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原一点红昏昏沉沉, 迷蒙中听见对话:
“——所以你就这样把一个杀手带进你家了?”
“对。”
“你打算拿他怎么办?”
“自然是让他说出背后的主人了。”
“等等……休夜被刺杀的事和你没关系,你怎么如此重视?”
“他还没有给我房费,总不能让他欠着账就死了。”
中原一点红努力睁开双眼,眼前朦朦胧胧的, 他缓了一会儿, 和围坐在身边的两人对上视线。
他所在的房间干净整洁, 略显空荡,空中有草药的气息。
曾经远远见过一次的说书人对中原一点红露出笑容,开心地笑了起来, 比出三根手指:“你醒了?这是几?”
“……三。”
是他救了我。中原一点红想, 简洁地给出回答。
这位年轻的说书人是他的救命恩人,中原一点红恩怨分明,所以十分配合。
晏游点了点头, 看样子中原一点红的脑袋还是很清醒的。
他看向身边的少年捕头:“小冷, 交给你了。”
晏游回家的路上顺路让人向冷血报信, 毕竟冷血说过有事去找他, 晏游自然不会客气。
冷血瞥了眼中原一点红, 还没开口,杀手便神情冷峻地说道:“要杀要剐,随你便。”
他面色苍白, 直挺挺地躺在床上, 说话都费劲, 但一字一顿,皆是发自本心。
冷血张了张口, 又闭上嘴, 他来时没有想到晏游托人传的要紧事会是“天下第一杀手被休夜捅了个对穿”, 此时此刻心情复杂, 几番思量,正在思考最稳妥的方案。
晏游看热闹,见中原一点红嘴唇苍白干裂,倒了茶放在他唇边。
“多谢。”
中原一点红礼貌地道谢后,浅浅地啜饮。
冷血望了望门外,休夜这会儿也在院子里,他进来时看见对方站在池塘边看水面上漂浮的落叶。
休夜对中原一点红倒像是全然不在乎的模样,冷血听晏游说明前因后果,知道如果不是晏游制止,中原一点红已命丧黄泉。
此刻已是午后,冷血匆匆赶来,甚至还未吃饭。
晏游见他沉吟不语,便说:“不如吃过饭再说?”
冷血想了想,摇头。中原一点红放在哪里都好,就是不能放在晏游家里。晏游本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说书人,家中已有许多江湖名人,再住上一位天下第一杀手,倒显得他身份特殊一般。
于是他说:“他不能留在你这里,我先带他离开。”
晏游眨了眨眼,冷血……比他想得还要担心自己,他顿了顿,还是坚持自己的安排,“我这里更避人耳目一些,留了一个不碍事。”
冷血默然:避人耳目?全汴京如今有谁不知道你家里住着两位杀神?
他还想再开口,风萧在门边探出头,道:“我和王狗蛋回来时在外面看见一位姑娘,鬼鬼祟祟不像个好人,所以把她带进来了。”
晏游和冷血互相看了一眼。
中原一点红原本闭目养神,他浑身无力,内力被封,短时间内无法逃脱,心情凝重,听见风萧此言,心中一动,睁开双目。
晏游容色肃穆:“还不快把她带上来。”
冷血侧目,风萧扯扯嘴角,冷酷地说:“你自己出来见。”
晏游站起身,向冷血示意了下,留捕头和杀手共处一事,临走前没忘了把门合上。
曲无容赶到晏游家时正好瞧见冷血匆匆入内,在附近犹豫不决,思考方案,被风萧撞了个正着。
小天才孜孜不倦从未放过每一个踏进晏游家的人的衣裳,晏游赶到时它正叨着曲无容的衣角绕圈。戴着面纱的姑娘握着剑柄,似乎极力忍耐着拔剑斩鹅的冲动。
休夜也在院子里,看着那只大白鹅。不知道小天才的另一个名字之前他能毫不在意,但知道之后,他便无法忽视。
而小天才叨过所有人的衣裳,除了休夜。
“你是谁?在我家门前做什么?”
