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厅里妇人们坐一桌, 未出阁的小姐们一桌。
林晚宜成亲将将要满一个月,头回坐到妇人堆里,补眠之后的她气色好了许多, 双颊飞粉, 眉梢含情。
同桌的夫人们窥见此番春意, 难免打趣两句。
其实这些话刚成亲的时候也听了不少,那时她觉得这是每对夫妇都经历过的, 心里头坦荡得很, 基本没羞红过脸。
可现在不同, 她将沈意远装在了心里, 再听这话就感觉变了味道, 颊上薄粉染了霞红,应答起来也不似一开始流畅。
见她羞红了脸闪躲的模样, 那些夫人可来了劲, 一句接着一句的,林晚宜实在吃不消, 躲到周夫人身后求助去了。
周夫人看她绯红的脸,就差滴血了,笑道:“灿灿刚成亲, 脸皮子薄着呢, 再说她该找个地缝钻进去了。”
“娘。”
这不还是拿她说笑嘛, 林晚宜跺脚。
众位夫人见她羞恼状, 笑作一团。
好在笑过了这件事就算揭过去了, 开始说起促成今日这宴席的林晏昼,先是夸他有本事给家族长脸,后自然而然地提起他的亲事。
此番摆宴,一为庆贺林晏昼得了功名, 二是借此宴让林晏昼在众位夫人小姐面前露露脸。
右相家教甚严,相府后院干净,前头还有个大哥林秉承打样,外头人自然会觉得林晏昼的品性肯定也差不到哪里去。
家世之外,林晏昼长相也周正英俊,再说就单看他靠自己夺了功名这一条,已经比望京城中许多世家公子强了。
今日来的夫人们,大多带着适龄的女郎前来,有几位是恰好女儿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多的还是带着族中的侄女来的。
先前沈意远未成婚的时候也是香饽饽,可还没等跟沈老太君通气呢,皇上赐婚旨意就下来了。
错过了这么个出众的郎君,那些夫人多少有些懊恼动作慢了,尤其是前几天在围场看镇北王夫妇相处时融洽恩爱的模样,更是悔得肠子都青了。
她们不知内情,只当是周夫人借皇后抢了先。
不过木已成舟,错过了一个可不能再错过第二个。
失了个少年成名的将军,这不还有个厚积薄发的相府二公子。
虽然这两个人稍微有些差距,但她们心里清楚,镇北王百年难得一遇,若真铁了心照着镇北王寻郎君,那不得把头发等白了。
将镇北王从世家郎君中剔出去,相府二公子算是顶好的夫婿人选了。
这回可不能再慢人一步。
周夫人早将林晏昼要议亲的消息放了出去,在座的都心知肚明,现在问她何时准备再寻个儿媳妇,明摆着是想探探她的口风,再适时抛出家中或族中哪个娴静的女郎未定下人家,借闲谈暗示结亲意向。
花厅里这么多人,只能点到即止,再有想说的只有日后约着再聊了。
林晚宜还没平衡好宋知予的事情,听她们来回说不到要点上去,借口落了东西,去外面透气了。
没走多远,发现赵三姑娘也出来了,正站在池边吹风。
“阿芷,怎么出来了?”
赵三姑娘赵瑞芷是赵太傅之三女,是林晚宜的手帕交。
天渐暖,池中游鱼也出来了,赵瑞芷将剩下的鱼食全撒入池中,往林晚宜身边去:“她们总问我成亲的感受,都没怎么见过能有什么感受,烦得很,出来躲着了。”
要不怎么能当手帕交呢,赵瑞芷跟林晚宜一样,都是在家中长辈的宠爱中长成的,也是一样的娇蛮性子。
再有两个月她就该成亲了,近几个月鲜少出来,前几日的围场她都没去。
不过相府不同,两家走得近,林晏昼也算他半个兄长,又能见着林晚宜,她便随着太傅夫人一道过来了。
“去亭子里坐一会儿吧,里头人多,我陪你在外头待一会儿。”
府中有客,亭中茶点都是备好了的,茶壶一直温在小炉上,斟茶时热烟袅袅。
林晚宜看赵瑞芷抿直的唇,忍住轻笑:“还不情愿啊。”
说起这个赵瑞芷嘴角又往下拉了些:“他那样,你说我能情愿吗?”
