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媒婆又领了个姓吴的年轻公子上门,乐悠被叫到前厅时,依山尽迟迟没有出现。

    媒婆介绍吴公子的家世、前途、个性喜好,乐老爷细细盘问一番,言语中对他很满意,又问女儿:“悠悠,你意下如何?”

    “我——”乐悠迟疑的回答被打断了,她终于听见身边响起了熟悉的声音。

    依山尽客观地说:“相貌尚可,虽然比不上你,也还将就。风度尚可,言谈得体大方。家世背景,乐老爷能看上的,应该不会差。我觉得这吴公子还行,你可以答应。”他那么挑剔也挑不出毛病,可见这个提亲者确实很不错。

    但是乐悠没说话,扭头朝依山尽的方向望了一眼,又回过头来继续沉默。

    “乐小姐是不是没想好?女儿家一时害羞也是正常的。那小姐好好想想,明天再答复也不迟。”媒婆接连被拒绝了好几次,眼看这次终于有点眉目,连连打圆场,叫乐悠好好考虑,明日她再带吴公子过来等她好消息。

    乐悠失落地回房,依山尽跟在她身边问:“你怎么不高兴?”

    “我应该答应吗?”她困惑又彷徨。

    “你难道不想嫁人?”依山尽开始讲道理,“等你成家了,会有人照顾你,会和你谈天说地,会带你四处闲逛,会和你分享一切,你不会再感到孤单,不好吗?”

    “可我现在也不觉得孤单。”

    乐悠不是没想过嫁人的问题,及笄之后,她偶尔会听到父母谈论她将来的婚事,张妈偶尔也和她说起这事儿。他们的说法大同小异——等到有一天,她找到了共度一生之人,会有新的生活,会过得很快乐。

    第一位提亲者上门时,她没有放在心上,总觉得父亲只是忽然想起来这茬,只要她不满意,他也不会勉强。

    后来不断有人来提亲,她那个秘密好友总能挑出他们的一大堆毛病,她也拒绝得合情合理。

    她以为自己可以一直拒绝下去,但今日,出现了一个各方面条件都很好的候选人,父亲对他很满意,连要求甚高的依山尽也觉得她应该答应。但她一点也不快乐,她问:“假如我嫁人了,你还会来找我吗?”

    “恐怕不会,会有新的人陪着你,你不会再需要我。”依山尽冷静地划清界限。

    “可是我不需要新的人陪我,你不能一直陪着我吗?”她突然想得很透彻,又朝他站的地方抓了几下,什么也没有碰到,手心里空空荡荡。

    依山尽站着没动,眼睁睁看着她的手穿过他虚无的身体,这种空洞他永远无法填补。许多年来,他四处奔走,从未找到能让他拥有实体的办法。他是虚无缥缈的灵墟族,不能给她任何依靠,怎么敢承诺陪伴这种事。

    他脸上尽是苦笑,声音却非常理智,他说:“乐悠,你不能指望一个声音陪你一辈子。”

    “但我是唯一能听见你讲话的人,少了听众,你不会觉得孤单吗?”她回想过去的许多次对话,他分明也是很喜欢和她聊天的。

    原来喜欢和她聊天和喜欢她这个人,不是一回事。

    “不会,我早已习惯独自生活。”他的声音从冷静变成冷淡,“我还有事要忙,这几天不能来了。你认真想一想,不要错过了这段姻缘。”

    他第一次看见乐悠掉眼泪,悠悠来回蹭她的小腿想让她开心。他也于心不忍,伸手想给她擦干眼泪。但是没有用,他无法触摸她的脸颊和泪水。

    在这种时候,语言是如此苍白乏力。而行动上,他甚至比不上一只猫。

    她一点也没感觉到他悄悄做了许多次失败的尝试,也不知道他是带着什么样的表情悄然离去。

    那天之后,隐秘的陪伴告一段落,她没有再听见他的声音。

    接下来一段时间,吴公子又登门拜访好几次,每次被问及意见时,她似乎总能听到身边有一阵极其微弱的呼吸声。

    那呼吸的动静会跟着她一起回房,好几次,她对着空气发问:“你在吗?”没人应答,再过一会儿,那克制的呼吸渐渐消失。

    终于有一天,她下定决心,对着那道呼吸的方向说:“我认真想过了,既然你没有意见,我答应便是。”

    “乐悠,对不起,再见了。”依山尽心里想的话也没说出口,他放弃了唯一一个能与他对话的凡人,希望她能找到陪伴,能得到幸福。但他不知道,她正往痛苦的深渊里一步一步走去。

    “请帮帮我,帮帮我。”乐悠再次上街已是半月以后的事,她跌跌撞撞地抱住一名陌生男子,很快又被一名女子扶住站稳。

    “你站好。要帮什么忙?和我说。”扶住她的人正是叶若风。

    乐悠语无伦次:“我不是疯子,我没有撞邪,也没有闯鬼。但是他们全都不信,他们为什么不信?”