晏游作为主人,直截了当地询问。
“我是来请蔺大夫看诊的。”曲无容神情淡淡,被面纱遮盖一半,更显得捉摸不透,她说明自己和蔺尘星之前见过的事情,“蔺大夫可在家中?我已得到主人允许,能对他坦诚相待。”
“他出去为其他病人看诊了。”晏游回答道,“还有,你来晚了,他已经有了新的病人,抽不出时间为你家主人治病。”
曲无容眉头微皱,道:“我并未听到消息。”
“过几日你就会知道,我不会骗你。”晏游展开一抹笑,“你家主人既然有时间让你来请神医,想必伤势不重,有等小神医的时间,不如趁早找一位有水平的大夫治病罢。”
曲无容也这么想过,但石观音怕休夜的剑伤留疤,她爱惜自己的容貌身躯,不能容忍一丝疤痕。所以石观音认为蔺尘星医术如此精湛,由他医治,绝不会留疤。
石观音甚至为此同意曲无容向蔺尘星表明她的身份。
若是蔺尘星不愿意,便是绑着他也要把人带到沙漠。
曲无容想到石观音在信中的叮嘱,目光悄悄地看向不远处的休夜。
她写信将蔺尘星的要求禀报给石观音之时,还不知道休夜的行踪,信送出去不久,休夜因为和玉罗刹交手,搬进了晏游的家里。
换言之,如今石观音又惧又恨的罗刹剑客和她想请去治伤的蔺大夫住在一个院子里,曲无容若想绑走蔺尘星,还不知休夜会有什么反应。
连石观音都是休夜的手下败将,曲无容更没有打败休夜的自信。
她默默地收回视线,陷入两难境地,更别说中原一点红还在里面。
“我想亲自询问蔺大夫的意思,这样才好向主人禀报此事。”
“是吗?既然如此,你等小神医回来吧。”晏游并不意外,“吃过饭了吗?”
“……未曾。”
“一起吃顿饭?”
“……多谢。不必了。”
屋内冷血和中原一点红相对无言,后者想着风萧所说的姑娘,心情沉重。
“要你和那十人去杀休夜的人是同一个人吗?”
冷血迟疑片刻,低声询问。
中原一点红沉默。
“你如今是休夜的手下败将,若非晏游制止,你已命丧黄泉。”冷血冷淡地阐述一个事实,“审时度势的道理你总不会不懂。”
中原一点红沉默。
他怎么会不清楚自己的情况?晏游的恩情他铭记于心,但是……
中原一点红深吸一口气,撑床坐直,冷血在一旁抱臂旁观,两人对上眼睛,中原一点红缓缓道:“那人的身份我并不清楚,不愿暴露身份的雇主我从不强求。”他冷冷道,“拿钱办事。”
晏游推开房门,喊他们吃饭,问道:“聊得怎么样?知道是谁要杀休夜吗?”
冷血对他摇摇头。
“先吃饭。”晏游说,“有话之后再说。”
中原一点红才打算说话,闻言默默闭上嘴。
他又躺了回去。
被一剑捅个对穿是个人都扛不住,即使是中原一点红也熬不了,坐直身体和冷血对话就费了他许多力气。
几人去后院饭堂吃饭,曲无容被留在前院,她犹疑片刻,向她看见晏游喊出冷血的方向走去。
之前在晏游驴车上躺着的人确实是中原一点红,曲无容推开门,看见躺在床上闭目的青年。
中原一点红意识朦胧,但推门声响起的瞬间,他立刻警醒起来,不动声色。
休夜还是打算杀了他吗?
“……一点红。”响起的声音十分清冷,对方压低了声音,但却是中原一点红十分熟悉的声线。
中原一点红睁开双目,不顾伤口,倏尔坐直,讶异地看向来人:“……曲姑娘。”
曲无容向他轻轻点头,随后房间内陷入短暂地沉默。
“曲姑娘……你怎会在此处?”
“我要请蔺大夫为人看病。”曲无容轻声回答,又问,“你呢?”
中原一点红顿了顿,回答道:“不敌罗刹剑客,被此间主人救下。”
曲无容默默点头,又问:“需要我助你逃走吗?”
中原一点红拒绝:“不必如此。”
曲无容既然有求于蔺大夫,他不能让曲无容为难,还拖累他。
“曲姑娘,你不必管我。”中原一点红说道。
曲无容见他如此坚定,便不多说,想要离开,转头却瞧见院子的拱门处站着一位未曾见过的少年。
少年仿佛看见了十分有趣的事情,展颜对她露出一个微笑,问道:“姐姐,你在这里做什么?”
