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母确定没有看错?”严弈追问李夫人。他没想过会是瓦片,这和钱家目前的情况不匹配。

    “嗯,我记得很清楚,那妇人摸到瓦片之后慌乱不已,把瓦扔回水池又摸了一次,捞上来的却还是瓦片。她不信,又反反复复试了好几次,无一例外摸到的全是瓦片。她好像受了很大刺激,臃肿的身子在水池中站都站不稳,连头上那簪子掉了,还是你老师帮忙捡起来的。她走的时候失魂落魄,双目无神。我本想劝她,瓦片也好,石头也好,都是自己的孩子,性别有这么重要吗?但你老师这一走,我也没心思去寻她。不知道她这几日怎么样,生了没有。”

    “像师母与老师这般开明通透的,毕竟是少数。许多人被传宗接代的想法折磨久了,一辈子都挣脱不了束缚,也是一种悲哀。”严弈没说那个头戴金簪的妇人这几日在忙着生男孩儿,也没说她的丈夫同样离奇身亡,并且和李展死在同一个晚上。

    李夫人这几日沉浸于丧偶之痛,一直沉默寡言,今日好不容易遇见两个晚辈理解自己,好像为沉痛的心情找到一丝出口,便与他二人多说了几句:“你们两个一心读书,有些陈年旧闻可能不知道。天宁城曾经有个可怜的女子,就是那孙家银庄老大的媳妇,六年间生了五个孩子,全是女儿,生下来不久便离奇夭折。一次两次可能是意外,次数多了,谁不怀疑是有人故意作孽?这些事当时也算人尽皆知,但孙家财大势大,普通百姓不敢掺和富人家事,官府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去管那几条无辜的人命。”

    “那后来呢?孙夫人最终生儿子了吗?”裴隐插了一句,这几日他们在城中四处走动,并没见到孙家银庄这么个地方,难道凭空消失了不成?

    “后来,孙夫人死前,给孙家生了最后一个女儿。”李夫人说到这儿忽然有些紧张,原本疲倦的声音变得阴恻恻的,“听说那女儿红发赤瞳,面带凶光,阴笑不止,是个怪胎。孙家人不敢去看,连接生婆也被吓跑了。产房外头的下人听见孙夫人喊她‘雨师丫头’,是换回了孙夫人娘家的姓氏。”

    “那雨师丫头最后长大了吗?”

    “没有,雨师丫头出生当晚,孙家银庄突然起了一场大火,整个银庄被烧得面目全非,孙家上上下下连主带仆一个活口也没留下。”李夫人抚了抚胸口,顺过一口气,又感叹道:“这大概就是天理昭昭,善恶有报吧。孙家银庄这些事,曾经是天宁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但最后那个雨师丫头太阴森,那场大火太惨烈,人人谈之色变,慢慢地就不敢提了。”

    “那雨师丫头,也死在那场大火里了吗?”

    “那是自然,当时她毕竟只是个婴儿。那么小一团,连尸首都没找到,都说是直接烧没了。”

    严弈与裴隐对视一眼,确认发现了关键线索。两人再次为灵堂中的死者上了两炷香,又安慰了悲痛不已的守灵人,离开桑榆巷匆匆赶去衙门牢房。

    水性杨花的吕夫人差不多全疯了,受尽酷刑折磨后留着最后一口气,她没想到自己弥留之际还能再见到两个仙气飘飘的美男子。两个人问她在天水池摸到了什么。

    “瓦片。”她已经气若游丝。石头和瓦片,对她而言已经没有任何意义,吕屠夫死了,药房伙计也死了,她好不容易怀上一个孩子,还不知道还是父亲是谁,孩子也死了。到头来一切都是一场空,她留着最后一口气也没什么用了。

    严弈和裴隐知道她气数已尽,心中虽有感慨,也只任由她去了。两人回了嘉和楼,叫上叶若风和严蕴一起交换情报,讨论案情。

    “天水池真有这么灵吗?”叶若风总觉得哪里不对,但又理不清头绪,“凡是摸到瓦片的孕妇,都会生女儿,而她的丈夫都会遇害。钱夫人在天水池摸到瓦片,她的丈夫被妖怪害死了。但为何钱家还按男婴做准备?”

    “天宁人口众多,头戴宝石葵花金簪的孕妇,也许不止她一个。”裴隐说,“或者还有一种可能,她向钱家说谎了。”

    “是男是女,生下来一看便知,她如何瞒得住?难道她想瞒一天是一天?”严蕴觉得这风险很大,钱夫人不至于这样傻。

    “被逼上绝境之人,什么坏事傻事都做得出来。”裴隐回答。

    就在当夜,钱夫人生了。不过她没有说谎,天水池的预兆也有不准确的时候。

    她如愿生下一个男孩儿。

    叶若风一行人见到那个男孩儿,是在第二天上午。钱家为新生儿大肆庆贺,稍有点沾亲带故的人都登门拜访,整个场面好不热闹。

    三男一女带着新奇的玩具上门拜访,钱老夫人十分欢喜,自然不会把贵客拒之门外。

    严蕴与其他女宾一道去看新生儿,那小孩儿比别的新生儿个头稍微大些,嘴角右下方有一颗淡淡的红痣。

    这颗痣实在太眼熟了,严蕴找机会靠近床上半躺的钱夫人,低声道:“恭喜钱夫人喜得贵子,敢问这孩子是否姓张?”

