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林晏昼平日的性子来看, 不难猜出他小时候的闹腾模样。
右相才高八斗,于诗文造诣极高,对三个儿女寄予厚望, 开蒙时皆是手把手亲自教导过的。
其中林秉承敏而好学,一点即通;林晚宜虽及不上她大哥哥,但聪明伶俐不输同岁孩童,右相布置的课业都能好好地完成;独这林晏昼,聪明归聪明, 只是聪明劲儿没使在正道上,光用来躲懒了。
开蒙左不过是识字习字,初学时右相读一句,他捧着书册摇头晃脑地跟一句, 倒也乖巧。可后来开始练大字时, 他就开始不安分了, 依葫芦画瓢地将右相处学来的字都教给了身边的小厮, 让尚年幼的小厮仿着他的字帮他写。孩童初学字时的稚嫩笔法大抵相似,竟以假乱真瞒了右相小一个月的时间。
右相发现后气得不轻,狠狠罚了他一顿, 可林晏昼是个记吃不记打的,没半个月又想出了新招,把课上写的大字悄悄藏起来,待交课业时再拿出来当作新写的来用,不过这次没能逃过右相的眼睛,又是一顿罚。
周夫人见他们父子这么斗智斗勇地过了一年, 觉得再这么下去父子俩要成仇人了,拍板请了师傅回来教林晏昼习武。
彼时右相气他不争气,几天没管他读书认字的事情, 林晏昼天真地以为习武便不用学文了,兴致勃勃地跟着师傅练了几天,半点没偷懒。
与认字念书不同,习武的师傅是要看资质的,观察了几天,见他筋骨不错,才答应收下他。
右相也知道他不是个念书的料,暗中观察了他练武时专心的模样,听了周夫人的劝,放手让他习武去了。
想当年林晏昼知道这消息后,高兴得吃了三大碗饭。
只可惜不过四五天的工夫,他就笑不出来了。
想他那时不过五六岁,小小的脑袋想破了也不明白,为什么师傅不教之前那些有趣的招式反而天天让他扎马步,为什么爹爹明明说了不教他了还请了夫子回来。
他扎马步扎得腿软走不动道,被下人驮着到周夫人跟前抹眼泪。
周夫人早前就了解过习武的辛苦,让他学武不是为了躲避读书认字,而是希望他将来多条路走。且他年幼,正是懵懂不知理的时候,周夫人自然不会助长他一遇难事便生退意的做法。
林晏昼就这么两边学两边厌,一直应付到十四五岁,依旧没有想明白周夫人的良苦用心。
右相和周夫人为他也算是操碎了心,请来的夫子师傅都是极负盛名的,但是他不上进,怎么都是徒劳。
不过也有人大器晚成,周夫人信他是好孩子,只是没有目标,一时迷惘而已,做好了陪他再耗上十年八年的打算。
却不想他的转变来得这样快。
忽然一天,周夫人发现他练武时不再敷衍了事,被汗浸透的衣裳就是他全力以赴的印证。
周夫人存了个心眼,忍了三个月,看他依旧卖力,才让林晚宜去探他的口风。
原来他是听了沈意远在北戎领兵突破重围的事迹,深感男儿当如是,终于找到了习武的意义,自此变了个人似的,虽个性依旧爱玩闹,但学东西的态度与之前截然相反。
周夫人终是等到他长大成人的这一日,欣慰的同时,对远在北戎的沈意远多了几分感激。
而林晏昼,更是将沈意远奉若神明。跟他比试,是十五岁时做梦都想的事。
可后来即便两人通了信,即便他回京与灿灿有了婚约,林晏昼近乡情怯般,提也不敢提。
到今日,他是二哥了,才将埋在心底的话说出了口。
期盼太久,一朝如愿,他激动得挥拳的手都在抖,努力稳住心神后,将将能使出平常五六成的力道。
沈意远也未使出全力,顺着他的拳,一直给他喂招。
林晏昼兴奋得脑子都是懵的,还当自己是能耐了,能跟他对这么多招。
他们来来回回没什么劲,林秉承宁愿看天上白云飘,也不高兴看他们。
连林晚宜这个不懂武的,都瞧出了沈意远在让林晏昼。
猎猎北风中,沈意远着一身暗红衣袍,衣袂翻飞。虽未使出全力,但面上看不出半点松懈,全无轻视之意。
突然林晏昼往前攻,沈意远往后退,午间明媚的暖阳投在他面上,额上细密的汗珠熠熠生辉,闪得林晚宜一瞬失神。
沈意远余光瞥见她们,不再喂招,一招制胜。
林晏昼还没搞清楚状况,虽然输了,但为自己能接他这么多招而高兴,胡乱用衣袖擦干脸上的汗,唇一扬,阳光下一口白牙耀眼得很:“娘,你们怎么来了?”
