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之后,方清徽返校又过来几次,来了也不做什么,向季浣蹭顿饭,然后与李平生日常斗嘴。

    好几次,方清徽自斜对门败下阵来,阴着脸推开季浣的房门。

    他不满地向季浣控诉,“你就不能换个房子吗,对门这人除了那张脸,还有什么能看的?”

    季浣拆开外卖盒,漫不经心地说:“或许,你也可以选择乖乖呆在学校。”

    方清徽抿紧嘴,不说话了。

    那张银行卡,在方清徽那个周日过来时,被季浣粗暴地塞进了方清徽的书包,并再三叮嘱他,敢递过来就滚出门。

    方清徽看她表情,是真的来气,没再坚持。

    他迂回着换了种方式——开始频繁地往季浣这儿拿东西。

    吃的,用的……日常生活的生活必需品,满满当当搬过来一大堆。

    季浣看着客厅乱七八糟的东西头疼,然后再与李平生一起拿回超市推掉,折算成现金还给方清徽。

    这种情况持续到方清徽期末考试前好了些许,忙着复习的他,没时间再过来骚扰季浣。

    时间晃悠悠来到六月,街道两旁树木葱郁,沿路撑开一溜儿躲避灼热日光的阴凉地。

    李平生带着季浣沿着柏油马路走得缓慢。

    季浣最近一直在按时服药,药物作用下,平日里总觉得昏昏沉沉的。

    李平生便日常带她出来晒晒太阳。

    走了一段路后,季浣额头冒出汗来,她不满地控诉,“我们不能找个公园,坐着慢慢晒吗?

    反正都是晒太阳,走着晒和坐着晒也没什么区别。”

    李平生轻笑,“这才几步路就累了?”

    正巧到了街道的小公园,季浣提步过去,一屁股坐下,舒展着手臂,仰头轻轻喘着气。

    休息一会儿,她从口袋里拿出手机,点开计步软件,又举到李平生面前,“你看,今天的目标已经完成了!”

    李平生给季浣定了每天至少走两万步的目标。

    此刻手机屏幕上的数值正好超过这个数值。

    李平生嚯了声,毫不吝啬地表扬,“20159步,今天真棒!晚饭给你加鸡腿!”

    “敷衍。”

    这个不太好的评价,李平生没放在心上,他坐到季浣旁,放松下来靠着长椅椅背。

    日光灼人,此处却阴凉。

    碎影似的光斑穿过树荫撒在绿色的长椅上。

    偶有几缕微风拂过来,吹落季浣额前软而细的发。

    痒痒的触感。

    季浣忍不住,伸出手拨了下碎发。

    沉静地与头发斗争一会儿后,季浣冷不丁开口:“是不是快高考了?”

    李平生偏头看着季浣,面上闪过一丝惊喜。

    “嗯,快了,今天是六月三号。”

    他酝酿了许多天想跟季浣谈谈回学校的事情,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机会,他旁敲侧击地探过季浣的意思,她似乎对回学校重新上学也没多大热忱。

    没想到,这会儿会听她主动提起。

    季浣仰头靠着椅背,闭着眼,点了点头,然后便没了下文。

    又过了一会儿,李平生轻声开口:“复读吗?”

    季浣睁开眼,疑惑地看着他,“我这种没读完高三的,想进复读班是不是不好进?”

    附中那边是有一个复读班的,但季浣曾经听同学提到过,进去似乎也是需要高考成绩。

    李平生凝神想了想,“看不同学校的要求,这些可以后面再说,你现在想好了要回去吗?”

    季浣也说不准,最近几次去六院复查的结果还不错,但她最近生活平稳,没受什么刺激,她不确定回学校后,会不会又出现之前和同学发生矛盾的情况。

    她脸上犹豫的表情太明显,李平生猜测到原因。

    “担心你的病情不稳定?”

    “有一点。”

    回想起几个月前冷着脸,动不动就跟人干架的季浣。

    他好奇地问:“你之前退学真是因为跟人打架啊?”