    钱夫人一愣,随后惊恐地推开严蕴,又立刻把孩子抱回身边,声称身体不适,把探视的来宾赶出了房间,只留下产婆一人。

    没想到严蕴很快又出现在床边,身边还带了三名男子。钱夫人和产婆完全没看清他们是如何进来的,心中十分惶恐,这青天白日的,莫非是中邪了?

    “张家给你的银子没付够吗?”严弈瞪了产婆一眼,“这位钱夫人又给了你多少?”

    产婆浑身一哆嗦,知道自己不是中邪了,与有钱人家的太太合谋偷换婴儿这种事,这些年她不知道干过多少回,没想到这一回竟被抓住了。

    “钱夫人,你最好如实相告,这孩子是怎么来的?”裴隐盯着对方苍白的脸。

    “你们是什么人?这孩子当然是我怀胎十月生下来的。”钱夫人挡住男婴的脸,不让外人细看。

    “你可知道你丈夫是怎么死的?那天夜里潜入这间房的女子,不是他的情人,是索命的妖怪。”裴隐见她不愿承认,不再白白浪费时间。

    钱夫人登时面如土色,说不出话来,手上动作一重,男婴哇哇大哭。产婆跌倒在地,连滚带爬溜了出去。

    裴隐接着说:“你在天水池摸到了瓦片,瞒得过钱家人,瞒不过那水池里的妖怪——”

    “坏人!你们为什么欺负我阿娘!”一个小女孩儿突然冲进房间,正是钱嫣,她惊讶地发现送她玩具的哥哥姐姐也赫然在列,这几日积累起来的信任与亲近一瞬间土崩瓦解。

    “钱夫人,你不承认也没关系,但最好告诉我们,你小女儿现在何处,否则——”裴隐的问话再次被打断。

    “我阿娘生的不是女儿,我也没有妹妹——”钱嫣情绪激动,趴在钱夫人床边哆哆嗦嗦哭了起来,“妹妹要挨打的,只有弟弟才不会——”

    女孩儿的哭声与男婴的哭声交互错杂,此起彼伏,钱夫人呆若木鸡,沉默不语,好像忘记了要怎么说话。

    “小钱嫣——”叶若风与严蕴于心不忍,想上前安慰嚎啕大哭的小女孩儿,但她撕心裂肺的哭声惊动了外面的宾客,一大群人的脚步声匆匆忙忙逼近。

    “走吧,我们该说的都说了。”严弈拉住严蕴,裴隐叫上叶若风,四人神不知鬼不觉离开了钱家大院。

    拐了两三个路口,穿过几条街,进了一条破败不堪的小巷,到了张三家门前,却见大门紧闭,几日前的欢声笑语不复存在。

    “你们找张三?”邻居大妈遗憾地搭腔,“别找了,他们夫妻两个走了。”

    “去哪了?他们不是还有个孩子吗?”严弈惊讶。

    “昨天夜里那孩子死了,这对苦命夫妻半夜出去埋了,后来再没有出现,但愿他两人没有想不开吧。”大妈语气平淡,仿佛这种事她见得多了,除了几分浅淡的同情之外,也没什么别的情绪。

    死了?这个词近日来频频出现,形成一团黑压压的密云,盘踞在四名年轻修仙者的心头。

    这人间历练远比想象中复杂,天宁是人间苦难最密集的地方吗?还是说普天之下,四海之内,处处皆痛苦如斯?

    他们没时间多想,一路打探消息,商量对策,想赶紧解决这个麻烦。

    天宁城中没人见过妖怪,老百姓也不敢讨论这个惊悚恐怖的话题。严弈几番施法想证明自己是仙人,老百姓却认为他们一行人装神弄鬼想骗取钱财,更有甚者,把他们当成妖怪避而不及。一整天下来,没发现一丁点儿蛛丝马迹。

    “既然城里找不到,我们不妨去天水池看看?”裴隐提议时特地看了看叶若风,见她眉头紧锁,面色犹豫,又改口,“叶师弟若不想去,我就留下来陪你。”

    “不,阿隐师兄,不用,还是一起去吧。”叶若风心里害怕,但不想逃避。

    于是四人隐去仙法,装作凡人模样,“漫无目的”朝天水池出发。

    达到目的地时已是黄昏,大约是时辰晚了,附近荒无人烟,一个孕妇也没有。

    晚霞映照在沉寂的天水池上,水面反射出耀眼的红光。

    残阳如血,叶若风脑中突然蹦出这个词,再看那水面竟十分诡异,片片红霞好似缭乱的血迹,实在是触目惊心。她心中一慌,脚步慢了下来。

    “怎么了?害怕吗?”裴隐上去靠近她身边,轻轻拍了拍她紧绷的肩膀。

    叶若风努力镇定下来描述她眼中的水面,但同行之人并没有看到“残阳如血”的画面,天水池面只泛着星星点点的波光,夕阳的余晖愈来愈黯淡,天空渐渐染上灰蓝色,挂上几颗稀疏的星星。

    “别紧张。”裴隐伸出手臂让她拉着,她战战兢兢的步伐稍微稳当了一点儿。

    “阿蕴害怕吗?如果害怕可以拉着我。”严弈回头问他妹妹,还不忘戏谑,“我们兄妹感情可不能输给人家师兄弟。”

    “严公子说笑了。”裴隐不欲辩解,只低声谈正事,“我们绕着天水池走了好几圈,没有发现异常。若妖怪真在此地,恐怕会对我们的行迹生疑。”

    “此地确实不宜久留,我们改日再——”严弈话音未落,天宁城内红光乍现。

    “不好,是钱家大院的方向!”四人迅速分作两队,御剑向红光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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