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肆,你不能这样做。”意识到喝药变成亲吻的时候,应松玄在心底怒斥汹涌的魔气。穿过孽火瀑布进入穹炎洞后,他虚弱至极,面对魔气的挑衅节节退让,好几次失控红了眼睛。
“你就早输给我了,现在还不承认吗?”魔气换了胜券在握的口气:“我早就和你说过,我迟早有一天会回到她身上。”
“你停下,我不想让她误会。”
“误会什么?误会你喜欢她?你不可能每次都赢过我,也不可能每次都能忍住。你不过是自视甚高罢了。”
魔气与他激烈争执,他的自信、他的骄傲、他恪守的一切戒律准则,都因为这个失控的亲吻暴露出深深的裂痕。怎么能做这种事?他无法原谅自己的所作所为,哪怕被魔气控制,哪怕神志不清,也是罪大恶极。
“师父,我喜欢你。不是师徒之情的喜欢,是男女之情的喜欢。”
听到怀中之人说这句话的时候,他忽然体会到什么叫头痛欲裂,心乱如麻。
“听到了吗?她喜欢你。你开心吗?想必不会。”魔气说了一番风凉话,与他做最后的告别,“先走一步,后会无期。”
趁着他失神的空档,魔气一下子冲破束缚,回到了叶若风体内。
摆脱魔气控制后,应松玄找回自主权,第一时间结束了那个吻,却听到对方问他:“师父,你喜欢我对不对?”
“对不起,我——”他几乎是下意识说出这句话,并没有理清心底纷乱如麻的情绪。他谴责自己荒唐恶劣的行为,又想起贺夕辞近日的规劝,他不可以给她任何回应,狠心决定快刀斩乱麻让彼此早日清醒。
“是——吗——”叶若风如堕冰窖,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那师父为什么——”剩下的话她说不出口。
“因为魔气。”应松玄曾经打算永远不让她知道这件事,事到如今却不得不解释,“当年我在厉州遇见你时,你魔气缠身。我吸收了那些魔气想把它净化掉,没想到它还是回到了你身上。”
叶若风愣住一晌才明白,刚才她无力抵抗的那股力量原来是魔气,并且它原本就属于自己,“师父的意思是,魔气控制了你,你是身不由己?”
“嗯。”他从来没有向魔气认输过,现在却坚定地点了头,为了让她死心。
“所以师父从来没有喜欢过我?也从来没有动心过?”叶若风并不想继续坐在他的腿上,但她浑身僵硬,无法起身,问出这些问题,仿佛耗尽了所有心力。
“没有。”他其实不想让她难过,但却必须这样绝情,“你也并不喜欢我,你之所以想要靠近我,只是因为受到魔气的吸引,只是混淆了那种感情。”
“师父,你说这些话,是认真的吗?”叶若风最后的放肆,是扯掉了他脸上的白色丝带。
应松玄沉默片刻,面无表情地告诉她:“我是认真的。”
“你不会后悔吗?”她抱着最后一丝侥幸。
“不会。”
“好,我知道了。”叶若风定定看着他冷月一般的眼睛,那里面没有一丝犹豫,没有一丝伤心,也没有一丝感情。这么多年不见,再见时原来可以这般冷酷无情。
那些话那个眼神,足以让她心如死灰。
她麻木地站起来,还没有适应体内横冲直撞的魔气,心里一团乱麻,她是谁?他们是怎么认识的?今后要如何相处下去?她有好多问题想问,却没有勇气再对他提及。
“走,回去了。”应松玄脱离魔气控制后,体力已完全恢复。灵泉已经取到,他们该离开穹炎洞了。
叶若风把剩下的小半瓶灵泉递给他,低头说:“师父先回去吧,我现在不想回。”
“别任性,有什么事都回去再说。”他习惯性地伸手去拉她。
叶若风退后半步躲开:“师父,能不能不要管我?我真的不想回。”
应松玄当她是在闹脾气,决定强行带她离开。回去以后,等她冷静下来,他会好好解释她的身世,说他不在意她的来历。他会精进仙术,提升修为,为她净化魔气。他以为他们可以回到正轨,以师徒的名义继续生活下去。
只有他一个人这样以为。
当他再次伸手时,叶若风冲动地甩开了他的手:“我不想回去,也不想见你。”
她觉得自己没用多大力气,却有一道紫光从掌心飞驰而出,狠狠击中石壁,划开大片裂痕。数块山石坠落,穹炎洞岌岌可危。
恰在这时,洞口跑进来另外一个人,是裴隐,腿上染满了鲜红血迹。
“灵泉取到了吗?怎么这么久还——”裴隐绕过应松玄一瘸一拐地跑到叶若风跟前,“眼睛怎么了?红红的。”
叶若风很清楚眼睛发红多半是因为魔气,从被师父拒绝开始,她一直忍着没有掉下一滴眼泪,却在听到安慰的瞬间泣不成声。
“什么事这么伤心?再不出去洞要塌了。”裴隐带她离开穹炎洞,飞离孽火瀑布。应松玄跟在后面全程没有说一句话。
三个人刚一离开,穹炎洞轰然崩塌,孽火瀑布赤焰四处飘散,净山沦为一片火海。
“应师兄眼睛好了?”严辛荷看到应松玄的第一眼便问出这个问题。
应松玄没心思解释,直接利用法术将一行人带回了悉云峰。
