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膳时, 大家围坐一桌,没有因为沈意远的到来而刻意拘谨守礼,而是如往常一般,轻声细语地分享近日遇见的趣事。
明姐儿人小胃口也小, 吃了几口就饱了, 椅子上坐不住, 由丫鬟带出去玩雪逛园子了。
外头冷,明姐儿穿戴好了帽子和斗篷,整个人毛茸茸又圆滚滚的,兜帽上一圈儿软毛衬得她的小脸红彤彤的, 稍一笑, 嘴边的梨涡就显了出来,特别招人疼。
出去前,小圆团子伏在丫鬟肩头, 煞有介事地朝众人摆手, 奶声奶气地照应留下来的他们好好吃饭。
年前年后宴席多,明姐儿正是好奇和模仿大人行为的年纪,估摸着是宴席上见多了主人家待客的作态,活学活用上了。
古灵精怪的, 逗得一桌人脸上都漾开了笑。
丫鬟抱着明姐儿都走远了, 周夫人还舍不得移开眼, 感慨道:“我们明姐儿就是聪明, 真可人疼。”
林晏昼接话:“可不, 大哥大嫂生出的孩子能笨吗?”
右相抬眼看他, 转而看向林秉承,问:“准备何时开蒙?”
明姐儿是林秉承和许盈盈第一个孩子,也是眼下唯一的孩子, 夫妇二人疼爱但不溺爱,对此早有打算:“打算下半年开蒙。”
周夫人想到寻常开蒙都是五岁左右,明姐儿才三岁,怕她难辨夫子言,说:“是不是早了点?”
“明姐儿生辰早又早慧,不必担心。秋日甚好,秋高气爽时清心明志。”右相微微颔首,“夫子呢,定好人选了吗?”
林秉承朝许盈盈处望了一眼,许盈盈回以微笑,林秉承正色,对右相和周夫人说:“恰有一事同爹娘商量。”
“我与盈盈欲带明姐儿住回来,届时还要烦劳爹为明姐儿开蒙。”
“好好好。”搬回来能日日看见玉雪可爱的小孙女,周夫人顿时笑开颜,连声道好,“何时搬?记得提早告诉娘,好帮你们把院子修葺一下。”
林秉承未答,凝神看右相。
右相沉吟,若有所思。
林晚宜敛了笑,提醒似的戳戳身旁的沈意远。
沈意远是新姑爷,多数时候是在答话而不是问话,虽不算寡言但也不是多嘴的。此刻席上气氛不比之前,他自不会插话,朝林晚宜点头示意。
林晏昼紧张又心虚,埋头数碗里的米粒,竖起耳朵听动静。
原本有说有笑的,眼下明显静了下来,周夫人借整理衣摆将手藏于桌下,寻到右相的腿肉,使劲拧了一圈,状若无事地看向林秉承,脸上笑意更浓:“明姐儿伶俐聪颖,你爹巴不得身后多个小尾巴跟着呢。”
周夫人手劲不小,右相一只手朝桌下去,握住她的手,指腹安抚似的捏着她的指,朝林秉承处开口:“灿灿当年认字的书册还留着,明姐儿正好能用。”
既是应下了为明姐儿开蒙一事,也默认了他们将要搬回来一事。
其实大户人家,双亲健在,莫说林秉承这样的嫡长子,便是家中随意一个孩子,也没搬出去另住的道理。
望京城中,右相府算是独一份。
至于为何,跟眼前闷头吃白饭的林晏昼脱不了干系。
他读书练武时的漫不经心,皆是因责任心不够而起,虽后来有所转变,但十年间油盐不进的样子叫右相深刻明白了个道理,没有责任心是做不成事情的。
生来富贵的世家子弟,走到哪儿都有人捧着,没受过什么挫折,不利于往后发展。
是以林秉承刚成亲不久就搬出去另住,自己当家做主,比躲在长辈羽翼下成长得扎实。
右相此言一出,最高兴的当属林晏昼,刚刚的心虚转眼间消散,他喜上眉梢:“回来得正好,灿灿昨天没在家,吃饭都有些冷清。大哥准备什么时候搬,左右院子一直有人打理,要不今日直接留下住吧?”
林晚宜挑眉扫他一眼,作西子捧心状,娇娇弱弱地往沈意远身边靠:“二哥哥有了大哥哥就不需要我了,我们早些回吧。”
“哪能啊,灿灿你也带临之留下。”
自家人用膳舒适为主,膳桌只是普通大小,比肩而坐温馨舒适。
圆凳稳当,但林晚宜这么歪坐着,沈意远下意识抬手护在她肩侧。
林晚宜精致小巧的下巴抵在他臂弯处,素指一拢,用他的袖摆遮住半张脸,柳眉杏眼,双瞳翦水,斜睨林晏昼:“美得你,他是我的。”
他那点小心思哪里瞒得过她。
沈意远垂首时恰好瞥见她娇俏的模样,扑闪的羽睫轻扫他心弦。
林晏昼摸摸鼻子,嘿嘿傻笑。
“咳咳。”林秉承咳了两声清嗓子,也是提醒他们收敛,随后答周夫人和林晏昼之前的问题,“明姐儿生辰前搬。”
他们三兄妹一惯如此,笑闹忘形时,由大哥林秉承收场。
林晚宜从沈意远臂弯处出来,搭着他的手臂坐直了身子,随后朝许盈盈笑:“嫂嫂别听二哥哥的,家里肯定好些东西要收拾吧,到时我去帮嫂嫂的忙。”
她一走,带走了大片甜香,只余衣袖上沾染到的一抹淡香,沈意远不自觉往她倚过的那侧偏头靠近。
林晏昼笑她:“你帮什么忙,不是去添乱的吧?”