边说着,边和沈意远往她们身边去。
沈意远也喊了娘,周夫人笑眯眯的:“该用膳了。”
林晚宜刚刚看见林晏昼擦汗的动作,一直紧张地盯着沈意远,生怕他也学了二哥哥的邋遢样子,待他靠近,立即将帕子递给他:“擦擦汗。”
她的帕子也如她一般软香,沈意远看着手中的锦帕,头一回觉得自己的汗臭,不配用这样的帕子。
林晚宜看他不动,索性夺回帕子,踮脚帮他擦汗。
边上不光有她的哥哥,还有周夫人这样的长辈,沈意远没想到她在外面也如此大胆,一时僵了手脚,退也不是进也不是。
林晚宜替他擦完汗,嫌帕子脏,不愿意留着,重塞回了沈意远掌中。
“娘,离午膳还有一会儿,我带他回去换身衣裳。”
这块空地是专留给林晏昼闲在家中时疏松筋骨的,听过来人说泥地不伤膝盖,就没有铺石板一类的东西。泥地的积雪不好扫,应是留了些在和在泥里,太阳一晒,地上有些泥泞。
比试时飞溅的湿泥沾上了衣袍,林晚宜忍不了,想起梧桐院里那件衣裳。
绣嫁衣时,周夫人提议她帮沈意远缝件衣裳,男子的衣裳简单,不费什么事,她绣烦了嫁衣时,便会缝他的衣裳换换心情。
不过她随手缝的,没做到尽善尽美,她觉得拿不出手,出嫁时没有带走。
眼下沈意远的外袍脏了,倒正好能换上。
“去吧,换好直接去膳厅。”周夫人看他们亲昵的小动作,觉得这桩婚事对极了,笑逐颜开,拍拍林晏昼,“一身的泥点子,你也回去换身衣裳,再把脸上的汗洗洗。”
沈意远将林晚宜的帕子攥在掌心,跟着她去了梧桐院。
梧桐院里大半的人都跟林晚宜去了镇北王府,只留下几个年纪较轻的丫鬟,她们做惯了外院的差事,还不习惯近身伺候主子。这两天周夫人没腾出手往梧桐院里添人,小丫鬟们见到林晚宜带着沈意远来,只能硬着头皮慌手慌脚地伺候。
既已知道他不喜人伺候,待小丫鬟们备好热水,林晚宜挥手让她们退下,连秦桑和绿枝都没有留,放她俩去找交情好的小姐妹说话去。
她虽然已经出嫁,但梧桐院的炭火没有断,屋里头还是暖融融的。
沈意远洗脸时,林晚宜翻出了之前缝的衣裳。
手里的衣裳和他身上这件一样是暗红色的,当初缝这件衣裳,就是为了让他这几天穿,眼下换上正适宜。
衣裳是折起来收在箱笼里的,压了一个多月,已经有了折痕。好在料子好,展开稍一抖抖便恢复平整。
沈意远擦干脸后,盯着她手里的衣裳看。
林晚宜到底还是觉得这衣裳拿不出手,难得有些扭捏,将衣裳抱在怀里,不给他细看:“绣嫁衣时顺手缝的,尺寸都是估算着来的,不合身的话,就只能凑合穿穿脏衣裳了。”
前两日他穿衣裳时,她不是在榻上懒着就是在榻上睡着,没有帮过他。
眼下他们就这么对面站着,不帮帮他好像说不过去。
林晚宜将怀里的衣裳挂在一边的屏风上,到沈意远跟前帮他脱弄脏的外袍。
柔若无骨的手搭在他腰带上,解带的动作轻轻柔柔的,好似极软的鹅毛,在他腰上轻瘙,沈意远气息乱了,大掌覆住她细嫩的指,哑声道:“我自己来。”
林晚宜第一次解男子腰带,不甚熟悉,半点不逞强,松开了手,但她没有退开,待他解了腰带,踮脚帮他脱外袍,注意他手里的帕子,指了指边上的小几:“先放那边吧。”
她站在他面前,踮脚去够衣领处时,几乎扑倒在他怀里。
沈意远喉间滚动,扶正她的身子。小几离得并不远,他伸手就能够到,却往小几处走了几步。
不过他怎么逃也逃不开。
林晚宜从屏风上取下衣裳,又往他身边靠:“试试看,应该合适的。”
身后就是小几,沈意远退无可退,只得站直,任林晚宜帮着穿衣。
林晚宜顺心而为,哪里知道他的煎熬,衣裳上身,格外合适,似量身定做一般,她觉得骄傲,连衣摆处不甚精心的暗纹都不觉得嫌弃了,将腰带递给沈意远:“你来系吧。”
唇角翘着,嗓音清亮,叫人一听就知道她心情甚好。
待沈意远系好了腰带,她望着他,杏眸盈盈:“弯腰。”
沈意远俯身下来,她将手搭在他腰带两侧,快而轻地在他颊边落下一吻,也不看他,提着裙角往门外去:“走吧,到时辰用午膳了。”
她走时脚步轻快,想着和风苑时周夫人说的话。
他爱屋及乌,对哥哥都这么好,给他点甜头也不是不行。
屋内的沈意远怔怔地看她娉娉婷婷的身影,脸颊处泛着痒,抬指轻抚,似还能感觉到她软嫩的唇。
“走呀。”林晚宜回眸,眉梢带笑,眸底染上暖阳,闪着碎光。
沈意远应声跟上。
留在小几上的帕子不见了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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