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闻道,夕死可矣。

    阡陌带着新衣和茶回到田舍,见姜雨芫和衣坐靠在床榻边熟睡。

    便把新衣取出放在姜雨芫身边,轻轻为她褪去鞋袜,将双腿抬到床上,放平身子。而后,上床偎在阡陌身侧,借着昏暗的光,看姜雨芫安然的模样,听她起伏有序的呼吸。

    姜雨芫难得地发出梦呓:宗志,宗志。

    阡陌轻抚着她的脸庞,用极柔的声音闯入她的梦里:宗志会回来的。

    宗志会回来的,一切都会回来。

    阡陌紧紧挨靠着姜雨芫,抓住她微微颤抖的双手,在她梦里说:一切都会回来的。

    熟睡的阡陌慢慢变回小狐狸的样子,潜入姜雨芫的梦里,带她走出梦里的雨雪风霜。

    无往。

    无往!

    二师兄一宿辗转兴奋,一大早便跑去找大师兄,告知他自己已有了名字,叫无往。

    在东鱼谷,大师兄知晓并认可的事,所有人都会觉得理所应当。

    所以,自这天起,二师兄就是无往了。

    从大师兄处离开,二师兄直往田舍去,顺便绕路摘了两个果子,等在田舍外面。

    姜雨芫早已起床,看到身边的衣衫,冲尚在睡梦中的阡陌会心一笑,换上新衣。

    打开门,看到在不远处徘徊的二师兄,打了声招呼。

    二师兄看着姜雨芫一身淡青色的衣衫,笑着走来:

    “正好合身,没白费我一番功夫,雨芫,穿上这衣服,以后你们就是东鱼谷的人了,给。”

    把果子丢给姜雨芫:

    “记着以后叫我无往,我的名字叫无往。”

    姜雨芫接过果子,愣了一下:

    “无往。”

    二师兄应了句:

    “以后都叫我无往。”

    越过姜雨芫走进屋里,唤了声‘阡陌’。

    见阡陌已变回狐身,蜷缩在床榻酣睡,心中一喜,上前伸手去抱阡陌。

    哪知阡陌突然蹿起,落在无往背后,警惕地盯着他,随时准备发动攻击。

    无往嘿嘿地笑:

    “才一宿,怎地就又变回小狐狸。看来你道行实在太浅,须得多温泉里泡一泡,才可变回人形。”

    阡陌不理他,高昂着头,转身往外走了。

    无往追上去:

    “那样子真是倔强!唉看来化作狐身的你开不了口,便也做不得主。我这就邀雨芫搬到闻香轩去,反正今早我已向大师兄说过此事,他并未反驳。”

    阡陌一只前爪刚要迈出门,立即缩了回来,扭头回望无往,凌厉的眼神似能杀人。

    无往心有胆怯,嘴上却不让步:

    “田舍久未住人,离得又远,多有不便,大师兄叫我暂且搬去和他同住,待修好给你们住的屋子,再做打算。”

    阡陌听完,跳到门外,朝姜雨芫跑去。

    无往只当她已默许,也来到姜雨芫跟前:

    “雨芫,我看你们来时也没带什么东西,正好不用再麻烦收拾,大师兄教我带你们到闻香轩长住,这就跟我走罢。”

    话到姜雨芫这里,直接用大师兄的名义发号施令了。

    姜雨芫不明所以,虽然觉得有些突然,但还是跟无往走了。

    阡陌站在原地停了一会子,也跟上去。

    一路上,无往不时回头看看阡陌,与姜雨芫闲聊:

    “今日巳时起师祖讲道,去悟道斋的路上恰好经过闻香轩。时辰还早,我先替你们安顿好住处,再带你们听讲。闻香轩顾名思义香气四溢,处处花开。东鱼谷终年温暖舒适,花儿自是常开不败,你和阡陌想必是喜欢的。那儿本是我的住所,为了你和阡陌,我就腾出地方,先去大师兄那里住着。”

    姜雨芫忙道:

    “怎好这般叨扰二师兄,我和阡陌还是回原来的住处吧。”

    “不叨扰,不叨扰。”

    无往说得更急:

    “既来之则安之,田舍虽然平时空着,但也有他用,不宜久居。我是一个人,大师兄也是一个人,正好两个作伴。闻香轩清净宽敞,于你们是最合适的,只不过,我可能时常要回去,别因此搅扰你们。”

    姜雨芫已不知该怎样感激无往才好,哪里还会介意二师兄这样的要求:

