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黄权提笔写下《赋得遂我青云志》。

    云中大鹏鸟,出来不识天。

    展翅八万里,西方笑蹉跎。

    我辈修道者,谁敢慢公卿。

    长生途漫漫,披荆仗剑行。

    全诗没有重复字,韵脚在平仄声里各出一字,“大鹏”和“修道”二者,也都是经史有据。甚至细细读来,这一首《赋得遂我青云志》,也是有几分投戚唯这个儒学大师的口味。

    仔细检查几遍,确认无误后摇铃交卷。

    第二场考试,用时比第一场还要短,足足提前一个时辰。毕竟第二场写字少,更考验考生的文思敏捷。

    交了考卷,黄权收拾笔墨砚台,然后吃些东西,准备睡觉。

    刚刚躺下,附近又传来摇铃的声音,看来又有人提前交卷。

    黄权侧躺在考案上,面对墙壁睁开眼睛,辨别出响铃的方位,随后又闭上眼睛。

    就是他,这人第二场也紧随自己的脚步提前交卷,大有拍马追赶的架势。

    “本届科考第二场,第一份考卷出炉。”

    巡考官急匆匆跑来,把考卷递到戚唯面前。

    戚唯破蜡一看,发现署名黄权,又看了考卷上那首《赋得遂我青云志》。

    “传阅。”

    申正梁接过考卷阅览一遍,迟疑道:“错是没错,是赋得体,可这内容是否太过远大张扬?不够稳重。”

    “来我看看。”

    孙太仓也看了黄权的考卷,然后众考官陆续传阅,开始品头论足,褒贬不一。

    “本届科考第二场,第二份考卷出炉,”

    巡考官匆匆赶来,递上第二份考卷。

    第二份考卷的题目是《赋得升平拜谒仙》

    “这份考卷就中规中矩多了,声韵美,意象美,结构美。”

    第二份交上来的考卷,立刻就得到了众考官的三美评价。

    ……

    二月十五,眨眼又是三天时间过去,本届春闱开始第三场。

    第三场考题是五经策论,用周易阐述天下形势,执政机要。

    不管天下怎么变,仙道也好,人道也好,朝廷始终还是要以儒学为主。用儒家尊师重道,君要臣死的思想来统治天下,才能长治久安,万变离不了其宗,所以考试也必须以儒学为主。近一两年,黄权苦读四书五经,揣摩经义,如今看来是下对药了。

    八股文实际上就那么一回事,肯用心的话,结合时势,考题都能猜个八九不离十。

    “天下之事,百变不能言也,天下之患,百变不能知也,然则天下将奚治……”

    着重就是一个“变”字。

    就像在心里演练过无数回一样,洋洋洒洒两千余字,一就而成毫无阻滞,写完之后黄权如释负重,他三岁读书,九岁中举,六年压运,如今终是有了交代。

    此时此刻,仿佛他已经高中进士,甚至拔得头名。而如果真的拔得头名,那就是金科状元,文曲星下凡,黄家祖坟都要冒青烟。

    当然,那一刻还要等揭榜才能知晓。

    按捺住心思,黄权摇响铃铛,收拾笔墨砚台放进篮子里,等寻考官过来开门。

    “那是小神童?难怪……九岁中举,三科交卷第一快,果然犀利。”

    黄权刚出考房,就有考生把他认了出来,小神童锋芒的确太盛。有的考生暗呼倒霉,今年的对手尽是怪物。

    黄权刚走两步又停下,侧目一看,赫然是春闱钉子户叶于老先生,原来他的考房就在自己隔壁。但那个在第一场和第二场,紧随自己交卷的考生却不是叶于,而是另有其人,那人方位要更远一些。

    只见叶于老先生的头发,眉毛,胡子全白。尤其那两条眉毛,粗大洁白如垂柳,连眼睛都给遮没了。

    叶于老先生也停下笔来,望着黄权呵呵直笑,随后做了个“请”的手势。

    黄权躬身唱喏,算是小辈对长辈的敬重。他不知道叶于为何发笑,但考场禁止考生交流,所以也就没问。

    又走几步,黄权终于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封仙楚,小卫国公。

    看来应该是此人了,果然有点东西。

    黄权故意从这个方向离场,目的就是想探听一下那个拍马追赶自己的人是谁。从方位来看,九成九就是这个封仙楚。

    只见对方气息如古井,不动如泰山,头也不抬,一心只专注手底下的文章。

    这等人爵位世袭罔替,什么也不做都能享受荣华富贵,却不知为何要去修仙,还来应考,做法让人看不懂。

    不过此人做事二三其德,有了玉米想西瓜,这人以后只怕也难成大器,黄权心中暗想,离开贡院回家等放榜去了。

    ……

    春闱考试完成的第三天傍晚,黄午耸拉着脑袋从外面回来,一脸失望。

    “少爷,还是没有放榜的消息呢。”