    离得近了,叶若风才看见她一直闭着眼睛,又见她手足无措,才知她双目失明,她不是故意应松玄便宜。于是扶着她走到街边,问她遇到了什么麻烦事。

    乐悠把近一年的事大致说了一遍,哪一天突然听见有人说她的猫很丑,哪一天开始和那个人谈天说地,哪一天在他的陪伴下第一次出门逛街,哪一天他悄然离去而她答应了别人的提亲。故事的前半段听上去温馨浪漫,后半段却是急转直下。

    乐悠答应求亲之后,吴公子常去乐府。有时是与乐老爷商量成亲事宜,有时也抽空去陪她说说话,算是培养感情。

    他温文儒雅,说起话来慢条斯理,说不了几句便停下来,礼貌地等乐悠回应。

    乐悠却意兴阑珊,她总是想起那个聊起天来滔滔不绝的人,和那个人在一起时,她从来不需要找话题,他永远有说不完的新鲜事。

    她时常感到对吴公子无话可说,他们之间的交谈总是不可避免地陷入沉默。数次沉默之后,一场冲突骤然爆发。

    那天乐悠去找张妈说话,想叫张妈上街时给她买点橘红糕。刚交代完毕,听说吴公子在后院等她,她无可奈何打算去应付一下,刚到后院门口,突然听见一阵惨烈的猫叫声。

    “丑猫,世上怎么会有这么丑的猫,该死!”吴公子踹了悠悠几脚,嘴里骂声不断,整个人性情大变。

    “你做什么?住手!”乐悠摸黑冲向悠悠,吴公子还在震怒中,伸到一半的脚狠狠踹到了乐悠背上。

    她忘了喊痛,手上摸到了粘稠的液体,是悠悠的血迹。小猫奄奄一息,骨头碎了好几节,叫声越来越虚弱,最后完全消失。

    “混蛋,我要退婚!”乐悠朝吴公子怒吼,那吴公子冷笑一声,反问她:“为了一只奇丑无比的东西,你至于吗?”

    乐悠猛然发现面前这人简直人面兽心,她在黑暗中扑上去想打他泄愤,却被他死死抓住手腕,他阴森森地说:“你要是敢退婚,我会告诉所有人你是疯婆子,你早就中了邪,以为我不知道吗?”

    “你说什么?”乐悠忽然脸色惨白,不只是因为秘密早已被人发现,更因为自己被说成是疯婆子,被当作是中邪。

    “悠悠你怎么回事?”乐老爷被后院的吵闹惊了过来,近前一看,女儿怒目圆瞪,抱着血淋淋的猫,未来女婿风度翩翩,正满目关切地望着未婚妻。

    “乐老爷,悠悠中邪了。我来迟一步,到后院时,可怜这小猫竟然死在了它主人手中。”吴公子先发制人。

    “混蛋,是你!是你!”乐悠急火攻心,只能大喊,无神的双眼之中盛满悲愤与怨怒。

    乐老爷一时理不清头绪,拍拍乐悠肩膀希望她先冷静。张妈正好从街市回来,望见后院中混乱的场面,橘红糕散落一地。

    “乐老爷,悠悠经常自言自语,您不会不知道吧?她真的中邪了,我们得赶紧找个法师来驱邪,以免耽误她病情。”吴公子始终一脸关切,在旁人看来,他舍不得未婚妻受一丁点儿委屈。

    他这番话让张妈彻底慌了,她也看见过小姐一个人神叨叨地说话,有时是嗔怪,有时带着傻笑,有时好像在撒娇,后来慢慢地灰心丧气,这段时间变成泪流满面了。小姐可能真的中邪了,不然怎么会对着空气讲话,还投入这么多感情。

    “老爷,我们可能真得请个法师来看看……”张妈一心想着小姐的安危,只以为她是真有问题,想救她脱离苦海。

    乐老爷既震惊又揪心,先叫人把流浪猫埋了,又叫张妈把女儿带回房间,最后再请未来女婿多多谅解,两人商量着明日一早请法师上门。

    悠悠从乐悠手中被抢走的时候,乐悠哭得撕心裂肺。那哭声里包含太多信息,她最爱的猫死于非命,没有人相信她心智正常,没有人支持她退婚,没有人给她安慰。

    那个晚上她一刻也没有睡着,她近乎绝望地喊了一个惟她一人知道的名字,更被乐府上上下下当作了疯子。但依山尽从头到尾都没有出现,她再也听不见那个熟悉的声音,就好像他从来不存在,她也没办法向任何一个人求证。

    世上真有依山尽这个人吗?她真的是唯一一个能听见他说话的人吗?这一切是真的吗,又或者只是她孤单岁月之中的臆想?

    如果依山尽真的存在,就算他们只是朋友关系,他怎么能如此狠心不来找她?

    或许她应该相信吴公子和张妈说的话,是她中邪了,这样想她还能好受一些。

    胡思乱想一整夜,第二天法师上门时,乐悠仍是恍恍惚惚。

    据法师所说,乐悠确实是中邪了,并且那邪祟十分凶悍,他得去乐悠房间单独处理,闲杂人等全都要躲远一些,以免中途被邪祟误伤,引出更多麻烦。

    乐府上下现在有点害怕中邪的乐悠,又将法师当作救星,纷纷认为法师说得有理有据,便请他去乐悠房间好生处理邪祟,一定要救小姐于水深火热之中,要还乐府一个清净太平。

    后面的事乐悠不愿再提,法师进屋之后对她动手动脚,以消灭邪祟为由欲行不轨。乐悠什么也看不见,慌乱中摸到枕头下的剪刀,一剪子扎晕了法师。幸好府上众人又在远远回避,她才得以跑出家门。在黑暗中仓促逃跑,撞到路人身上,才遇上真正的救星。

    叶若风听完乐悠的经历,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来安慰她,只好用衣袖轻轻擦干她的眼泪,按着她的头让她靠在自己肩上,又拍拍她的后背想让她从悲痛中缓解。

    “你没有中邪。”应松玄对乐悠说,“你想找的那个人是灵墟族,我们也在找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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