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浣再睁眼,已是下午三点。
她摆动着四肢,手脚千斤重,根本提不起劲儿。
李平生在外间,听到房间内的动静,推门进来。
他整个人神清气爽得不行,扶起季浣。
一杯水递到季浣嘴边。
李平生温柔道:“先喝点水。”
季浣嗓子干得不行,就着他的手喝了两口,精神缓和过来一些。
李平生放下水杯,耐心地询问季浣,最后只得到了季浣一个拍在他脑门上的巴掌。
好在李平生是个节制的人。
自那天过后,直到季浣大学开学前,他都没有什么出格的举动。
只是再与季浣亲密起来,便变得随意了许多。
季浣某天忍无可忍地问他,“你这不是挺会的吗!去年那副正人君子的模样装给谁看?”
李平生挑了下眉,“我倒也不是装,只是那时情况不允许。”
季浣没去细想他的情况不允许,具体是指什么,她忙着开学前的准备,很快便把这件事抛到脑后。
宁川大学在另外一个区的大学城内,距离新区一个小时的车程,距离不比宁川一中到旁边的家里。
但比起外地,也算是避免了远途的异地恋。
九月,浩浩荡荡的新生涌入学校。
季浣拒绝了李平生再送她的提议,她独自一人拎着行李,办理了报道手续,再到宿舍办理入住。
如果说新学校有让她不满意的地方,主要表现在两个地方。
一是大一必须住校。
二是她又又遇到了汪蔓蔓。
汪蔓蔓看到她同样一言难尽。
季浣在微信上向李平生吐槽这段怎么也斩不断的孽缘,得到李平生的回复。
【小李废品回收站:你斩不断的缘分,只有我。】
季浣想了想,撤回先前发过去的两条将与汪蔓蔓的关系描述成孽缘的信息。
并给李平生回去三颗爱心。
秋天快到时,季浣终于鼓起勇气跟李平生一起去了一趟六院。
再次见到周惠,她险些没认出来。
以前那个虽然神志不清,但仪表整洁的女人,变得神经兮兮,彻底认不出人了。
季浣站在她面前,她再唤出口的不是和蔼的‘晚晚’,而是一串叽里咕噜没人能听懂的话。
季浣呆了没多久,便拉着李平生出来。
外头日光刺眼,季浣的眼泪滑下来,她抱着李平生,瓮声瓮气地道歉:“对不起,我该早点陪你来的。”
她看到这样的周惠,都尚且如此。
每次独自过来面对神志不清的母亲的李平生,该是什么样的心情啊?
季浣一想起来就心疼不已,她抱紧李平生,向他许诺,以后看望周惠都会陪他一起。
李平生本不愿她一起过来,但转念一想,如果这样能让季浣变得不再害怕精神疾病,能让她正视精神疾病也是身体疾病的一种。
或许会对她自己的病情有帮助。
虽然季浣现在即使停掉药物,也能保持正常的情绪,但躁郁症的复发几率太大。
李平生不得不时刻注意。
除此以外,李平生开始引导季浣去热爱生活。
不单是热爱生活的某个人,而是自己去发现生活中的乐趣,享受乐趣。
可季浣时常不能理解。
李平生带她去爷爷旧居的那个游乐场,感受游乐场的欢乐氛围,季浣对于各种游乐设施不予置评,乖巧地陪着李平生体验了一遍。
晚上,两人住在爷爷的旧居。
季浣站在三楼的某个房间内,点燃三支香,放到桌上,对面是三个牌位。
其中一个是李平生的爷爷。
另外两个牌位上分别写着李秋白与李晚。
虽然宁川的老一辈中有胎死腹中的婴儿不能祭奠的说法。
但李平生的母亲还是为那个没来得及出生的女孩立了牌位。
上完香,两人回到二楼的起居室。
季浣担心李平生被勾起不好的情绪,一个劲儿提白天的各种开心事。
李平生趁热打铁地询问季浣白天的感受,问她有没有发现游乐园的乐趣。
季浣一撇嘴,摇摇头。
李平生:“?”