    季浣多了几分羞赧,“算是吧。”

    “很严重的事情?”

    季浣回想了下,轻轻摇了摇头。

    “不是,就是一件很小的事情,可能是我那天钻了牛角尖,所以情绪有些控制不住,也有可能……就是我那段时间感觉自己不太对,借题发挥吧。”

    夏灿的死对她打击太大,等于是将她多年的情感寄托化为烟灰。

    烟灰卷进肺里,侵蚀五脏六腑,把她心里压抑许多年的厌世、悲观、自我唾弃的消极情绪一并扬起来。

    自暴自弃下,她的态度就是什么都无所谓。

    季浣垂着头,李平生伸出手帮她理了理头发。

    “过两天我们再去医院复查一下,确定没问题的话,我们再考虑回学校的事情。”李平生声音轻柔。

    季浣闷闷出声,“你会不会觉得我这样很矫情啊?”

    “怎么会,你只是生病了。”

    家里本就有一个精神病人的李平生,对普通人更了解这种精神疾病的折磨。

    这种病人一开始的外表看上去与常人无异,可他们内在的精神世界在慢慢枯萎。

    得等到内心颓败后,切肤的伤痛的才会显现在外在身体上。

    由内到外的枯萎,眼看着精神力一寸寸被蚕食的折磨,不亚于任何一种癌症。

    而很多患病的人,还需要忍受明知自己生了病,却无能为力拯救自己的绝望。

    李平生不知道季浣是否也经历过这样的折磨和绝望。

    当下的他,并不想让季浣一遍遍回忆起那些不好的日子,这样会使她的情绪再次陷入消极悲观中。

    二次伤害,还是能避则避的好。

    等两人休息够,日头开始西斜。

    李平生站起身,拍拍裤子上的没见影儿的灰尘,朝季浣伸出手。

    “走吧,回家给你加鸡腿。”

    面前的手指,修长干净,骨节分明。

    季浣犹豫了一会儿,将手放上去,声音轻不可闻,“嗯。”

    不过,这顿晚饭最后到底是没有吃成。

    季浣时隔两个月,终于发现了银行卡余额的不对劲儿。

    从超市买完单出来,她看着毫无动静的短信箱,陷入了沉思。

    两个月前季浣交完房租和公寓物品赔偿后,顺手转了一笔钱到零钱里,方便日常使用,还免受银行扣款短信的骚扰。

    算算时间,也该用得差不多了。

    可手机里的银行短信还是毫无动静。

    李平生拎着两个购物袋走在前面。

    季浣落后两步,拿出手机,点开微信零钱。

    “??”

    季浣被晃了眼。

    里面的数额比两个月前她转进去的都多,遑论她中间两个月的日常花费。

    季浣通讯录简单,她不记得最近跟人有资金往来。

    难不成又是方清徽?

    可点开与方清徽的对话框,里面干干净净,并没有转账或红包,方清徽也没机会碰过她的手机。

    季浣正回想着,便看见前面的人突然停下。

    “劳驾,帮我掏个钥匙。”

    李平生一手一只购物袋,示意季浣自己腾不出手。

    季浣哦了一声,暂时先将手机放进口袋。

    李平生穿的是条复古蓝的牛仔裤,一小截铅灰色的短袖塞进裤腰,耷拉下来盖住黑色的皮带。

    季浣掀开衣服,手指伸进裤袋。

    裤袋口挺深,钥匙滑到袋底,并不好拿。

    季浣一面还在思索零钱的事情,一面心无旁骛地找钥匙。

    摸索了半天。

    头顶突然‘嘶’一声。

    季浣从裤袋里拽出钥匙,疑惑的目光看着李平生。

    “怎么了?”

