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师兄没有把阡陌送回田舍,而是带到自己的居所。
这是一处坐落在花海里的院落,荆棘做墙,流水环绕,花香弥漫,如诗如画。
屋宇连绵数十间,每一块砖瓦,每一根木头,都好似自花海里生出来的一般,与周遭的一切融为一体。
二师兄抱着阡陌走进正堂时,阡陌抬头瞧了瞧,大门上挂着一块原木做的匾额,写着松散的几个字:闻香轩。
走进去,四面皆是通透的窗子,大大地敞着,淡青色纱帐轻轻摇摆,掩映着窗外的花儿,从外到内,从内到外,确是浸透在香气里。
二师兄一脸骄傲地对阡陌说:
“我这里最为清净,也是东鱼谷最美的地方,花海外我设下结界,不会有谁闯进来,就连小师妹也极少过来。昨夜你住的地方不过是间陋室,以后就住在我这里吧,用度都给你最好的。”
一边说,一边找来一件衣衫,包裹住阡陌,穿过厅堂,从后门出去,走过一条弯弯绕绕的长廊,来到另一个天地。
这里四周围挡着一丈多高的荆棘,荆棘上爬满花藤,开着绚烂夺目的鲜花。中间是个大大的暖水池,水面热气缭绕,把周围的一切都笼罩在咪蒙朦胧中。池边建着一座木质的亭子,花藤爬上亭子,自上而下缀着一簇簇艳丽的花儿,就连围住亭子与水池的围栏上也繁花竞放,那样的画面,应是梦里才会出现的美景。
二师兄抱着阡陌,踩着台阶走到池边,俯身轻轻把阡陌放入水池。暖暖的气扑面而来,带着花的芬芳,令人迷醉。
“此处是个温泉,除了我,东鱼谷无人知晓,我只给你用,不仅可洗掉你身上的染料,更能教你筋骨舒畅,寻常的外伤在里面泡一泡便好了。”
二师兄松开手,阡陌漂浮在池边,毛发上的淡青色渐渐褪去,但觉暖流缓缓浸入全身,通体都酥软通透了。
初始,阡陌尚有些胆怯,怕水池太深会淹没自己。谁知一入水,便觉无比舒畅,不自觉间游动起来,如鱼得水,天性使然。
“去吧,我等你。”
二师兄起身走到亭子里,拿起木桌上摆着的果子,靠着栏杆坐下,一口一口吃起来,昂头看荆棘墙外的云空,蓝天白雾,晕染得清透明亮。
阡陌潜入池底,憋足气,再浮上来,上下来回数次,任由自己在池中漂浮,闭目消受难得的轻松与惬意。
二师兄时不时斜蔑着眼,从缝里向下瞅一眼,看阡陌在水里玩得欢畅。
日光正足,池面波光粼粼,迷离了二师兄的视线。
恍惚中,水花扬起,一个纤细柔美的身影从池中站起,冰肌玉骨,湿身玲珑,宛若神女。
二师兄看得呆了,往前一倾,从高处跌落进水池,掉在那人跟前,正了正身子,痴痴地问:
“你——是阡陌吗?”
那人就是阡陌,在烟雾氤氲中,那双灵动清丽的杏眼中更添几分妩媚,朱唇微启,面若凝脂。直直地盯着二师兄,让他心魂荡漾起来。
阡陌似笑非笑:
“当然是。”
二师兄眼里全是阡陌的眉眼,低下头,要靠的更近些,贪婪地贴近阡陌的唇:
“你的嘴巴长得真好看,让我亲一下吧。”
啪!
阡陌甩了二师兄一记耳光。
他半边脸都红了,尴尬地摸了摸嘴角,即将发作的怒火化为淡淡的一抹笑:
“打得好,这样烈的性子,人家才不敢欺辱你。”
阡陌手心向上,伸到二师兄跟前:
“衣裳。”
二师兄怯怯地瞟一眼阡陌露出水面的上半身,浸湿的衣衫和没穿没什么分别。应道:
“我去拿。”
转身游出水池,走上台阶,低头看一眼自己湿透的衣衫,也和没穿一样,不由得偷偷地笑,拿起先前搭在围栏上的衣衫,正犹豫要不要回屋里拿一件新衣给阡陌。
阡陌已游了过来,用带着命令的口气说道:
“给我。”
二师兄转过身去,只看到阡陌露出一张精巧绝美的脸庞,满满的期待落空了。
阡陌看出他眼中的异样,口气更加生硬:
“把衣裳递过来。”
二师兄莫名地有些慌乱,应了声,伸长手臂,把衣裳递向阡陌。
阡陌从水里探出一只手,去接衣裳。那纤长的手臂勾勒出柔润的曲线,从指尖到若隐若现的臂膀,隔着紧贴肌肤的衣衫,少女的纯美一览无余。
勾起二师兄按耐不住内心的悸动,有意无意地,他努力向前伸手,企图触及阡陌的指尖,顺着柔嫩的指尖往上攀附,握住那手臂,揽过他欲望的源头。
可惜,阡陌已看穿他,早缩回手,拿走衣裳,冷声道:
“转过身去。”
“好!”