林晚宜笑意更浓。
赵瑞芷没好气地看她一眼,秀眉拧成麻花样:“王妃嫁了个如意郎君,是该高兴的。”
王妃都喊上了,明显是生气了。
林晚宜敛了笑连,清了清嗓子:“你的也不错,莫气了。”
说话时又溢了笑声,赵瑞芷听后脸黑了,起身要走。
“不同你说,我回去了。”
“哎呀,别别别,是我错,你就当留下陪陪我,保管不气你了。”见她这样林晚宜眼都笑弯了,拉住她不让她走。
赵瑞芷也不是真要走,林晚宜一拉便坐下了,斜睨她一眼:“那你不许再提他。”
气鼓鼓的样子,不知道以为提的是她仇家呢。
“不提,绝对不提。”茶水在外头凉得快,林晚宜啜了口茶,反瞪她一眼,“你也是,真一步都不往太傅府外跨,除了我成亲时见了一面,这都多久没见过了,也不来关心关心我,万一我成亲后不开心呢?”
“呸呸呸!嘴里就没点好听的。”赵瑞芷打她的手,伸手到她面前晃,“我都快被你传的信给淹没了,看见个漂亮小鸟也要送信来说,府里信差的腿就差没跑断了,见不见的也差不了多少。再说我这不是被我娘拘在家里绣嫁衣嘛,又不像你似的有个好姨母,能有宫里的绣娘帮着,瞧我这手,都被针扎成筛子了。”
五根手指头纤细莹润,一看便是不沾阳春水的,哪有什么针眼。
且她打小女红学得不好,太傅夫人不可能将嫁衣交由她来绣,动两针都算多了。
林晚宜抬眼看她,捏着鼻子怪声道:“好大一阵酸味,呛得人要冒酸水了。”
“你还气我,我都这般悲惨了。”赵瑞芷托腮叹气,“你这喜欢文弱书生的嫁给了英武将军,我明明喜欢的是英武将军却要嫁个文弱书生,灿灿你来说说,这还有天理吗?”
她说不许提的,现在倒自己说上了。
林晚宜舔了舔唇,心虚地避开她看过来的视线:“谁说我喜欢文弱书生,我就喜欢英武将军。”
赵瑞芷听了大笑话似的,脸上见了笑:“你可别说瞎话,好在先头跟你一道去学堂堵了两趟顾星皓,不然还真被你唬住了。”
周围除了心腹丫鬟没有旁人,她们说话也不需要顾及太多。
“谁唬你了,我说的是真心话。”她声音弱了几分。
堵顾星皓是事实,当时连她自己都觉得对顾星皓是有意的,遑论她身边的人。
可那是错觉,她要辩解:“都多久前的事了,那时候不懂事,见他长得俊俏就以为动了心,我才不喜欢文弱书生,我就喜欢英武将军!”
赵瑞芷看她神情不似作假,回想她确实只前年一阵痴狂了些,去年起就没在她嘴里听过顾星皓的名字了。
重重点头,随后抱怨道:“是吧,文弱书生有什么好的,偏要我嫁。”
差点被她绕进去,林晚宜改口:“也不是这么说,书生也有书生的好。”
“你这一会儿一个变,我不同你说了。”赵瑞芷心情不畅。
赵家是书香世家,她见多了酸腐书生,打小就想嫁个纵横沙场的将军,早几年她娘也答应她会帮她寻个将军来嫁,可是前两年家里来了个书生,拿个信物就说要娶赵家女,原来他们祖上有渊源。
赵瑞芷的姐姐已经出嫁,幼妹还未及笄,这桩婚事自然落到她头上,将军梦自此破碎。
还没见面便生了厌,即使后来见人是郎艳独绝温润如玉,也没什么好脸给他。
这不,两年了还没将人看顺眼。
她说归说,林晚宜还能不知道她,虽绝口不承认动了情,但这两年来早将那书生当做她的所有物了,别人多看一眼都不成,眼下这般抱怨,纯粹是因为没嫁成念叨了十几年的将军。
林晚宜给她支招:“不然让我夫君教他几招,找二哥哥也行啊。”
“他——肯定不行的。”赵瑞芷先是摇头,后咋舌看林晚宜,“我就说有哪里不对,喜欢英武将军是吧,成亲前不是说心如止水嫁谁都一样嘛,这么快就动心啦?”