    “二师兄的住所,自是想什么时候回便什么时候回,我和阡陌只要一间屋子便可。我们占了二师兄的地方,却无以为报。”

    无往偷偷瞧着阡陌,明显察觉她的不满,却不得发作,不由得暗暗好笑,心里乐开花:既是自己搬到大师兄那里,也不过是晚上睡一宿,白日里想回去便回去。真是佩服自己想到这么好的主意,不愁日后阡陌修不出人形,可日日相伴。

    无往先带她们到闻香轩,大致看了看,选定长居的几间屋子,嘱咐些琐事,便一道往悟道斋去。

    悟道斋亦是砖木造就,是东鱼谷最高大庄严的大殿,殿外并排两列老松树,郁郁葱葱,亭亭如盖。犹似守在此间的兵士。

    二师兄说定真师祖长居在殿内修习,数百年来都不曾出过殿门,甚至无需进食,可吸风饮露增长修为。即使为孩童们讲道,也坐在草帘之后,不会以真面目示人。而且师祖讲道时有一条规矩,那便是不言不动。需打坐入定,忌出言发问。若是听不明白,便只能不明白,下回多听几次或许就明白了。

    姜雨芫本以为讲道和七先生讲学有些共同之处,听无往这么一说,倒全是不同的,无论师祖讲些什么,有无有解,只能自己领悟。这么一来,有道无道却没什么分别了。抬头瞧一眼殿门正上方匾额上的几个大字:悟道斋。暗暗叹道:

    “悟道或可改为无道。”

    无往没听明白:

    “什么?”

    姜雨芫笑道:

    “没什么。大师兄也会来吗?”

    “当然,你放心,就是全谷的人都不来,大师兄也必会来的。雨芫,你要是找大师兄有事,尽管去吧,我帮你看着阡陌。”

    二师兄满怀期待地等着姜雨芫发话。

    姜雨芫只回了句:

    “我们进去吧。”

    二师兄略略有些失望,只好带着她们悄悄走进殿里。

    悟道斋里面无比宽大,满是听道的孩童。每个孩童都闭目盘坐在一个草编的蒲团上,排列的甚是整齐,左首是男童,右首是女童,一眼望去,蔚为壮观。

    女童首座坐着小师妹,男童首座坐着大师兄。

    所有人面对大殿正中静默倾听。

    大殿正中挂着一席草帘,草帘后传出浑厚的声音:

    “善恶大道,不以大小而论,小善积少成多,可成大善,小恶不慎改之,则铸大错。遑以年岁而论,或幼时善而年长恶,或幼时恶而年长善,但有灵者,皆可变也。良善存于心,见于行”

    姜雨芫一边跟着二师兄蹑手蹑脚绕过众人往前走,一边品味着师祖的话,觉得其中几句意思是七先生讲过的,余外的话是先生未曾说过的,既是圣贤书上也未曾见过。东鱼谷的道,和外面的终是有些不同。

    姜雨芫跟在无往身后,阡陌跟在姜雨芫身后。

    无往先是走到齐安近旁。

    齐安睁开眼看了看无往,神情肃穆。

    无往默默地从旁边拿过三个蒲团,一个递给姜雨芫,剩下两个并排放在地上,留出摆在姜雨芫和自己中间的拿个,向阡陌招手,示意她过来。

    阡陌走过来,叼住那个蒲团,紧挨着姜雨芫放下,卧上去,靠着姜雨芫闭目养神。

    姜雨芫盘坐在齐安身边,看着他欲言又止。

    齐安轻言道:

    “师祖讲完再说罢。”

    复又闭上双眼,清净无我,完全沉浸师祖的道法之中。

    姜雨芫也学着大家的样子,闭目倾听,只是,心乱如麻,难以入定。

    无往佯装闭目听道,暗暗把蒲团往阡陌那边蹭了又蹭。忽然觉得有一双犀利的眼睛盯着自己,微微睁开两道缝。

    那犀利的两道眼光立即射过来,震得无往心头一颤,睁开眼,侧目瞧向小师妹。

    可不是嘛,小师妹正死死盯住自己,眼里两道寒光几乎要化作两片利刃,随时能飞过来,教他骨肉寸断。心头的颤抖立即传遍全身,猛地打个激灵,强迫双眼闭紧,耳中嗡嗡叫,心里乱哄哄,如坐针毡。

    定真师祖不慌不忙,一字一句不绝于耳,讲天,讲地,讲天地之气,讲阴阳之理,讲万物之道,讲到哪儿便是哪儿,言出无章法,转折尽随意。

    也不知,那一个个小童是听得津津有味,还是已与周公相会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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