二师兄乖乖地服从命令,转过身去,才发觉自己心跳得厉害,扑通扑通,几乎要从胸膛里跳出来。脑海里全是阡陌出水的模样:湿漉漉的头发,娇俏中不乏英气的容颜,纤长的颈,纤长的腰身,还有那喘息着上下起伏的胸
近乎将他完全淹没,就连脸上那一巴掌也叫他觉得心头一甜。忍不住,二师兄总想偷偷瞄一眼身后的阡陌,哪怕一眼也好,也让他心满意足。
二师兄心怀忐忑,低着头慢慢侧过脸去,瞟见一双沾水的玉足,迈上台阶。他深吸一口气,大着胆子转过身去,向阡陌伸出手去:
“地上凉,我背你上去。”
阡陌裹着那件淡青色的外衣,衣裳有些宽大,垂坠下去,在二师兄看来别有一番风景。
她冷漠地回了句:
“不用。”
与二师兄擦肩而过,走向前去。
二师兄赶忙跟上去:
“阡陌,你这衣衫湿了也旧了,咱们回屋,我给你裁衣做履。”
阡陌没作声,跟二师兄一起回到屋里。
二师兄拿出一条淡青色的汗巾,欲给阡陌擦拭头发。阡陌直言道:
“不用你擦,我来。”
接过汗巾,自己擦起来。
二师兄陪着笑,泡了一杯热茶端给阡陌:
“喝口茶,暖暖身子。”
阡陌捧着茶尝了一口,清香润口,赞道:
“好喝!你送我些,带给雨芫尝尝。”
“这茶是我亲手种,亲手摘,亲手制的,平时只拿来给我自己喝,今日特意给你,你却要送给旁人。”
“雨芫不是旁人,你才是旁人。一杯茶而已,既然你看得这样贵重,我也是喝不起。”
阡陌把茶放在身旁的桌子上,顺便坐在塌上。
二师兄连忙赔礼:
“是我说错话,雨芫不是旁人,当然送得,我这里还有许多,都拿给你。只要你也不把我当做旁人。”
端起茶来,送到阡陌手中。
阡陌顿了顿,接过茶,一边品尝,一边别过脸去,透过窗子看花枝随风微颤,闲话道:
“东鱼谷当真是个修仙之地?”
二师兄已在桌子上铺开布料,取来针线剪刀,真地剪剪画画,仔细地缝制衣衫。应道:
“自然是仙家福地,大师兄说外面的人都想进来,但极少有人寻到这里,即便在谷外渡河,倘若没有机缘,也是找不到入口的。数百年来,除了你们,我未曾间谁能闯进谷来。莫说是凡人,就是极厉害的妖族与神仙,都进不来。师祖也曾说过东鱼谷乃是灵力汇聚发散之地,在此修炼大成,更胜于天界仙神。”
“你所知都是听自大师兄和定真师祖,或许也并不尽然如此。小师妹蘋儿,大师兄齐安,二师兄呢,你叫什么?”
阡陌突然发问。
二师兄一下愣住,仿佛这一问把他的心戳了一下。很快,他恢复了平静,笑得有些勉强:
“我没有名字,大师兄说师祖带我入谷时,我还什么都不知道,便排在他名后。数百年来,都称我为二师兄,要什么名字。”
“人也好,妖也罢,都要有名字。雨芫带我回家,请七先生给我取名阡陌,他说阡陌之上亦英雄辈出,要我记得自己的来处。你也该有自己的名字。”
“阡陌之上亦英雄辈出,这话师祖讲道时也说过,话虽不同,意思却是一样的。可我竟不知自己的来处,如何取名?”