“阿隐师兄,我很累很想休息,改天再去找你吧。”叶若风收住了眼泪,眼睛仍是红色。
裴隐虽然放心不下,但没有多问,体贴地为她拉上了吟风居的房门。
再次推开房门时,天色已晚,白月东升,叶若风听到铮铮剑鸣。站在门口远远一看,是师父和严师叔在比剑。
严师叔不知何时换了一身男子装扮,与平日温婉高贵的风格完全不同,身段挺拔修长,招式干净利落,表情英气爽朗,带着点无拘无束的笑意。
师父神情专注,一直盯着对方的剑,像是找到了棋逢对手的感觉。
月光照在两个人身上,人影与剑影相映成趣,像画一样美。映在她眼中,却那样遥远,那样凄清。
她忽然回想起孽火瀑布中一些不起眼的细节,师父那时分明在忍受疼痛。她早该发现,让他心心念念的那个人,真的是严师叔。
他们那样般配,珠联璧合,佳偶天成。她曾经为这件事黯然伤神,如今才发现,自己与他们根本不属于同一个世界。
叶若风回房稍作收拾,默默离开了吟风居。失魂落魄走了好长一段路,回过神来发现自己走上了观星崖。
真的很奇怪,好几次她不知道何去何从时,总是鬼使神差地来到观星崖。现在才明白,净月潭与诛魔阵,那里才是她该去的地方。
她踏上飞廉飞向谷底,前两次闯进禁地,是为了救师父。即使知道诛魔阵的威力,有师父在身边,她并没感到多可怕。
这次却不一样,她已有魔气在身,穿过无形的禁制,跌落于冰冷潭水的瞬间,立刻被吸入潭底。又见那幽暗恐怖的洞穴,她已身陷诛魔阵中,成为被攻击的对象之一。
阵中银光闪烁,杀气腾腾,每一道银光打在身上,疼痛都撕心裂肺。她无处可躲,也并不想躲。闭眼忍着痛,听到一些阴恻恻的声音。
“自投罗网的蠢货,你哪里来的?”左手边破败的石壁上有个黑影在说话,残缺不全的身体在紧紧缠绕的锁链下扭曲挣扎,表情阴暗而狰狞。
“长得倒是挺好看的,那也没用,早晚都得和我们一样。”另一个瘦削的魔修对她冷嘲热讽,声音尖锐幽怨,听上去是个女子。
“你犯了什么滔天大罪要来这里?是那个姓应的小白脸抓你来的?”更多魔修对她的经历感到好奇,毕竟诛魔阵中每一个魔修都堪比十恶不赦的魔鬼,而眼前这个新的来,看上去手无缚鸡之力,在阵法中待了不到一盏茶的时间,就已经跪倒在地。她太柔弱了,没有理由也没有“资格”来这里。
犯了什么罪?叶若风在剧痛中反省,她最大的错误就是没有认清自己。
既然她天生魔气缠身,师父在初见她时没有下杀手,已是手下留情。她却一度责怪他不告而别。
她应该躲着他,避开他,庆幸他心慈手软留下她一条小命,可她偏偏不知好歹,非要千里迢迢去找他,死皮赖脸缠着他。
她应该惧他怕他,却偏偏喜欢他,还异想天开以为他也喜欢自己。
她错得离谱,是个荒诞不经的笑话,是个彻头彻尾的悲剧。
即便如此,她还心存一丝侥幸,假如诛魔阵能清除她的魔气,假如她能熬过淬炼活下去,她是不是就可以摆脱魔族的身份?是不是就可以继续留在悉云峰当个乖巧的弟子?是不是就可以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与师父像从前一样相处下去?
她就是抱着这样的想法来到这里,决定待到魔气消除为止。或者,到死为止。
“那谁,你把头抬起来,我好像在哪儿见过你。”又一个阴森森的声音在喊她。
叶若风浑身是伤,近乎昏迷,没有心思也没有精力理会。
“见到一个好看的就要勾搭,你还真是本性难移。”看热闹的魔修开始冷嘲热讽。
“可不是么,狗改不了——”
“我真的见过你,三百多年前的上元节,你是不是在跳舞?”那本性难移的魔修打断同伴的风凉话,“还穿了一身银朱色长裙。”
叶若风心下一惊,上元节跳舞,不是那个梦吗?所以她在梦里见到的一切,都是真的?那梦中那个满头白发的男子又是谁,和她究竟是什么关系,现在又去了哪里?
“三百多年前?”她虚弱地询问,那时候她还没出生,难道真是上辈子的事?
“是啊,当初你明明风情万种,现在怎么越长越回去了?你起来,跳个舞来看看。”那魔修十分肯定,当年那女子在人群中十分惊艳,他阅人无数,不可能看错。
“对,跳个舞让我们见识见识。”其余魔修跟着起哄。
“跳个舞,我们教你怎么躲过这阵法攻击。否则休怪……”
“说什么呢?懂不懂怜香惜玉啊你?”
耳边充斥着威逼利诱,叶若风心力俱竭,头痛不已。
洞穴中突然刮过猎猎阴风,一股强大的力量横扫而过,所有魔修霎时间噤若寒蝉。
洞穴最深处响起一个令人头皮发麻的声音——
“终于来了,我等你好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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