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北将厨房里的煤炉子提到院子里, 再将瓦罐盛一半鸡汤放在煤炉之上。
盖好入风口,煤炉缓慢燃烧,将那一罐鸡汤煨得喷香。
先前这罐鸡汤在厨房的时候, 就已经香满教授楼,现在换到院子里, 那香味便像长了腿一样四处乱窜。
对门的王阿婆先前还忍得住, 可是这鸡汤香味就在对门院子里,直往鼻子里钻, 王阿婆甩开阻拦自己的媳妇, 走到陶守信家院子门口, 提高音量笑着说话。
“陶老师,陶老师, 你们家这是从哪里弄来的土鸡,煨汤怎么这香?”
陶守信看一眼向北, 笑得像个孩子, 他压低了嗓门说:“王阿婆人挺好的, 以前还帮我炸过肉丸子。”
陶南风帮父亲系上围裙,向北往他手里塞了个碗:“那您就送她一碗鸡汤。”
陶守信左手一个碗, 右手一个勺, 从屋里走出来:“王阿婆您好, 这是南风的同事送来的高山鸡, 味道是不错,您拿点过去尝尝吧。”
说完, 他揭开瓦罐盖子, 装了一碗鸡汤、几块鸡肉,送到王阿婆手里。
陶守信为人刚硬,不懂得迂回之术, 再加上他不擅厨艺,学术味儿浓、烟火气不足,在教授楼的人缘不算太好。
上一次与邻居交换物品,还是陶南风带回茶油。茶油太香,引得邻居们上门讨要,拉近了一些邻里关系。
这一回陶守信亲自送鸡汤,可把王阿婆乐坏了。
“陶老师啊,第一次看你系着围裙盛汤,这可真是稀奇事儿。多谢多谢,我还真有点馋你这一口鸡汤。”
王阿婆端了碗鸡汤回去,放在餐桌上便开始教训媳妇。
“我看陶老师人不错,你别老在背后说人家不懂治家之术,娶妻不贤也不是他的错,他就是太老实了才被人欺负。”
欧阳丞喝了两口鸡汤,眼睛一亮:“陶教授竟然还会炖汤?平时我看他和南风都是在食堂对付,一点也不像个会过日子的人。没想到鸡汤还真是美味,这可真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王阿婆说:“他也不容易,一个大男人带着个女儿,如果不是冯春娥作妖,一个大教授哪能把日子过成那样?以后啊,你们多关照一下,邻里邻居的,抬头不见低头见。”
欧阳丞点点头:“是是是,以后听妈的。咱们家要是做了什么好吃的,也送点过去。”
探头出去,一眼便看见系着围裙的陶守信在院子里舀鸡汤,分发给闻香而来的邻居。越看越有趣,欧阳丞在屋子里闷笑。
“你别说,陶教授系着围裙的模样比平时接地气多了。以前总觉得他谦谦君子如玉,可是却透着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淡,不敢和他多说话。没想到啊,原来君子也近庖厨,哈哈!”
大学校园本就是个雅俗共赏的地方。既有学术的追求、风花雪月的雅,也有生活的俗事、柴米油盐酱醋茶。
先前陶守信有些端着,不太合群,交际往来全由冯春娥打理,因此大家都一边倒地说冯春娥、冯悠的好话,腹诽陶守信父女傲慢无礼。
一碗鸡汤,瞬间将陶守信的高冷形象打破,大家都笑眯眯和他闲聊。
“陶教授,这鸡汤味美香浓,正啊!”
“碗还您,顺便装了点家里做的泡菜,莫嫌弃。”
“一起住了这么多年,第一次喝到陶教授送的鸡汤,这可真是难得啊,哈哈!”
屋外虽冷,陶守信却忙得额头见汗,不一会儿一瓦罐鸡汤就见了底。
陶南风把一碗一碗邻居们送来的咸菜、泡菜、炒菜、馍馍摆在餐桌上,笑得眼睛都弯成了一挂新月。
“我真是第一次知道,教授楼还流行互相送吃的。”
向北看着这两个快乐像孩子一样的父女,心里又是疼惜又是欢喜。
疼惜的是,父女俩都不擅长处理人际关系,但其实内心渴望得到旁人的关注。只是一碗鸡汤换来些许回报,就高兴成这样。
欢喜的是,父女俩都是善良、单纯的人,自己只需搭起一座桥梁,他们就能寻找到与人交往之道。
看着鸡汤见了底,向北帮着将瓦罐端回家。
当向北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邻居们的视野之中,顿时引来大家的关注,问陶守信:“这小伙子是谁?”
陶守信思索片刻,终归还是老老实实地给出了答案:“这是小女南风的对象,向北。”
这一下教授区都炸开了锅。
“唉哟,南风都找对象了啊?时间过得真快呀。”
“小伙子看着挺精神的,不错不错。”
“这么冷的天只穿了件夹克,一看就身体好。”
“陶教授,什么时候吃你家的喜糖啊?”
