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年巫祭跪倒在地, 手抚左边胸前,垂首:“皇上息怒,我并没有别的意思, 何况两国之争, 就如人跟人之间的殊死搏斗,不是你死便是我亡, 自然技高一筹的才能存活。”
楚直冷然无声。
巫祭身后那略年青些的男子继续道:“回皇上,正所谓强者为王, 东平皇朝势力鼎盛, 不管是兵力亦或者国力, 南越跟西川纵然加起来也不足以匹敌,若非如此, 南越又怎会甘心俯首称臣?换一种说法, 倘若我越国也有东平这般实力,自然也要横扫中原。”
旁边那女子有点担忧地看了他一眼。
楚直却淡淡笑了:“你的话, 倒也直白。不过你是本末倒置了, 不管是南越还是西川,从来都是东平皇朝辖下,若有人忘了根本,东平自然有法子让他记起来。”
巫祭道:“我主女王一向不敢忘,只是碍于西川横在东平跟南越之间, 恐不顺从则被西川所害而已,故而此番皇上传召, 女王即刻命我等前来听候差遣, 便是忠心之意。”
楚直命三人平身,又道:“识时务者为俊杰,女王此举, 才是保国安民之良策,也免了南越百姓无妄之灾。至于……所命尔等之事,再细细参详可也,退下吧。”
巫祭面露迟疑之色,旋即俯身答应。
殿内恢复安静后,奉恩从外而入:“皇上,此番南越而来的使者之中,我朝潜伏于彼的内应,有绝密消息传递。”
楚直不太感兴趣地:“说来。”
奉恩道:“先前南越女王一直在降与不降之间摇摆不定,此番之所以决心称臣,其中有一个极重要的缘故。便是因为南越后宫的一名女姬。”
楚直听他特意提到“女姬”,略微抬了抬眼皮:“此话怎讲。”
奉恩的脸色稍有点奇异:“据说此女生得极为貌美,性又妖娆,很得南越女主宠爱。”
南越风气特殊,女王后宫虽有男宠,但也有不少女子,所以奉恩提起此事之时,略略斟酌了一下言辞。
楚直倒也有所耳闻,波澜不惊:“怎么,难道那女王被美/色所迷?该不会是你所派之人吧?”
奉恩有点惭愧:“回皇上,虽然我朝确实也有人在那里,但都不如此女一般深得女王所爱,女王对她简直百依百顺,此番归顺我朝,也是她的‘功劳’。”
楚直听了出来:“既然如此,此女到底是何人?”
奉恩的笑越发古怪了几分:“皇上必然也是猜不到,此女,正是西川先前的那位长公主。”
楚直的心噔地顿了一下,几乎当场色变:“什么?”
容均天继位之后,跟容怡公主甚是和睦。
那段时间,辛野裳主动请命离开了宫中,容怡公主对此是乐见其成的。
容怡不傻,她很清楚此时此刻,不能揭穿辛野裳并非真正的容时晴这真相,因为一旦说破,那辛野裳跟容均天就很有可能。
但如果维持现状,辛野裳就是容时晴——新君的妹妹,他们两个之间就永远不可能。
而辛野裳主动离宫也正合她意,而且对容怡来说如今辛野裳已经不是她的头号死敌,因为容均天身为新君,后宫不可能只有她一个人,纵然她是前公主之尊。
可是容怡公主跋扈残忍的性格,注定她绝不可能安分守己,更不会眼睁睁地看着容均天宠爱别的女子。
从小在宫内长大,容怡有一万种法子对付自己的眼中钉。
所以那时候,西川的后宫简直是人人自危。
容均天当然是知道的,隔三岔五,就有王后打死宫女,或者刁难惩戒妃嫔的消息传入耳中,他只是不予理会。
先前跟随他的苏惕苏主簿,如今已经升任为国中丞相,没有人比他更懂容世子的心思。
苏惕曾进言:“殿下方继位不足半年,虽跟公主相敬如宾,但……为国之大计,或许该早日考虑子嗣之事。”
对于苏师傅的话,容钧天向来从善如流,此次他温声道:“这是当然,不过此事想来急不得,只能顺其自然而已。”
苏惕哂笑:“若是殿下愿意,此事又何足道,只恐殿下意不在此。”
容均天微微皱眉:“这……又从何说起。”
苏惕道:“殿下这些日子,除了王后之外,亦宠幸过其他妃嫔宫人,但王后之性情殿下岂会不知,如此只会触怒她。”
看了眼面色平静的容均天,苏惕叹道:“王后之所为,已经传出宫外,民间已有非议。殿下若以西川安泰考虑,自然该有法子杜绝此等隐患,若是能早让往后诞下子嗣,外可以安民,亦可真正安抚往后,岂不是一举两得?”
此时容均天才道:“宠幸宫人,也无非是为子嗣计,至于公主的脾性,本以为她大婚后会有所改观,不料……此是孤大意,回头自会仔细行事,苏师傅不必担心。”
苏惕意味深长地看着他。
容均天谦和地问道:“苏师傅可还有别的教诲?”
