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条碧绿的小蛇, 正是小朝日夜不离的玉儿。
它的身体纤细滑腻,动作敏捷叫人防不胜防, 玉儿在那妇人身后咬了一口后, 便一闪弹开。
旁边的男人本不明所以,当看到地上蜿蜒的影子之时,他暴跳起来,后退两步, 俯身抄起一根木棍。
只是他还没来得及挥出去, 手臂上就吃了狠狠一击。
男人痛叫了声, 才握住的木棍重新落地, 原来是辛野裳及时出手。
玉儿虽是一条蛇,却极为机灵,先前看男人要打自己, 便扭动着要避开,如今看他失利,顿时又狐假虎威般十分凶猛地窜了上来。
若无人阻拦,男人对付一条小蛇自然不在话下,但他低估了辛野裳。
他跟那妇人都是作恶多端之徒, 眼睛自然很毒,先前才进内不多久, 就看出了辛野裳是女孩儿, 也正因如此, 心中先入为主地便轻贱起来。
何况辛野裳又受了伤, 行动都不便,又能如何?
不料才动手就先吃了亏,在少女令人无法喘/息的攻击下,男人只能狼狈地步步后退, 疲于闪避,甚至没法分神再去应付玉儿了。
偏偏这会儿那妇人已经毒发,跌在地上惨叫连连,男人本就心惊胆战,慌张之中见玉儿已经跃到自己腿边,他抬脚欲躲的瞬间,突然喉头剧痛。
却是辛野裳瞅准时机迎面一击,木棍被火烧过的顶端尖细如同剑尖,男人疼的眼前发黑,瞬间喉骨已被准确地撞碎,连声音都没来得及发出便倒地毙命。
尘埃落定,外头也响起了小朝的大叫声:“玉儿玉儿!你跑到哪里去了!”
辛野裳攥着那根木棍,她松了口气,踉跄退后两步。
几乎跌倒的时候,宋昭上前及时地将她揽住了。
原来先前事发后,益春城之中,军民自发开始沿河两岸寻找,直到此时尚未放弃。
如果宋昭先前走远些,便会看到在清河两岸点燃的火把,星星点点绵延数里之长。
小朝赶去送信,不多时大批人马急速而至。
辛野裳交代赶到的官吏,将那还有一口气的妇人看管妥当,务必保住她的性命,再审问她是不是还有其他同伙、有无别的被他们拐了的孩童之类,一定要审慎果断,绝不姑息轻饶。
至于救下的那两个孩子,也叫当地好生照料,查明是何处所拐,能送回的自然送回,若有其他缘故,则安置于育婴堂中好生抚养等等。
回益春城的路上,小朝仍是满怀内疚,望着辛野裳的腿伤,双眼含泪。
在他掌中,玉儿也耷拉着脑袋,竟仿佛也很难过一样,两只黑豆似的眼睛呆呆地看着她。
辛野裳喝了一碗热汤,总算缓过劲来,看他们两个如此情形,反而安抚道:“这也算是因祸得福,若不是有这一遭,怎么会遇到那两个拐子救了那些孩童?却是一件大好事。”
相比较身上的伤痛,她更为救了两个孩子高兴。
可见小朝神色黯然,辛野裳便故意又逗他:“你怎么先一步找到我们的?难不成是玉儿领路?”
小朝才道:“可不是么,玉儿很机敏,多亏了它才……”
正说到这里,玉儿突然受惊似的弹动了一下,然后竟往回游到了他的袖子里,好似在着急躲避什么。
“咦……”小朝才诧异了声,就听到马车外脚步匆忙,然后有个陌生而略嘶哑的声音道:“听闻殿下受伤,不知如何?”
辛野裳拉开车窗看了眼,道:“无妨,还烦请去看看宋一爷如何。”
外头的人沉默了会儿,领命离开。
辛野裳才对小朝道:“这是西都来的太医,宋一爷为救我身上落了伤,得叫他们好好瞧瞧。”
小朝眨巴着眼:“我先前见过的,只是……玉儿好像不太喜欢他们。”
先前小朝跟在辛野裳身边,也见过几次那两个太医,可是不知为何,每次相见他都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本以为是自己多心了,但是每次袖子里的玉儿也会莫名窜动。
辛野裳并未在意,只笑道:“怎么玉儿也跟小孩子一般不喜欢大夫吗?”