片刻后,他不死心地问:“你不觉得游乐场的气氛很欢快,热烈吗?大家都很开心。”
“也很吵,排队很累。”
“刺激项目你玩了后肾上腺素飙升,没感受到激动吗?”
“是挺激动的,你送我的耳钉都甩掉一个。”
“……”
李平生无奈,他觉得季浣可能是不太喜欢游乐场吵闹的环境。
这次过后,他又带着季浣去了公园、海边、动物园、植物园、博物馆……
一圈玩下来,季浣看着李平生的目光有些一言难尽,“我现在真的感受到咱们之间相差七岁的代沟了……”
李平生扶额,他想让季浣感受到的可不是这个。
后来,李平生开始上网找资料,做攻略,专门挑选当下年轻人喜欢的约会场所。
于是,接下来他与季浣的约会场所变成了各种网红门店、主题馆、密室大逃脱、攀岩馆、鬼屋……
新颖的约会在季浣将鬼屋一个工作人员的手臂拧脱臼后中止。
李平生信心受到打击,他主动联系苏和宜,怀疑是不是自己的生活态度是错的,生活真的一点都不可爱!
苏和宜听他讲述完事情的经过,笑得直不起腰。
她告诉李平生,或许李平生可以换换询问的内容。
取完经回来的李平生,看着正在填土的季浣若有所思。
春光正好。
季浣蹲在公寓那片闲置荒园,废弃的生活垃圾已经被清理干净,填进去新的红棕色土壤,顿时焕然一新。
她看李平生坐在一块儿大石上发了好一会儿呆,表情愁闷,像是在思考着什么事情。
季浣想了想,关切道:“回收站那边的合同还没签好吗?”
小李废品回收站被老城区那边的一个资源回收公司看上,准备租过去统一规划成他们公司在新区的分点。
李平生一个人忙着公寓已经够呛,废品站最近一年时间都没精力打理,空闲着也没什么用,
李平生便打算租给他们。
只是那边除了‘小李废品回收站’还想要‘小李’。
资源回收公司的老板在见过李平生后,希望他能直接用废品回收站加盟他们的资源回收公司。
李平生还得兼顾哑叔的家具店,忙不过来推荐了羌子过去。
加盟的事情比直接出租场地麻烦许多,李平生最近一直在忙这件事,此刻,季浣见他愁眉不展,以为是那边出现了问题。
李平生淡道:“没。”
合同的事情已经交给羌子去谈了,他与羌子商量好三七分红,平时那边的事情都让羌子自己做主。
不是小李废品回收站的事,那季浣不明白了。
她拍拍手上的土,“那是这块儿地不好,长不出向日葵?”
这片荒园以前是附近人家的土地,政府拆迁买过来,占据一大半修建了几栋安置小区。
后面这部分土地靠近下方的水库,不宜建房,只得空出来,划分给周围的居民当菜园。
后来因为安置小区到这边需要经过李平生家的公寓,弯弯绕绕地过来并不方便。
久而久之便彻底成了废园。
李平生前不久向附近的居民交了一点钱,租过来,准备种点花卉绿植,增加公寓外部景观的同时,还能让季浣体验下自己种植的乐趣。
为了让学会季浣热爱生活,李平生也算绞尽脑汁了。
季浣捏起几粒向日葵的种子,担忧地说:“你怎么不说话,难不成这地真长不出向日葵啊?”
李平生拉过季浣,帮她擦干净手,“应该能长出来,我就是在想,你现在有没有开心一点?”
“开心啊。”
季浣觉得李平生的问题总是莫名其妙,他似乎热衷于发现生活里的各种美,并把这种美分享给她。
虽然她很多时间并不能体会,但为了照顾李平生的感受,她还是愿意一一陪李平生去尝试。
李平生无可奈何了,按照苏和宜的建议问:“那你是觉得做这件事儿开心,还是因为跟我一起做这件事开心呢?”
