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李平生一大早出门去六院看望周惠,季浣的复查时间已经调整为两个月一次。
这天不是她的复查日,李平生便带她一同前去。
季浣对于六院的那栋住院楼有着难以言说的恐惧,那双铝制栅栏内的绝望眼睛,总让她想起自己。
再次过来,不是从外面看到,而是自里面往外看,季浣心中的恐惧也没能打消半分。
她不由控制地想,如果不是遇到李平生,她会不会也早晚会变成这样?
不知是因为遇不到李平生的恐惧,
还是变成这些精神病人的恐惧,季浣站在七月的炎炎夏日下,打了个寒颤。
李平生填写完探视资料,过来揽住她。
“怎么了?”
季浣摇头,牙齿在轻轻打颤。
她异常过于明显,最后李平生没让她一起进去,将她送到了车里。
等待许久。
李平生回来,坐进车内,勉强对季浣挤出一个笑。
愁眉苦脸却写在脸上。
季浣轻声询问。
李平生忧心忡忡地告诉她,周惠的情况还是没有好转,已经住进去快一年了,各种治疗方式都已经试过,再这样下去。
周惠可能需要在精神病院呆一辈子。
季浣不知该如何安慰,只得凑过去吻了吻李平生。
这个吻抚慰到他。
李平生心情稍霁不少,他揉揉季浣的头。
回去的路上,季浣看着六院越驶越远,心里在想,她和李平生的境遇,真是不知谁更不幸。
夏灿离开,留给季浣一个永不能释怀的夏天。
周惠疯疯癫癫地活着,李平生看望她一回,心就被刀割一次,千锤百炼间,心中的伤痛永无止境。
好在,他们还有彼此。
可以相互依靠,相互取暖。
两人相处得越久,季浣也发现了李平生越来越多的小脾气。
比如李平生大多数时候都很温柔,但他不高兴的时候,也会用各种话怼人。
不是像他对方清徽孩子气那样的斗嘴,是独属于他的冷幽默反击。
这个是季浣在高考分数出来后,填写志愿时发现的。
季浣的分数比平时模拟考低了十多分,虽然过了一本线,但想报考她理想的那所学校,还是悬而又悬。
季浣固执非得去那所学校,于是,在诸多专业中挑挑选选,定了个最冷门的专业。
李平生劝阻不过,冷哼,“行,你酷,理工大学学‘挖机’,一问分数六百一。”
季浣视而不见,兀自按照自己的想法来。
不过,天不遂人愿,即便季浣退而求次地选专业,对那所北方高校心心念念。
最后那所学校还是冷酷地将她拒之门外。
录取结果出来那天。
季浣垂头丧气地站在公寓办公室外,敲敲玻璃窗。
李平生推开窗户,一挑眉,“怎么这表情?”
“我有一个好消息,还有一个坏消息,你想先听哪个?”季浣表情复杂。
李平生毫不犹豫答道:“坏的吧。”
季浣哭丧着脸,“我没考上。”
“哦,那挺好……”李平生脱口而出。
季浣一记眼刀飞过来,他心口不一地找补,“挺……遗憾,好消息呢?”
“我第二志愿是宁川大学。”
李平生:“?!!”
这是李平生没有想到的,季浣的第一志愿确定好后,李平生反抗无效,特地查找了那所学校近几年的分数线研究过,他估摸着按照季浣的专业,十有八九的稳上的。
余下的其他志愿,他就没再关注。
谁知季浣除那所学校外其他志愿,都是宁川本地的大学。
虽然帮李平生弥补遗憾的心愿落空,但大学与李平生不用异地,也算一件好事吧。
季浣沮丧了几天,又高兴起来。
方清徽知道这个消息后,比季浣还高兴,再开学他就初三了,方诺管他管得紧,暑假也把他关在补习班。
他在电话里咋咋呼呼地叫嚷,吵得季浣耳朵疼,心情却随他一起变得雀跃。
挂了电话,季浣走进厨房,从背后抱住李平生。
“今天晚上吃什么呀?”