    李平生没答话,低头看着季浣的眼神晦暗不明。

    只一瞬间,他便偏头移开目光。

    季浣抬头看见李平生的喉结滚了滚。

    脖子透着不明显的红。

    季浣恍然大悟,她啧一声,“真娇气,晒会太阳就热成这样。”

    嘴上说着,钥匙插进锁孔,旋开了房门。

    进到屋内的第一件事,她便打开了空调。

    “到家了,先吹会儿空调,凉快凉快吧。”

    李平生没着急吹空调,沉默地举着购物袋进了厨房。

    季浣想起购物袋的冷饮,咋呼地跳起来跟进厨房。

    “李平生,你等会儿!我冰淇淋还在里面呢!你先等我放进冰箱再收拾。”

    片刻后,季浣怀里塞了一盒冰淇淋被人推出来。

    李平生无可奈何,“行了祖宗,你可消停会吧,别在我眼前晃悠,你才十八,我还想当个人!”

    季浣没太理解这句话,皱着眉走出厨房。

    坐在餐桌上小口吃着冰淇淋时,她大脑中闪过一个念头,立马掏出手机。

    翻开与李平生的聊天记录,里面的红包记录和转账记录被删得干干净净。

    季浣不死心又找出微信的账单记录,划拉几页后。

    果然找到两个月的一条转账记录——来自正在厨房的李平生。

    看日期正是她刚搬回公寓,交完房租和赔偿那天。

    现在回想一下,那天他似乎就在操心自己的经济问题。

    结合现在的转账,显然自己当时说的那句暂时不差钱,被他忽略得彻底。

    季浣在心底叹了口气,心里酸酸涩涩的。

    接到方清徽的银行卡时,她心里只有被接济的惭愧和一丝不易察觉的不甘。

    现在看到李平生偷偷的转账,她却只是感动到心酸。

    季浣照着数额又给李平生转回去。

    放下手机,她再拿起冰淇淋,甜腻的冰淇淋再吃进嘴里,顿时不如刚才甜。

    厨房响起咚的一声。

    季浣余光瞧见里面晃动的人影停了下来,似乎举着手机在操作。

    几秒后,餐桌上的手机屏幕亮起。

    季浣点开,是转账退回的消息。

    她眉心拧着,拿过手机又啪啪点了几下。

    厨房又响起咚的一声。

    转账退回……

    季浣又转过去。

    又退回。

    如此反复几次后,李平生从厨房探出来。

    “你下午说你爱钻牛角尖,我现在信了。”

    季浣握着的手机屏幕又亮起。

    李平生语气无奈,“别再转了。”

    “我真的有钱,”季浣也无奈,“我妈妈之前留下了存款不少,我还在画室上了几个月的班,发的工资还行。”

    李平生之前一直觉得,堂而皇之地跟一个女生说,花自己钱的行为很中二。

    不管怎么注意措辞,都会带着几分,‘我都给你了,你还不赶紧接受,是不是不识抬举’的感觉。

    偏偏现在他遇到的是性格执拗的季浣。

    无奈,他只得将这件事摊开出来说。

    李平生:“你的工资可以留着自己花,女孩子身上多留点钱,在外面会好一些,你母亲留给你的,是她对你爱,你可以留着以后上学用,而我的……”

    话卡了一下,李平生不自然地说完,“我的,也一样。”

    季浣消化了一会儿,这回听懂了李平生的潜台词。

    可是,她问道:“表达爱意的方式有很多种,不一定需要用钱啊,你看,就像你现在这样帮我做顿饭就很好啊!”

    “既然有很多种方式,做饭可以,转账为什么不可以?”

    季浣:“因为我不想接受啊,你给我钱我很感动,但我觉得自己现在不缺钱,更何况,你的钱来得辛苦,我更不能白拿,你说说你得收多少废品才能卖这么多钱啊。”

    李平生被逗笑了,贫困青年的形象并没有因为这栋公寓改观。

    “没事,我乐意,你要觉得过意不去,咱们就礼尚往来呗。”

    季浣:“怎么往来?”

    李平生伸手指指自己,又指了指季浣,“比如,确定个关系什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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