季浣觉得自己听了一段绕口令,她挑了个大家都开心的答案。
“二者都有。”
李平生放松下来,还行,没说花儿能直接买,也没说都是为了陪自己,总算是有点进步。
有进步就行。
荒园被种满向日葵,季浣和李平生连着忙活了一个星期。
李平生从水库那边接了根水管过来,给种下去的种子浇水,季浣躲闪不急,衣服上溅了不少,她举起另一只水管,也飙了李平生一脸水。
春光正好,水泥路上嬉闹的青年与少女也同样处在好时候,管它万物可不可爱,我知道我爱你就行。
季浣在大二开学时搬出学校宿舍,汪蔓蔓来帮忙,说来也奇怪,明明开学时两个人还不对付。
经过一年里,几次三番的碰头,各种重叠的朋友圈,两人居然互相加上了微信。
现在季浣对汪蔓蔓不咸不淡,两人保持着朋友圈点个赞的关系。
李平生等在宿舍楼下,见到有面生的女生帮季浣拿东西下来,惊喜了一下。
他希望季浣可以多交朋友,丰富生活圈。
汪蔓蔓看到李平生,询问季浣,“这谁啊!好帅!你男朋友?”
季浣尚且没来得及回答,这话便被耳尖的李平生的听到,他大方地应道:“对!”
季浣听见,朝李平生挑了下眉。
此刻的情形与高三那边复读的情形重合,李平生面对季浣的朋友,给出了不同的答案。
季浣心情不错,连汪蔓蔓还不是她朋友也忘记跟李平生说。
——
两年后的某天深夜。
李平生睡得正香,睡梦中有人捏住他两边脸颊将他唤醒。
李平生睁开眼,看见眼前季浣放大的脸。
他迷迷糊糊地问:“怎么了,做噩梦了?”
季浣沉默着摇摇头,指着卧房内挂在白墙上的时钟——上面的时间正好指向十二点。
李平生神思清明几分,他支起上半身,将季浣抱在怀里,亲了她一下。
“生日快乐,宝贝儿。”
他算算日期,又问道:“怎么今年想过身份证上的生日了?”
季浣的身份证上的生日比实际生日大了两个月,往常两人过的实际生日比较多。
季浣眯了下眼睛,看着李平生的眼神闪着光芒,“我今年二十二,超过法定年纪两年了。”
李平生没能理解,“什么两年?”
季浣闷着头不说话,从他怀里挣脱出来,拉开床头柜,往床铺上丢过来户口本和身份证。
李平生:“?”
房间内安静半响。
李平生看着季浣的眼神专注,“你想好了吗?”
季浣点头。
李平生轻笑一声,“好。”
说完,他起身下床,掀起厚重的床垫,从床底下翻出个盒子。
上面缠着透明胶带,一扯动,黑色的礼盒的漆都被扯掉。
季浣看着李平生的动作惊讶,天天睡在这张床上,她怎么没发现床底下还藏了东西。
看样子还是用透明胶带固定在床板上的。
黑色礼盒被打开,李平生从里面拿出一个小小的方型丝绒盒。
他绕过床尾,坐到季浣身边。
丝绒盒拨开,里面的戒指在暗夜里闪动着微光。
李平生笑得耀眼,“很久之前买的了,本来准备你明年毕业后给你,没想到你反倒先给我一个惊喜,既然这样,我们不等毕业了,你现在嫁给我好不好?”
隔天一大早,李平生换上久未穿过的白衬衣,询问季浣结婚登记照穿这个好不好看。
季浣沉默着打开衣柜,从里面翻出一件灰色的新短袖。
“虽然你穿什么都好看,但我们结婚穿这个。”
李平生展开短袖,简单的纯色短袖,与季浣身上穿着的是同一件,他没有意见,只是好奇。
“我还以为你会喜欢白衬衣,怎么想着穿这个?”
季浣笑着指了指立在床头柜的画——是她送给李平生那副。
李平生了然,笑着点点头,“好,听你的。”
床头柜上的那副画里是季浣初到仄清路遇到的李平生,出狱不久的青年,一头短寸,神色疏离,只那双眼,因遇见他的银河,熠熠生辉。
清隽青年背后的繁多色彩里有一抹显眼的黄。
像极了那年公寓荒园中盛开的向日葵,彼时的画中青年站在蓬勃的葵花丛,他深情地看着季浣,声音清冽又好听。
“你看万物可爱。”
“我最爱你。”
——既然万物可爱,那一定也会有人爱你。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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