    黄权放下手里的书卷,白了黄午一眼道:“放榜哪里有这么快,倒是你从昨天开始就跟拉肚子一样,回来待不了一炷香又跑出去,你就这么着急跟沈小姐的丫鬟成婚?要不我带你去青楼逛逛。”

    放榜需要时间,快的话三天,慢的话七八天也有。今天刚好第三天,也许明天就会放出来了。如果真的高中,会有快马上门报喜,状元之家还要给报喜的人打赏钱财。

    黄午听黄权说逛青楼,立刻红脸急道:“少爷,咱们这家底还逛青楼,怕是要被人打出来,再过两天苍蝇都要饿死了。”

    黄权上次说等考中进士,和沈家小姐完成婚约,就把沈小姐的陪嫁丫鬟许给黄午。

    黄权和沈家小姐是小时候就订好的婚约,两家都是商贾之家,也算门当户对。只不过这些年黄家没落了,如今再提这事不免有些底气不足。可如果进士功名在身,那意义就不同了。而如果得中状元,那就更厉害了,许多达官显贵都要来巴结。

    这些年一直没有联系,也不知道那沈家小姐怎么样了,长相如何,是否健在?

    “是谁?”

    黄权正在沉思,眼神游离到窗外,忽然大吃一惊,他看到窗外有黑影。

    这三进院子关上大门,要进来就只能翻墙,难道是进贼了?

    黄午背对窗户,倒是没看到黑影,见黄权不像开玩笑,他身子一歪就要往黄权身后钻。

    这是哪个贼不长眼睛,这处民房除了这一架子书,连他这个“管家”都翻不出半件值钱的东西,贼进来了怕是要哭着出去,黄午心里如此想。

    “黄公子,有礼了。”

    浑厚的中年男性声音传来,吐词一字一顿,缓慢而清晰。说着,一道比黄午足足高出两个头的身影,如人熊一般从门外跨进来,头几乎就要顶到门框。

    此人虬髯须,豹子头,年约四十,穿一身金边条纹黑锦服,走路无声,气息内敛而深沉。

    这是一个武者,气息深沉内敛,定然很厉害。像那天在考场维持秩序的士兵,虽然也凶悍,但和眼前这豹头虬髯大汉不是一个级别。

    黄权实在想不起来,何时跟眼前这等武者扯上了关系?

    “你是谁?”黄权心里很不满。

    此人不管来头多大,不请自入就是不礼貌,是强盗行为。

    他似乎还故意在外面逗留了一会儿,才故意现身引起黄权的注意,难道刚才和黄午开玩笑的话也都被他听了去?

    “恕在下冒昧,在下的名字却是不方便透漏。”

    豹头大汉赔了个笑,竟然拒绝透漏姓名。

    黄权压住怒火,问道:“你有何事?”

    豹头壮汉笑道:“公子莫惊,是我家小姐吩咐,请公子去府上做客。”

    “你家小姐?敢问是哪家的小姐?夜晚做客,怕是不太方便。”黄权从不曾认识什么小姐。

    豹头壮汉道:“我家小姐来时吩咐过,她的名字可以透漏,她说透漏之后,你就会去做客”

    “噢?敢问是谁?”

    黄权心中冷哼,哪路神仙敢如此夸大,须知我辈读书人笑王侯慢公卿,刀架在脖子也面不改色,对方这是在用激将法。

    一瞬间,黄权就猜出了对方的意图,竟敢在他面前耍花样,且看看是谁再说。

    “仁乐郡主。”

    豹头壮汉吐出四个字,的的确确让黄权吃了一惊。

    “当朝太子爷的长公主,仁宗皇帝嫡长王孙,仁乐郡主?”黄权惊疑道。

    “是。”

    豹头壮汉的回答简明精要。

    得到肯定的答复,黄权就更加狐疑了,对方来头如此大,可自己一个小小儒生,无背景无关系,怎么会得到她的邀请去做客。

    莫非是想招揽我,让我去效忠?给她的太子父亲充实势力,为以后登基做炮灰。

    那些有资格争夺皇位的太子亲王,从小就会往这方面培养,四处拉拢势力,生母娘家也会出钱支持。

    太子虽然是既定的皇位继承人,但历朝历代以来,太子被赶尽杀绝,兄弟上位的情况屡见不鲜。如此看来这个想法就不是没有可能了,黄权现在的确没什么可称道的,除了肚子里有点墨水,甚至穷得挨饿,可来日做了官那就不一样了。退一步讲就算不做官,脑袋里有知识,做个幕僚运筹帷幄完全没问题。

    但参与夺嫡有风险,成功了还好,鸡犬升天。万一失败,那下场就凄惨了,九族十族都不够杀。

    一瞬间黄权就想了很多,连参与夺嫡的想法都来了。

    “请吧,黄公子。”

    见黄权犹疑不定,豹头壮汉右手一摊,做了个“请”的手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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