听到最后一句话,陶守信咳嗽了一声:“多谢大家关心,我家南风年纪小,还在读书呢,结婚还不着急。”
好不容易把邻居们请出院子,陶守信感觉整个人好累,捶着腰说:“算了算了,以后咱们还是低调一点,应酬这帮人比上两堂课还累。”
陶南风看到人多也有些发怵,没有出屋,趴在窗户边上抿着嘴笑。
“爸,刚才你还说咱们家不热闹,现在听了向北的话在院子里摆开炉子送汤,大家都欢喜而来了,你怎么又嫌应酬太辛苦?”
陶守信这才回过神来,对呀,先前他说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听了向北的建议,站在院子里搞睦邻友好活动,大家都来要鸡汤、回赠食物,这不是求仁得仁么?
既然求仁得仁,那就不能说应酬累人。
他转过头看着女儿,板着脸说:“你这孩子!也学会顶嘴了……”
向北现在渐渐熟悉陶守信,知道他就是个纸老虎,看着凶,其实内心善良柔软得很,看他训陶南风,有心打个圆场。
“陶教授……”
一听到这个称呼,陶守信不高兴了:“我都跟同事们介绍你是我女儿的对象了,怎么还喊我陶教授?”
刚刚陶守信介绍向北的时候,向北正把瓦罐端进厨房,完美错过他的介绍。
向北一听这话,知道这代表着陶守信正式接纳,将自己视为一家人,顿时喜上眉梢,霍地站起,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谢谢陶叔,我一定会好好爱护南风!”
陶守信点点头,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南风是个好孩子,你……”
你要怎样?陶守信忽然觉得喉头有些哽咽,说不出话来。说得好听有什么用呢?归根到底还是得看他怎么做。
爱,可不是一句简单的表达,不是几句承诺,而是发自内心的疼爱、呵护、尊重与支持。
向北知道陶守信心中所想,表情郑重地说道:“陶叔您放心吧,虽说现在我和南风分隔两地,但心却一直在一起。我尊重她的选择,支持她继续求学,愿意帮她打理家务、处理杂事。可能我没办法像您一样成为一个有学问的引路者,可是我会努力成为陶南风最稳定的后方。”
陶守信听得心潮起伏,浓浓的感动涌上来,让他的眼睛酸酸的。
眼前这个向北可能不是最优秀的,可却是最适合陶南风的。
陶南风在信里所说的一切,是她内心最真实的声音。
陶南风可能没办法成为一个贤内助,也没办法成为符合现在社会主流价值观的女性。她不擅家务、不喜欢处理人际关系。
农耕文化影响下的中国家庭,男主外、女主内,男人赚钱养家忙事业,而女人操持家务、养育子女。
可是陶南风适应不了这样的家庭模式。
让她打理家务,做自己不擅长的事情会很痛苦,也将分散她的精力无法全力投入事业;让她嫁给一个大男子主义不理解她追求的男人,她会很委屈。
所以,向北很适合陶南风。
这么刚强的军中汉子,却能心甘情愿洗手做羹汤,无条件支持陶南风的事业,愿意为她打造后方。
在这个男权社会,向北这样的思想真的非常超前,在陶守信看来,是带着浓烈奉献精神的。
陶守信眼眶微红,拍着向北的肩膀,喃喃道:“好,好,好!”
是好,非常好。
还知道借着送鸡汤的机会,建议自己和邻居们打好关系,人际交往能力可见很强。
陶守信现在终于放下心来。
天色渐渐暗下来,三个人吃完饭收拾好,亮着灯坐在客厅闲聊。
陶守信问向北:“有没有计划把农场的基础设施做好?”
向北点头道:“有这个计划。先前场部靠的是柴油机发电,其余知青点、职工宿舍都没通上电,我已经申请供电公司,就是山上搭建电线费时费工,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够完工。水倒是好办,正准备修水厂,引山泉水做饮用水。”
陶南风听到这个眼睛一亮:“罗汉泉吗?”
向北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也不是不可以。”罗汉泉山高路远,储水量少,不过既然陶南风喜欢,那就专门修一条水槽,专供未来准备修建的场部宿舍吧。
陶守信微笑道:“路通了,什么都好。电线杆可以顺着道路向上,给排水管、还有电话线也可以铺设在路面之下。”
陶南风“哈!”了一声,“对,还有电话线,一定要铺,这样联系就方便多了。向北你记得到邮局去申请一下,在我们农场建一个邮政网点。”
向北与陶南风四目相接,都想到农场的艰苦过去。
“叮铃铃……”
正在脉脉含情之时,门外传来一阵自行车的铃铛声。
“陶守信,陶守信在吗?有你的加急电报!”
陶守信一听,慌忙站起身,加急电报!哪里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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