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妃被这句话吓了一跳，手里的筷子都掉了。
乌木包银的筷子落在地上叮当清脆，把桌上几个人的目光都吸引了来。
佟妃张了张口说不出话来，她确实是在找人。
那个欢若似乎没有回来。
大约是半个月前，那个张嬷嬷传字条回来，说欢若已经染上天花，生死不明，她还将信将疑，连张嬷嬷说要见女儿一面她都没让见。
在看到欢若的尸体之前，她是不会让张嬷嬷和家人见面的。
毕竟，这个老东西还有点用处。
如今看来，那个欢若，大抵是真的不行了，否则，怎么会所有人都回来了，只有她不在？
佟妃理了理衣袖，借机整理好心态，待接过宫女递过来的干净筷子，立刻换上一副温柔的笑脸说道：“见了烨儿，我哪里还顾得别的。只想一直看着我的烨儿，生怕我一个闪神，便又看不见……”
说着，又要掉泪。
长这么大，也没有人这么叫过玄烨，他被膈应得瞳孔地震，下巴忍不住地向后缩了缩，为难地说道：“额娘还是吃点吧，我这方才回来，还能去哪呢？”
太后也把筷子往桌上一放：“佟庶妃这话，哀家倒听不明白了。玄烨是爱新觉罗家的孩子，是皇帝的儿子哀家的孙子，怎么到了佟庶妃口中就变得好像没人要了似的。”
“臣妾……臣妾惶恐。”佟庶妃一怔，赶紧的就要下跪。
玄烨用小手拍了拍孝庄的胳膊脆生生地：“皇祖母别生气，气坏了身子玄烨会心疼的！我知道皇祖母最疼我了，我以后天天在慈宁宫陪着您，哪儿都不去。”
三两句把孝庄哄得眉开眼笑。
祖孙俩其乐融融地吃完了这顿饭，皇帝话少，却也自在。只是席上再没人理佟庶妃，她尴尬地挨完了这顿饭。
等撤了席面，正好有人来报，说玄烨那屋子收拾好了——原已是准备好的，只是中间多等了两天，于是方才又命人给他换了一套新的床褥。
孝庄一听，拉着玄烨的手笑道：“走，看看皇祖母给你准备的屋子。”
顺治一听这话，借口有事便走了，佟妃跟着祖孙两个并一行宫人一起来到了正殿后面几排房子里的一间。
推开雕花门，堂屋里正对着门的是一张简单的圆桌，靠墙摆了一张案子，上面是瓷瓶、玉盘，盛着些时下正开得花和果子。
左边置了一座紫檀多宝格，上面也错落置了一些摆设。透过摆设的缝隙能看出，后面是一间精巧安静的书房，不仅多宝格几乎每一格都摆了书，连后面桌案旁“顶天立地”的书架上也都密密麻麻地码满了书。
桌子是黄花梨的大案，上摆着几个笔筒，里面的笔插得树林一般。
从堂屋往右走，则是一扇雕花拱门，用青碧色的帐子围着。
宫女们恭敬地上前来，将帐子掀开，用两旁的铜勾勾了，一间明亮开阔的卧室便出现在众人面前。
靠着东边墙的是一张拔步床，床上悬着葱绿的素帐，右手边靠窗的地方是一张暖塌，后面的窗格开着，正好能看见院子里的银杏。
又好看又惬意又舒适，一看便是花了大心思的。
孝庄看了一圈，满意地点点头：“这房子收拾得是不错，玄烨，你看看还有什么要添置的，随时跟皇祖母说。”
还没等玄烨道谢，孝庄又想到了什么，对着苏麻喇姑说道：“对了，玄烨身边现在除了几个奶娘之外，是不是还缺一个掌事的宫女。”
苏麻喇姑立刻接上了话：“正是呢。”
佟妃瞬间便把耳朵支棱了起来，她早就打听到了，太后是有意想叫欢若去玄烨身边的，如果欢若没事，这就是最好的把欢若安排给玄烨的机会，如果……
“那玄烨有没有想要到身边贴心照顾的人呐？”孝庄却没有提欢若，而是将这个皮球递给了玄烨。
玄烨拱手谢过，然后才站直说道：“孙儿病时，有一位张嬷嬷常在身边照顾，精心竭力，事无巨细，若皇祖母应允，就叫张嬷嬷来孙儿身边吧。”
张嬷嬷？佟妃的手在袖子里死死攥成了拳头，怎么会这样？现下刚可以确认欢若已经出事，玄烨居然要了张嬷嬷在身边。
她原是打算等事情结束之后，把张嬷嬷全家聚在一起杀了的，若是她到了玄烨身边，这可怎么动手？
孝庄细眉一挑：“哦？这样，去，把这个张嬷嬷叫来，哀家好好看看。”
明月领了话便出去，一旁的佟妃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她走到玄烨身边，状似不在意地摸了摸玄烨的头，放软了声音道：“这位张嬷嬷是因为出过痘才被拨去伺候的，她原本是五阿哥的奶娘，如今回来了，再继续待在玄烨身边怕是不合适吧？”