她们几乎无话不谈,林晚宜没打算瞒她,捂着发热的脸颊默默点头。
“镇北王英武不凡,谁又能不动心呢?”赵瑞芷没笑话她,只看看她的脸,又摸摸自己的脸,“怎么就非你不娶了,我也不差啊。”
林晚宜作势打她:“不许惦记我夫君。”
春日了,外面不算冷,她们隔了近一个月才见,说起话就忘了时辰,周夫人领着众位夫人小姐从花厅出来时,看见亭中的她们和身边的太傅夫人相视一笑。
都知道她们交好,有个刚成亲不久,一个不久就要成亲,说些悄悄话也无伤大雅。
不是休沐的日子,等到下值的时辰男宾来齐,宴席才开始。
林晏昼自围场回来日日狂饮,每每前一日的酒气未散尽又开始第二日的宴饮。
右相平时管他,这高兴的档口却是随他去的,他本就好热闹,脑袋不清楚的时候更爱闹,自己喝就算了,身边亲近的人一个没逃得过。
林秉承酒量平平,多了便不肯再喝,可耐不住林晏昼纠缠,多饮了几杯,走路都不稳,周夫人放心不下,散席后留他们一家在相府住下。
沈意远酒量好,被他灌酒后依旧面不改色手不抖,但是他自己不行了,摇摇晃晃地跑到角落吐过之后清醒了点,也只一点,反复在沈意远旁边问他怎么不像叫大哥一样叫他二哥。
好在他喝酒后口齿不清,周围的人也都喝多了无暇分辨他的话,这才没人笑话他。
周夫人看沈意远没事人似的,没留他们住下。
马车里窗扇阖着,他一进来,就有酒气盈满车厢。
林晚宜也饮了些果酒,不觉得难闻,反倒有些馋,靠在他身上嗅着烈酒的香气。
“为什么只能喝些清甜的果酒啊,我也想试试你们喝的酒。”
连着饮酒两日,饶是沈意远也有些撑不住,将沉重的脑袋搭在林晚宜发顶:“那酒太辣。”
“我不怕辣。”她躲开,离了沈意远胸膛,坐直后抬手帮他按揉额角,“我就是想喝嘛……”
她的指尖凉凉的,按揉时不断有香气自她衣袖见溢出,沈意远握住她的手腕,喑哑道:“那便喝。”
带着浓郁酒香的唇欺上来,林晚宜乖顺勾着他的脖颈,主动品尝他口中酒香。
到王府下马车时,林晚宜用帕子遮住靡红肿胀的唇,腿软得不像话,几乎是半挂在沈意远身上回的裕景院。
那酒着实是烈,熏得她脑中混沌,该沐浴时,不知怎么想的,制住了沈意远摇铃唤人的手:“你帮我。”
将昨夜无力浮沉时,咬牙发下不再主动招惹他的狠。
浴间水雾朦胧,林晚宜犯懒不肯动,窝在他怀里让他帮着褪衣裳。
明亮烛光下,她的衣裳每褪去一层,沈意远的呼吸便重一分。
熊熊烈火反驱散了酒气,他闭目凝神,摒弃心中杂念,拦腰将林晚宜抱起,送她入提前备好的温热水中。
浴桶中有她喜欢的花瓣,堪堪遮住盎然春色,正当沈意远略松了口气,拿起一边绸巾欲为她洗身时,她抬臂绕上他的手臂。
润玉凝脂般的手臂上沾了玫红花瓣,她指尖带起的水滴顺着弯曲的手肘滚至雪峰之上,最后藏于狭窄的勾缝之间。
那不是水,更像是油,浇于烈火之上,将沈意远的理智燃烧殆尽。
林晚宜抱着他的手臂往他身上贴,身上的水滴将他的外袍染湿。
她分明是故意的,却眨着湿漉漉的眸子无辜地说:“夫君的衣袍湿了,快换下吧。”
濡湿的乌发落在她似蝶振翅的锁骨处,墨色染白玉,隐现的红梅是昨日他落笔画下的痕迹。
鼻息滚烫,他艰难挤出两个字:“无妨。”
林晚宜歪头看他:“要生病的,浴桶这样大,夫君脱了衣裳进来一起洗吧。”
沈意远知她是醉了,但这一刻再无理智可言。
原只有点点涟漪的水波激荡,浴桶外湿了一片,还有随水一道飞溅出来的花瓣。
林晚宜紧攀住桶壁,透粉的指尖失了血色。