曲无容道:“我在院中散心,不小心误入此处。”
王怜花道:“可我看你在里面待了很久呀。”
曲无容道:“里面的人身受重伤,我同他说说话。”
这少年她从未见过,但能出现在此处,想必也是这座宅院的住户。
王怜花轻快地道:“不要解释了,姐姐。和我一起去见这里的主人吧。”
晏游一直在想怎么才能让中原一点红和曲无容认识的关系为众人所知,不成想就吃个饭的功夫王怜花给力地助了攻。
他十分欣慰,往王怜花手里塞了枚果子做奖励,看向曲无容,用笃定的语气道:“你不止是为了神医而来,你和中原一点红认识。”
王怜花嫌弃地看着手里的果子,掏出帕子擦一擦,还是嫌弃,转手塞给风萧。
风萧握着那枚果子,转手又塞给一旁的冷血。
冷血正认真地准备听曲无容的回答,手里骤然多了枚果子,微微一愣。
他身边的另一个人是休夜。
于是冷血将果子收好装了起来。
面对晏游的话,曲无容点头应是,不愿做多余的解释。
晏游:“你要救他?”
曲无容:“他不想我救。”
风萧按捺不住,插入对话,对晏游道:“你该去说书了。”
晏游看他一眼。
风萧严肃地盯着他。
冷血叹了口气,道:“我来处理这些事,晏游,你去吧。”
晏游张了张口,风萧不耐烦了,扯着他往外走,道:“说话算话——你要是不去,得提前说,你不能不去。”
……我也没说我不去啊。
晏游任风萧把自己拖出去,悠悠哉哉地想。
冷血办事他放心,晏游可从来没想过全身心地投入到主线之中去,这样置他的马甲于何地?置他马甲和本人认识的主线角色们于何地?
风萧等不及,所以晏游索性将驾车的任务交托给他,自己懒洋洋地躺在板车上,安详地闭起双眼。
“到了记得喊我。”
他如此叮嘱道。
王怜花没有落下,此刻正坐在晏游身边,瞥了眼晏游,总觉得哪里奇奇怪怪。
晏游已经搅和进那么多事情之中,怎么还像个没事人一般?
风萧握着缰绳,身后有晏游的事让他放松,但同行的还有王怜花让他怎么也高兴不起来,臭着一张脸驾车到樊楼外。
因为晏游来得次往日晚,江掌柜等候已久,见晏游神清气爽地从驴车上下来,前面握着缰绳的是蛊师,同行的是那日和蛊师吵得激烈的少年,一时之间佩服不已。
——能和这两人和谐相处,小晏倒真是位奇人。
奇人晏游大步迈进樊楼,扬手同江掌柜打了声招呼,目光从在场的几人脸上扫过,看见几张眼生的脸,便礼貌地向他们弯弯眼睛。
晏游只在樊楼说书,但听他故事的人并非每个人都在樊楼亲耳听他说书,有许多听众在听完后便向外传播,便会为樊楼引来新的客人。
这眼生的几人是新客人,却不是每个人的目的都十分纯粹。
晏游看着游戏光幕,笑意加深。
坐在右数第三列第一排桌子处的那位一脸肾虚的中年男人,代表他的红点可是头顶着〈玉罗刹〉三个字呢。
又是你,玉教主。晏游幸灾乐祸地想,见过容易刷仇恨值的角色,但没见过玉罗刹这种上赶着刷仇恨值的角色。
休夜一个是刷,风萧两个还是刷。
晏游兴致勃勃地站上台子,在心中立下目标:——迫害玉教主!
风萧每来樊楼听晏游说书,必然坐在离他最近的地方,他煞气重,气势汹汹,引人生惧,熟客都不大敢坐他常坐的位置,只有新客懵懵懂懂地常认为自己坐了个好地方。
玉罗刹刚在那里坐下时便被四周的熟客隐晦地提醒过不能坐,他虽然听懂了,但佯装自己听不懂,像一个油盐不进的笨蛋,连一旁的江掌柜看了都直摇头。
不过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位置罢了,玉罗刹偏偏就要坐。
风萧与王怜花你推我,我挤你,和玉罗刹坐在同一张桌子上。
中年男人·玉罗刹对两名少年露出一个朴实真诚的笑容。
风萧和王怜花各自看他一眼,毫无反应。
台上的晏游一敲醒木,开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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