孝庄玩味地笑了一声：“佟庶妃今儿是怎么了？这话说得，哀家以为咱们大清要揭不开锅了。”
玄烨从佟妃的手下绕了过来，站在了孝庄的手边，孝庄扶着他的手坐在窗前的榻上，苏麻喇姑对着门外轻轻一招手，立刻便有宫女端了茶进来，放在孝庄身边。
这气氛，颇有些吓人。
佟妃想了想，才敢问：“太后娘娘的意思，臣妾不明白……”
“一个奶娘而已，常宁没了这个奶娘，就吃不上奶了？”
“臣妾不是这个意思，臣妾是想，奶娘身份特殊，与阿哥们关系亲近，若是五阿哥不舍……”
这是编不出来词了，已经开始胡说了。
孝庄冷哼一声：“常宁才多大，他连人都不会认呢，又怎会不舍？”
“这……”
“怎么哀家看着，一个掌事嬷嬷，竟叫佟庶妃如此紧张呢？”
佟妃赶紧摇头：“不不不，是臣妾多虑了，一切看玄烨喜欢。”
孝庄上下打量了一圈，懒得戳破，正在这时，明月回来了。
“太后娘娘，张嬷嬷带到。”
“叫她进来。”
“是。”
明月转身叫人，张嬷嬷一进来便跪下了。
“奴婢张英见过太后娘娘、佟主儿、三阿哥。”
“起来说话。”
“谢太后娘娘。”
张嬷嬷起身，安静立在一旁，眼观鼻口观心。
孝庄打量了她一眼，点点头：“嗯，确实不错。难怪玄烨喜欢。”
“行，既然玄烨高兴，哀家也看过了，你以后就跟在玄烨身边吧。”
张嬷嬷赶紧谢恩。
这事一定，孝庄便说累了，玄烨也说今日起得早，有些困，俩人一唱一和，都说要去歇息，半推半撵地把其他人都赶出去了。
佟妃按着玄烨的肩膀，还想商量着留下，被孝庄一个眼神堵了回去。
她失落地垂下手，却不想从回来就没表现出一点亲近之意的玄烨，在袖子的掩盖下握住了她的手，还安慰地捏了捏。
她惊喜地看向玄烨，玄烨只是对着她温柔地笑着。
好！好！反正那个烦人的欢若已死，张嬷嬷留着就留着吧，反正她全家都在自己手里，还能掀起什么浪？
来日方长！
佟妃这么想着，依依不舍地放开了玄烨的手，却没看见她转过身之后，玄烨逐渐冷下来的眼神。
当晚亥时，一个身影从慈宁宫永康右门悄悄出门，借着夜色，她悄然来到了景仁宫。
待从小门进入院内，此人便对着院子扑通跪了下来。
“佟主儿，事情奴婢已经办成，求佟主儿开恩，放奴婢的家人回去。”
此人自然是刚被调到慈宁宫玄烨身边的张嬷嬷。
在她跪对着的地方，佟妃面无表情地坐在檐下的躺椅上。
佟妃将眼神懒懒地搭在张嬷嬷身上，极力克制住语气中有些不耐：“张嬷嬷，你急什么？我还能吃了她们不成？若不是有佟家帮着看病吃药，你那个药罐子女儿还能好好活在这世上吗？”
“佟主儿的大恩奴婢誓不能忘，可奴婢的家人都是粗鄙之流，总是在佟主这，只怕……只怕……”
“好了，张嬷嬷，你就放心吧，你家人在我这好得很。”佟妃打断了她的话，“现在，说说以后吧。”
“以……以后？”
“是啊，张嬷嬷，你如今的身份可不同往日了。”佟妃换了副面孔，“慈宁宫，可不好进呢。”
“佟主儿！佟主儿！当初说好的，只要办了那件事，就放了奴婢和奴婢的家人的！”张嬷嬷大着胆子力争，却被佟妃喝止。
“少跟我废话！张英，若你不愿意以后帮我做事，可以，你的女儿还有你那个丈夫，我会放了。”
“真的？”
“自然，”也许是阴影的作用，佟妃笑得令张嬷嬷不寒而栗，“只是离了我的地界，也许他们在路上会发生点什么意外。”
“你！佟主儿，你发发慈悲！我，我愿意跟佟主儿做事，求佟主儿开恩，放了我的家人！”
“张英！只要你听话，你女儿就能活。好了，别哭了！号丧似的，再叫人听见。”
这一声厉喝，令张嬷嬷把哭泣咽了回去，她跪在那想了一会儿，期期艾艾地开口：“佟主儿，就算不能放了他们，叫奴婢见一面也是好的，奴婢已经有两个月不曾见过女儿了。求求佟主儿！求求您！”
张嬷嬷一边哭求，一边不停地磕头，佟妃被她吵得的心烦，想着她还有用，便挥挥手，答应了这件事。
张嬷嬷喜出望外，连连道谢。
说完这一切之后，她又悄悄地沿着原路返回了慈宁宫，此时已是深夜。
当她推开房门时，端坐在堂屋的，正是等待她消息的玄烨。
张嬷嬷感激地对着玄烨深深福了一礼：“奴婢谢三阿哥救命之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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