿这是带我去哪?”
“无人处。”
“几月不见,荣儿胆子大了不少。”武清言无奈,但还是老实地被牵着走。
上到二楼,武清言扫了眼周边景致。此处了无人迹,楼上视野又好,若有人来隔着老远就能提前知晓。
看这样子,大约是预谋已久了。
想到荣儿在这万香谷内,日日盼着自己来,早早的就计划了许多,武清言很开心。
“荣儿,过来。”她背靠着墙壁,朝着聂荣儿伸出了手。聂荣儿伸手牵她,被一把搂进了怀里。
温香软玉,暧昧非常。
聂荣儿亦觉着羞赧,但更多是开心。许久不见心上人,想说的话都在心中堆成了小山。
“姐姐。”
聂荣儿将她抱得极紧,武清言几乎有些喘不过气来。但她反倒觉着满足,笑了笑:“嗯。”
“姐姐都不说想我,莫不是有了别的……”
这小醋坛子。武清言莞尔,也将聂荣儿搂得紧了些。
“我也想你。”
“有多想?”
“茶饭不思,夜不能寐。”
“那就好。”聂荣儿这才心满意足。“说来,我与姐姐何时成了情好绸缪,互托终生的关系了?”
方才的话武清言和沈青舟说的话她其实听了大半。她不怎么在意沈青舟说的事,反而将武清言说的话听进了心里。
“荣儿不愿?”
“姐姐若好好与我说,荣儿会慎重考虑。”
虽然离谷那日仿佛敞开心扉,可武清言还从未和她说过喜欢二字。她时刻惦念着,一刻不曾忘记。
“那我说与你听?”
“好啊!”聂荣儿扬起脸看她,心跳快了几分。
可武清言只是温柔笑着,扶着聂荣儿,吻了下她的额发,轻声说:“不急,会有那一日。”
聂荣儿有点失望:“姐姐总叫我等,却从不说为何要等。我连姐姐是真心是何都不知晓。”
“荣儿……”
她心中不忿,踮了下脚,想去吻武清言的唇。武清言心里一慌,下意识扶住了她,没让她得逞。
“干什么。”
“不干什么。”聂荣儿不满武清言的举动,赌气似的不再看她,语气也冷淡了不少。
“我真不懂。姐姐好似对荣儿敞开了心扉,可既不愿直言心意,也不喜欢同我亲近。倒是与以前照顾荣儿的时候没什么不同。”
“我没有,我只是…”她怎么会不喜欢,但她只是生涩,不知道亲近和保持距离的分寸。
武清言没有喜欢过谁,也不知道女子间的爱恋是什么样的,但她读过不少圣贤书,知晓什么是发乎情止乎礼。
可聂荣儿不同,她即使知道有样的道理也不会在乎。
聂荣儿年纪尚小,没什么阅历也没什么本领,家里还遭遇了变故,处处都要武清言帮衬着。她知道自己没什么能给姐姐的,除了满腔热意与喜欢。
想来那日在苏州武宅的亭子里,姐姐也曾应允了我的亲近,还回应了我…难道姐姐是喜欢我强硬些?
她从来是个不容易气馁的人,再次鼓起了勇气,一把将武清言压在了墙边。
“荣儿?”
姐姐若是喜欢我强硬些,那我也没什么好害羞的。聂荣儿红着脸,眼里满是执着,再次朝着武清言靠了过去。
武清言下意识就想拦她,可又怕伤着荣儿,不敢使劲,挣扎着被逼到了死角。
“干什么……”武清言红了脸,心跳的极快,气息也略微有些凌乱。
“姐姐喜欢我这样对不对?”
“什么?”武清言没听懂,一愣神还是被聂荣儿欺近了眼前。
唇瓣相抵,武清言觉着视野一阵阵发白。她初时还想抵抗,但一只手被聂荣儿圈在身侧,一只手被捏着手腕紧紧地压在墙上。
武清言理智上想要抵抗,可心底也是开心的。她知道自己终究拗不过荣儿,几息后就软软地任由她亲吻了。
许久未见,两人的相思之情都滞涩于心尖。亲密间,相思苦逐渐溶于这么个开头有些别扭的极长的吻。
许久后,聂荣儿几乎喘不上气了才终于松开了武清言。武清言模样狼狈,束好的发辫散乱了大半,手腕上也留下一圈红红的掐痕。
聂荣儿看着心疼,有些自责:“对不起,我太用力了……”
武清言心里凌乱。她并不介意手上的痕迹,开心也大于羞赧,只是总觉着让荣儿主动有些不对劲,有种被自己养的猫儿咬了一口的感觉。
“荣儿还生气么?”
“不气了,姐姐……”
“没事的,我不介意,我不讨厌。”武清言再次把牵着自己手腕的荣儿拉进了怀里,轻抚她的后背。“这下,荣儿知道我的真心了么?”
“知道了…”聂荣儿在她怀里点了点头。“姐姐果然喜欢我强硬些,是么?”
“哪有?”武清言好气又好笑,不知道荣儿从哪里生出了那样的理解。
就是有。那不然为什么一下子热切了许多。
聂荣儿虽然心里这般想,但也没有真说出来。姐姐似乎觉着承认了会没面子,那我就看破不说破。
“姐姐这段时日去做什么了?”
“荣儿还记得江南锦意楼么?”
“记得。那日在孤樵村的人牙子就自称锦意楼的人。”
“他们行伤天害理之事,又恰好是我思安商号的下属。我自然不会放过他们。”
姐姐果然是好人,是最好的人。
“谢谢姐姐。姐姐此举,不知道救了多少无辜女孩。”
“荣儿何必谢我。只可惜尚且没有你父母的消息……”
“……姐姐不必自责。我想过了,待荣儿习得些武艺,便自己出谷去找。找得到最好,找不到,也要将那日的事查个水落石出,为我父母报仇。”
武清言听得心里一凉。
荣儿要报仇么。会找到我,向我报仇么。
她觉着悲戚,轻抚怀中女孩微凉的长发。
“好。到那日,我会帮你。”
到那时,你若还能爱我,我会坦诚我的所有。若你不能容我,我便自绝于你面前。亲手为你报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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