苏惕低头思忖片刻,才道:“殿下乃是聪明之人,当然深知如何取舍才是正途,不管王后是如何的品行,有她在,西川才能安稳,至于……”
苏惕迟疑着要说出那个名字,却察觉容均天眸色微冷。
心头一凛,苏惕欲言又止:“总之,殿下当莫忘记昔日在襄城的初心才是。”
容均天之所以能够顺利登上王位,跟他娶了容怡公主自然有莫大的干系,也正因如此,原先忠于前国主的一部分朝臣才肯向容均天效忠。
但苏惕却警觉地看出了蹊跷。
容均天从头到尾都没喜欢过容怡公主,但他从一开始就目标明确。
公主、或者任何人,只是他掌控西川的踏板而已。
苏惕从来都知道,在他看来,若要成大事,所谓儿女情长是必须被舍弃的。
在苏惕看来,只要再过个三五年,国内稳固,公主……自然不需要了,那时候任凭容均天处置,无妨。
可最近他越来越发现,容均天的所作所为,并不是个要跟公主熬上三五年的趋势。
容均天不可能不知道他宠幸宫人的举止会引发公主如何的疯狂,只要他愿意,他可以妥帖地安抚住公主,但他没有,非但没有,甚至反其道而行之。
苏惕并不是为公主担心,而是担心西川国内未稳,若这么快便将公主“兔死狗烹”,未免会引发不可知的变故。
数月后,宫内传出喜讯,公主有了身孕。
西川臣民都为之欢喜雀跃。
公主的人品如何,百姓们只是道听途说,不太相干。
但是新继位的驸马却是个极贤明的君主,从登基之后颁布的律法,所行的仁政,对于西川子民而言,简直如及时雨一般。
尤其是所派往各地的钦差,拿下了不少为祸一方的恶霸跟贪官,也做了不少有助民生的好事,让西川上下的风气都为之一变。
所以百姓们在得知国主将后继有人的时候,自然都十分喜悦。
当时连苏惕以为,容均天总算听进了自己的话。
西川国内形势大好,先前一些反对容均天的朝臣,要么身上有污点被扳倒了,要么也渐渐倾向了容均天,一切都井井有条,欣欣向荣,这让苏惕也总算松了口气。
但苏师傅跟臣民们显然高兴的太早了。
公主在有孕的第四个月,“不小心”滑了胎。
这当然并非偶然,而是宫内一个曾被容怡害过的宫女,决定孤注一掷,以眼还眼。
这个打击让容怡公主几乎彻底陷入疯狂,她甚至下令,命处决所有侍寝过的宫人们,以及那些她身边的宫女太监,因他们伺候不利。
消息一出,后宫更是哗然。
所有宫人被逼无奈,想要逃出宫不得,只能拼死前去恳求新君,一时闹的沸沸扬扬。
从那次之后,西川后宫里,渐渐地就没有了容怡公主的传闻。
据说是公主因小产的缘故神志不清,于是新君下令把公主软禁于深宫,命太医调养诊治。
也有的说是容怡公主身体受损,缠绵病榻,早已经香消玉殒。
总之,有关容怡的消息,好似被尘封了一般。
没有人再记得那个骄横残忍的前长公主,毕竟容怡也没什么好处给人惦记。
直到奉恩告诉了楚直,原来在南越宫内,魅惑女王的那名宠姬,竟然就是销声匿迹了的容怡。
不过楚直在听奉恩说什么“长公主”的时候,首先想到的却是辛野裳。
他很快醒悟:“原来、是她。”
楚直记得当时自己离魂的时候,容怡看向辛野裳那暗藏杀机的目光,而且那场差点要了他跟辛野裳性命的刺杀,不出意外也是容怡所为。
楚直很清楚容均天的为人,知道容怡落在他的“温柔乡”里,指定不会有什么好。
可没想到容均天果真是个不二话的狠人,容怡的下场比楚直所料还要离奇。
也是她活该如此。
但很快他意识到:“是她、她的话……”楚直喃喃两句,脸上露出懊恼的表情:“早知如此就该将她也传来东都。”
奉恩听的分明,小心进言:“皇上,此女撺掇南越女王归顺我朝,而跟西川反目,显然是恨极了容均天,想来是要报复容氏,既然如此,倒是该留着她。”
楚直揉了揉皱着的眉心,一摆手。
是夜,小叶子留在宫内,江辰毕竟不放心,抽空亲自照看。
小叶子似很喜欢他,说起白日面圣的事,竟问道:“江叔叔,皇上什么时候还能召见我?”
江辰原为他捏了把汗,听他还想见楚直,啼笑皆非:“怎么?你还想见皇上?”
小孩儿天真地:“我白天时候忘了为义父求情,若是还见到皇上……”
“小叶子,”江辰没等他说完便截住了他,道:“你记着,若是面见皇上,切勿再提宋昭的事。”
小叶子的小嘴动了动,好像不太理解,可察觉江辰的语气肃然,他便乖乖地答应:“那、那好吧,我不说了就是,江叔叔你别生气了。”
江辰倒不是生气,只是为小孩儿担心。
他知道宋昭的事迟早瞒不过,只是江辰很不愿意让自己把这消息告知小叶子。
小叶子打了个哈欠,慢慢地却往他身边靠了靠:“江叔叔,你也会讲故事吗?”
江辰哪里会这些,简短地搪塞:“不会。”
“真的?”小叶子仿佛遗憾,又自顾自地说道:“可义父之前陪我睡的时候,总会给我讲很好的故事……我还想知道小可怜跟小仙女以后怎么样了呢。”
江辰听的奇怪,竟不由自主地问道:“什么小可怜,小仙女?”
小叶子叹了口气:“小可怜跟小仙女在一起可好了,都怪那个大魔王。”
“大……魔王?”江辰越发莫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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