林晚宜理直气壮:“我陪嫂嫂说说话嘛,嫂嫂是吧?”
许盈盈未出嫁时家中规矩多,用膳时都是安安静静的,只听得碗勺碰撞声,生母早逝只留她一女,跟后来嫡母生的弟妹也不算亲厚。
刚嫁进相府时,见他们用膳时的热闹样子,甚至有些手足无措,不知该和他们一起说笑好,还是该如未嫁时一般拘谨。
不过她那时虽有些不习惯,但内心深处喜欢极了他们这样其乐融融的样子,不多时便被这样轻松和乐的氛围感染,很快就适应了。
眼下她含着笑,温温柔柔地说:“灿灿来就是帮忙了。”
林晚宜得意,挺胸抬首,歪头看林晏昼。
林晏昼看看前边的爹娘,右相一贯的不苟言笑,周夫人则是看戏不说话;又看跟大嫂并肩的林秉承,温润如玉,也不打算帮腔;再看林晚宜身边的沈意远,虽神色如常,但两人的距离明显比刚落座时靠得更近了。
个个成双成对的,留他一个人孤立无援,都没个帮着说话的人。
长叹一声,目光坚定地看向周夫人:“娘,我也要成亲!”
林晚宜他们都没能跟上林晏昼跳跃的思绪,听他突然这么一说,噗地笑出声。
越说越不着调,右相发话:“好好准备月底的武举。”
武举如科举一般,三年一期,再有两日便是春闱,武考正在会试之后。
林晏昼开窍晚,参考了几个师傅的意见,未参加上一期武举,这几年都在全力准备月底的武考。
本来练得挺好的,但随着日子越近,他心里越没底,现在更是听到那两个字就提不起劲儿,顿时蔫巴了。
半年来,他几乎把校场当成了家,过年都只歇了两三天,眼下若不是为了林晚宜成亲回门,估计都找不到人。
他这么刻苦,人精壮了不说,整个人黑了一层,周夫人心疼他,安慰道:“别急,已经在帮你留意了,若有心仪的,也能提前跟娘说说,也好早点替你打算。”
“还是娘对我好。”他晒得愈发黑,就愈显得牙白,“没心仪的姑娘,娘的眼光好,娘觉得好的我也觉得好。”
林晚宜捂嘴笑他:“总得说说你喜欢什么样的吧,若你喜欢柔弱的,娘给你寻了性子爆的,到时你可没地方哭。”
说了这会儿话众人早吃完了,丫鬟已经把桌上的碗碟收走,送来了润口的清茶。
林晏昼晃着茶盏,慢悠悠地说:“是有一点,娘得帮我留意,千万不能找个灿灿这样的回来,又娇气性又大,一句重话都说不得,我可不敢惹。”
“二哥哥!”林晚宜先是恼,后又想起了什么,往沈意远怀里倒。
她这次没像刚刚那般慢慢靠过来,而是直接往他这边歪过来。
沈意远原喝着茶默默听他们兄妹斗嘴,见她这样,怕她不注意摔着,忙展臂接住她。
林晚宜稳稳当当地倒在他怀里,故意看林晏昼,却在和沈意远说话:“怎么办,我又娇气性又大,夫君还喜欢我吗,会像二哥哥这样嫌弃我吗?”
她嗓音本来就娇滴,现下跟林晏昼置气有意软了声调,更是清泠泠的似水覆耳,一句顺畅无比的夫君叫沈意远心乱。
一桌人连带着右相都齐刷刷看过来。
沈意远心跳如鼓,垂眸看她发髻处精致的发簪,缓声道:“喜欢。”
是习惯性顺着之前编的故事说,还是成亲后必须担的责任让他不得不说,亦或是这几日的相处让他真生了喜欢……众人注目下,他分辨不清楚,也无需分辨,他二人已成亲,多思无益。
“呀。”林晚宜捂脸故作害羞状,“夫君敢惹,二哥哥不敢惹,二哥哥没有我夫君厉害。”
林晏昼本就崇拜沈意远,压根不吃这套。
林晚宜话还未完:“这么厉害的夫君独独喜欢我呢,二哥哥,哦?”
从之前的蓄须,到后来的玄黑衣袍,她早发现二哥哥的小心思。
林晏昼晒黑的脸上涨得发红,咬牙对周夫人说:“灿灿这样也挺好的。”
林晚宜看他憋闷的样子,不打算再刺激他,拉起沈意远的手臂挡住下半边脸,咬唇偷偷地笑。
她以为自己收敛克制,其实一双杏眸弯弯漾水,压抑笑声时若花枝轻颤。
软香袭来,沈意远耳后渐热。
外头明姐儿银铃般的笑声传来,应是玩累回来了。
孩子面前不好胡闹,右相轻叩桌,林晚宜深吸了两口气,勉强平了笑意,从沈意远怀里出来,还特别贴心地帮沈意远抚平了被她蹭皱的衣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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