“并非全要用来处取名,我倒有个名字,若合你的意,便可给你。”
“说来听听。”
“听听可以,你要是中意我取得名字,也要应我一件事。”
“应了应了,什么事我都应你,只要大师兄不横加阻拦,全都依你。”
“你要助我修仙,且要大成。”
“仙必修的,大成与否还要看造化。”
“造化我有,倘若造化不足,我便把造化也修足了。”
“嗯,你定能修得足!阡陌,快说是什么名字。”
“无往,无论到哪儿,都要寻到你的来处。”
“好!今后我便是无往,阡陌,你给了名字,我便助你修的大成。师祖曾道无论是人还是妖,只要天资聪颖勤加修习,皆可得道。狐族可修为天狐,道术通天,法力无边。但要受常人不能受的苦,忍常人所不能忍,避过生死轮回,方可争取机缘,你可甘愿历经艰难?”
“有何不敢?”
阡陌说得轻描淡写,唯有她自己才知道自己有多坚定,脸上露出不经意的笑,暗暗自语:为了雨芫,有何不甘!
二师兄一边缝制衣裳,一边扭头看看阡陌:
“你笑起来真好看!”
阡陌轻斥一声:
“我笑了么!”
二师兄满心地欢喜,拿起做好的衣衫,对着阡陌隔空照量:
“谷里只有这种布料,但要做给你,一定要比他们的更别致些,你先试试,看合不合身。”
阡陌拿过衣裳,准备就地更换,忽而觉得二师兄在眼前多有不便,便走进另一间房里,褪去身上已半干的湿衣,换上新衣。
更衣时,二师兄那双眼睛紧紧盯着纱帐,影影绰绰似看到阡陌背对着自己更衣的姿态,不由得心驰神往,又怔住了。
直到阡陌出来,瞪了他一眼,厉声道:
“好看么?再看挖了你双眼!”
二师兄回过神来,笑着奉上一双精巧的鞋子,鞋面和鞋底皆是淡青色,用淡青色丝线绣出几朵清雅脱俗的花儿,虽是一色的,若隐若现,却煞是好看。
阡陌见过姜雨芫的母亲绣花织锦,知道这些女红的辛苦与用心,何况二师兄这么一个男子,能做这些着实不易。
正欲开口向他道谢,二师兄已蹲下身去,把鞋子送到阡陌脚步。阡陌犹豫了一下,抬起脚,任由二师兄把鞋子穿在自己脚上,柔软舒适,大小合适。
二师兄替阡陌穿上鞋,又拿出一只木簪子:
“阡陌,你发丝都乱了,我帮你梳头,先用这支簪子挽发,过后我做支新的给你。”
阡陌伸手夺过那支木簪,回道:
“不必。”
抬手三两下挽起头发,别上簪子,继道:
“这衣裳和鞋子很好,无往,你给雨芫做一身吧。”
二师兄有欣喜,喜的是阡陌唤自己为无往,有失落,失落的是辛苦一场,还要为那旁人姜雨芫再劳作一番:
“你叫我一声无往,我便听你的。”
同样的事,做起来完全不同的心境。二师兄真真是懒得动手,勉为其难地又做了一身衣裳和一双鞋子,连同一包茶,一并包好交给阡陌,看看外面天色已晚,准备留宿阡陌:
“谷里只有瓜果可食,你必是吃不惯的,我这就给你可做些口的吃食,以后你便留住在这里吧,不用再回那间田舍了。”
“此处是不错,雨芫一定会喜欢外头的花花草草,我想,倘若你不介意的话,我们就与你换一换。你搬去田舍,我和雨芫搬来闻香轩,你说怎么样?”
阡陌丝毫不给二师兄留余地。
二师兄万没想到阡陌会如此说,转了话头:
“这里屋舍多,很是宽敞,你和雨芫都能住下。”
望着阡陌冷漠的眼神,改了口:
“要不只留宿一晚?”
阡陌不为所动。
二师兄继续改口:
“我送你回去吧。”
阡陌淡淡地回道:
“我识得路,你不必跟来。新衣和茶我带走,旧衣你扔了罢。”
拎起东西便往外走。
二师兄跟上去,张口喊她。
阡陌头也没回:
“不用送,请回罢!”
二师兄停下脚步,对着阡陌渐去渐远的背影叫道:
“明日一早师祖讲道,我去接你听讲。”
也不知阡陌听到没有,没有什么反应,消失在暮色里。
二师兄只当她已默许,暗暗欢喜,一遍遍念自己新得的名字:无往。越念越上头,以致回味无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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