“茭白、鲈鱼、老鸭汤。”
“哦,茭白炒辣的还是不辣的呀?”
“……你想吃辣的还是不辣的?”
季浣眯着眼睛想了一会儿,“不辣的呀!”
李平生轻笑,整个后背都跟在颤动。
季浣脸颊靠得不舒服,她报复般的一口咬下去,正落在李平生的肩胛骨。
李平生身材不是属于削瘦型的,背部有薄薄一层肌肉。
后背传来酥麻的感觉,激得李平生手一抖,险些切到手。
他放下刀,洗干净手将季浣从身后捞进怀里,恶狠狠地瞪她,“你晚饭还吃不吃?”
季浣歪头,眉眼带笑,“吃呀。”
“那你在这儿撒什么娇?”
“我没撒娇呀。”
李平生咬紧后槽牙,脖子上蹦出青筋,他仿佛极力忍耐着什么,但他并未做什么出格的举动,“你接个电话,说话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高兴呀。”
季浣似乎是被方清徽感染,这回儿心情好得不行,并未注意到悄然而至的危险。
李平生意味深长地看着她,“你在这样,我就会让你不高兴了。”
季浣并不明白李平生的言外之意。
主要是与李平生交往这一年多,他都表现得特别君子,平日里亲吻、拥抱都并未往其他方向发展。
连热吻都寥寥无几。
李平生看着季浣不明所以的表情,在心底长叹一口气——这是做了什么孽?
最后,他凶横地在她嘴上作乱一通。
接着,李平生转身继续做饭。
季浣抿着红肿的嘴唇,明白过来几分,蹙着眉跑出厨房,溜进了洗手间,关上门,镜子里的她脸颊嫣红。
那天的晚饭两人都吃得心不在焉。
季浣时不时偷瞟李平生一眼,见他正襟危坐,表情一本正经,仿佛吃的不是普通饭菜,而是掺了毒药的食物,需要吃得谨而慎之。
晚饭后,季浣主动请缨去洗碗。
李平生意外地没像往常一样拦她,反而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好。
季浣砸吧砸吧嘴,端起碗筷进了厨房,洗洗刷刷的水流声中,外面的门开了又关。
季浣神思不属,并没有听清。
白瓷碗上的油污被冲刷干净,季浣盯着碗沿出神,她现在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下午李平生口中的话是什么意思了。
明白过来后,她微不可见地蹙了下眉。
旖旎的心思被手机铃声打断,季浣洗干净手,从餐桌上拿过手机——是季东的电话。
季浣想想,上一次跟季东联系还是去年宁川一中初中部开学。
他与方诺送方清徽,正好遇到季浣周日回学校。
两拨人在校门口碰面,除了方清徽惊喜不已。
余下的四个,心思各异。
那天的后来,季东来偷偷上学校找过季浣一次。
最后因为他提到李平生,说了些不好听的话,季浣与他不欢而散。
自那以后,两人再没联系过。
现在接到季东的电话,季浣内心平静。
她划开绿色按钮,季东熟悉又陌生的声音传过来。
是方清徽跟他讲了季浣高考的录取情况,他特地打来电话祝贺。
季浣默默听着,末了,拒绝他想跟自己吃个饭的请求,与他道过谢后挂断了电话。
季浣现在对季东的怨念没有那么深了。
天底下不负责任的父亲有很多,她只是不幸的遇到了其中一个。
没什么大不了的。
只是芥蒂存在多年,想要一时消磨太过艰难。
如此这般也很好——不刻意断绝,不过分祈求,各自过好自己的生活。
想到这里,季浣感慨地长叹一声。
“感叹什么?”李平生一进门就听见她的长叹。
季浣回过头,见李平生两手空空地进来,眼神十分疑惑。
不过她也没问,只回答李平生,“父女关系。”
李平生想了想,“你爸给你打电话了?”
季浣点点头,脸上倒没见到什么不开心的情绪。
李平生便放下心来。
七月底的星空灿烂。
窗外的夜空中闪烁着点点星光,季浣盯着看了一会儿,有了个惊奇的发现。
她坐在地毯上,指着窗外惊喜道:“李平生,星星在动欸?”