小朝抓了抓腮,没敢说自己也不喜欢他们,毕竟人家是宫内派来的太医,是为公主而来,自己人微言轻,怎么敢说人家的不是。
这数日辛野裳殚精竭虑,之前又落水,加上跟贼人相斗,已经精疲力竭,见小朝没有出声,她靠在车窗上准备假寐片刻。
然而闭上双眼,心底却又想起在水中的那一幕。
辛野裳垂着眼帘,透过半掩的车窗,看到外间幽沉的夜色。
她轻轻地叹了口气:“难不成是我思虑太过才生出那些幻觉。”
从先前遇刺之后到现在,她再没有“遇到”过楚直,心中暗暗焦躁,不明所以。
其实这本也是不足为奇的,就如同当初他的出现也只是“偶然”,假如有朝一日这种情形停止了,自然也是同样不必解释。
可……那几次的相处虽然极“短”,却仿佛刻骨铭心。
她没法儿轻易忘却,在隐隐期盼再次“重逢”之际,更后悔当时没有询问的仔细些,竟不知他到底居住何处。
正默默地胡思乱想,随风好似有人在说话:“幸而公主无恙……西川之福……”
“是啊是啊,这番公主又捉住了两个贼,这些拐子十分可恨,也该狠狠治一治了。”
“真不愧是安国公主,听说益春城的河道都已经……”
议论之中,似乎又有马蹄声响,辛野裳不以为意,昏昏欲睡。
直到那马蹄声奔到车前,小朝怕惊扰到她,探头问:“谁?”
车外的人在马上,是跟随辛野裳的一名侍卫,他低声问道:“殿下呢?”
辛野裳闻言便知道有事,当下坐直了些:“怎么?”
那士兵靠近了些,声音压得低低的:“殿下,有紧急军情,东平因上次濮水失利,派了东明守将黄矸为征西将军,准备大举讨伐。”
辛野裳打了个激灵,睡意全无。
士兵又言,国主也已经知道此事,正紧锣密鼓调兵遣将。
辛野裳思来想去,自己担心也是无用,何况容均天身边能人异士极多,想来自有应对之策。
回到益春城后,休息两日,宋昭便来告辞。
他脸上跟身上的伤显然还没好,人也比先前黑瘦憔悴了许多。
辛野裳想到那共度危难的一夜,心中一叹,便道:“此去南越一爷且自珍重,另外,记着尽快把那张图还给我,可不要出尔反尔。”
宋昭看她的眼神有点异样,可到底没有说别的,只默然地:“殿下也自保重。”
辛野裳不便跟他多说什么,只吩咐小朝好生跟随。
宋昭去后月余,当益春城的河道治理终于初见成效之时,前方的军情再度传来。
东平黄矸用引蛇出洞之计,大败西川派出的守将方悦,俘虏了五千兵马。
而因为先前濮水的惨败,黄矸对付这五千士兵的法子,竟是下令将他们尽数斩杀。
在逃走了两千人后,黄矸更是命将剩余者尽数坑杀,一时之间哀鸿遍野,西川人人自危,黄矸这才带兵返回东明。
消息传至益春城不久,西都派了使者前来传召辛野裳回宫。
她正也担心西都的情形,又因益春的事务都已经上了正规,于是又留了几个心腹之人,自己带了内侍往西都返回。
然而就在回西都的路上,辛野裳又得知了一个最新消息:东平的监国皇叔楚直,最近要驾临东明城,为的便是嘉奖先前屠了西川千士卒的征西将军黄矸。
这日黄昏,辛野裳同近侍等在驿站休息,无意中听几个驿站之人私下议论此事。
一人道:“这东平的人真是可怕之极,先有人屠宋炆,又有这什么黄矸,本以为濮水一战能够吓退他们了,没想到反而变本加厉……看样子咱们还是不成啊。”
另一人道:“你这是什么没志气的话?西川怎么不成了?咱们新君继位后所做种种,哪一件不是圣明举措,还有咱们的安国公主殿下,就算是东平……也出不了这样出色的女子,西川必定大有可为。”
“就算国君跟公主再怎么天神下降,无可否认的是,西川到底不如东平,唉!要当初西川国主不反叛就好了,西川仍是东平所有,大家何其安乐,又何至于整天打的你死我活不得安生?”
“这……”
这人语塞,似乎有点难以反驳。
“再者说,东平还有那位监国皇叔啊,那可是个极厉害的人物,只要有他在,我看……迟早晚西川会……”
话未说完,辛野裳的侍从们听见,当即喝止:“在胡说什么!不要命了?”
那两人方不敢议论。
是夜,辛野裳翻来覆去,难以安眠。
一会儿梦回濮水血战,一会儿又好像是参与了这一次跟东平之争,目之所及,都是断肢残骸,耳之所闻,都是惨叫连连。
而夹杂于这许多惨状之中的,却是她在清河河底隔着水幕见到的那个人……
次日红日初升,众内侍都在等候公主起驾,还有大概一天的路程,便能抵达西都了。
然而让人意外的是,辛野裳并没有打算继续回程之路。
经过一夜的思忖,辛野裳做出了一个令人震惊的决定。
她不要回西都,她要去一个地方。
就如同当日容均天叫她假扮容时晴进西都一样,辛野裳也找了一个近侍宫女假扮自己,仍带人赶路回西都,而她自个儿,却挑选了十几个武功高强的侍卫,乔装改扮,前往东明城。
她要亲去见见那位名动天下的楚直楚希正,他是否是头六臂,或者凶神恶煞。
然而,辛野裳心中真正想做的,却决不至于看一眼而已。
东明城距离西川颇近,对方又是得胜之师,骄矜之际,缺乏防备。
她就是要借着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刺杀那位不可一世的东平监国皇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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