李平生刚洗完澡出来,睡衣松松垮垮,发稍淌着水。
他偏头甩一甩,水珠落到黑色的睡衣上,涤纶面料晕染出一个个圆圈。
季浣忘记窗外闪动的星辰,目瞪口呆地看着李平生在她身边坐下,身旁传来清冽的声音,“哪颗星星在动?”
你这颗。
季浣在心底默念。
“嗯?”李平生将毛巾丢开,湿漉漉的头发干了大半。
季浣随手朝窗外一指,“诺。”
李平生盯着看了一会儿,笑出声。
悦耳的嗓音在房间回响。
李平生宠溺地看着季浣,“是房间里的灯在晃。”
窗外夜色正浓,即使有星星点缀,窗玻璃上还是映出室内的景象,那明明灭灭闪动着的正是客厅映出的顶灯。
季浣的浪漫猜想被打破,她鼓着脸起身,一把按灭开关,房间里顿时陷入黑暗。
视线适应一会儿,窗外明亮的星光映进来,室内的白墙上有轻轻颤动的光斑。
人影模糊,季浣凑近坐到李平生身边,自豪地说:“现在能看见星星了吧?”
李平生没吭声,他偏头看着季浣。
季浣穿着一条宽大的睡裙,锁骨和颈脖在星光里亮得发白。
李平生喉结滚动,他躲开视线,曲起了一条腿。
季浣见他没应声,不满地拽了拽他的手指,还是没反应,季浣蹙起眉,又捏了捏他的手心。
手腕顿时被人反手握住。
李平生面孔逼近,嗓音嘶哑几分,“别动了……”
他平日的声音的清冽干净的,这会哑着嗓子,清凌中带着沙哑,听起来有几分性感。
季浣眨两下眼睛。
两人挨得近,李平生看见季浣长而翘的睫毛下的眼睛里,有自己的倒影。
她的眼珠又黑又亮,此刻里面却只盛满了一个自己。
李平生脑子里轰然一声,偏头凑上去。
许久后,李平生停下,滚烫的脸颊贴着季浣的肩膀。
他平息了一口气,像是用了十二万的力气,哑着嗓子说了句:“你早点睡。”
季浣尚未从余韵中回过神,听到李平生的话,一时还没反应过来,她双手揪着李平生胸前的睡衣,领口被她扯得松松垮垮。
李平生握着她的手,牵引着她松开。
季浣轻轻喘着气,嘴唇红得充血。
李平生帮她整理睡裙,季浣仍然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李平生凑近了吓唬她,“回房睡觉,不然……”
季浣大脑懵了一瞬,片刻后,她狡黠地笑,“这样吗?”说完仰起头。
瞬间,场面就一发不可收拾。
星光泻进客厅。
又过去许久,窗外的夜越发深沉,星星悬挂在空中,偶尔能听见细碎的响动传出来。
“不行……”季浣几不可闻地吐出个形容词。
李平生吻在她耳垂,“你克服一下。”
不知过了多久,夜星躲进云层,天边羞红了脸。
季浣把脸埋在柔软的枕头里,闷闷地吐出一句。
“李平生,我要死了。”
李平生落下一吻,“你等会,我去给你捡副棺材回来。”
说完他翻身起床,拉开季浣的衣柜,拿出一条干净的睡裙。
季浣伸接过来慢慢套上。
衣服不太好穿,扯了几下,季浣不满地嘶一声,她觉得李平生在故意打击报复。
只因为她刚才口不择言问了句——“你们收破烂的力气都这么好吗?”
李平生用行动回答她这个问题,导致她现在连穿衣服都困难。
接收到季浣控诉的眼神,李平生扯了下她的脸,“乖,赶紧睡会儿。”
季浣回他一个白眼。
天边的晨曦微露。
李平生收拾完房间,上床将人圈进怀里,房间里静谧无声,片刻后,响起两道平稳的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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