“有、有水啊……”
温热的水包裹住她,是全然陌生的感觉,林晚宜酒醒了一半,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沈意远覆上她沾湿的唇,将她余下的话吞入腹中:“夫君帮你擦。”
伴着“哗哗”水声,她的呜咽娇啼更加悦耳。
……
皓月当空,寂静夜里只闻女郎断续的喘泣。
沈意远眉眼间尽是餍足,往少了大半水的浴桶中添了热水,帮她沐浴后抱她入内室。
林晚宜连着累了两夜,哑得说不出话,动也不想动,躺在他腿上,任他动作,只一双蒙着水雾的眸子盯着他看。
手边是抱她来时顺便在梳妆桌案上拿的她惯用的香膏,她有过闹他让他帮她搽脸的时候,浴间一番闹腾,沈意远酒气尽散,回忆着她之前的话,拿了两个小圆罐子仔细打量,皱眉选了右手那罐。
往林晚宜脸上搽的时候,见她蹙眉撇嘴就知选错了。
拿起刚刚左手里拿的那罐,挑了抹香膏在掌心化开,避开手心的茧子,柔柔地为她搽脸。
凭借记忆和林晚宜的眼神,将所有香膏搽好后,他背后又浮了层汗。
林晚宜眼里的水雾慢慢散去,晶亮的瞳仁转了几转,没再支使他做事。
她沐浴后身上还要涂润膏的,但想到万一褪去衣裳后他又发了狂,她可再也吃不消了,还是算了吧。
将瓶瓶罐罐放回去,他又取了巾帕替她绞干湿法。
发丝微动,林晚宜再坚持不住,阖目睡去。
只在他抱她去床榻处时轻哼:“不要了……”
一夜无梦。
翌日是沈意远休沐的日子,他醒得比平时早朝时稍晚一些,按以前习惯,本该起身去刻武堂练练拳脚的,可是看她酣睡的侧颜,怎么也移不开眼,一看就是小半个时辰。
有人这么火热地盯着,林晚宜睡着也不安稳。
天亮得愈发早了,林晚宜睁不开眼,揉眼后眯了条缝看沈意远:“脸上又没花,总盯着我做什么?”
睡了一晚,嗓子恢复了不少,更多的是没睡饱的倦意。
沈意远将她睡时压在脸下的碎发拨至耳后,手指绕着她耳后发未离开:“起来学拳吗?”
他记性倒好,也不看看状况。
林晚宜气得要踹他,却因腿上酸胀溢出轻呼:“嗯……”
沈意远移手至她腰后帮她纾解。
她看着横在眼前的手臂,张开檀口咬上去。
咬重了要心疼的,她只磨了磨牙,便不再使力了。
还衔着他的臂肉,说话不甚清晰:“动都动不了,还谈什么学拳啊。”说着觉得委屈,眼底立即返了泪光,吸了吸鼻子,哭腔出来了,“学堂里的夫子都没你这么严厉,我还没睡饱呢。”
沈意远收紧手臂,将她揽得紧紧的,指腹拂过她湿润的眼尾,又疼怜地啄她薄薄的眼皮:“莫哭,是我错,你再睡会儿。”
“你得陪我,不许走。”林晚宜抱住他的腰,蛮横道,“我起了你才能起。”
她也没那么懒的,要不是他将她力气耗尽,她也能早早起来的。
他起来在人前晃悠,留她一个在床上睡,府中人以为她多懒呢。
这可不行。
“好,陪你。”
林晚宜探手捂住他的眼:“不光要陪,你也得睡。”
“都依你。”
他究竟睡没睡她不知道,只知道再睁眼时还在他的怀里窝着。
天光大亮,即便幔帐垂着床榻里也亮堂堂的。
她睡饱后心情大好,攀着他的胸膛,在他下颚处啄了一口。
身上酸胀不易消,她动作大,一动扯到腰间腿上,直接失力瘫软在他胸膛上,额头抵在他的鼻尖上。
“都怪你。”
“是怪我。”
“我要跟你分房睡。”
她算知道了,原来礼部当初帮他另分了个院子不是为方便他召唤妾室,而是为了保住她的腰。
不想对她说“不”,但应承的话也说不出口。
他不愿与她分开。
林晚宜最会得寸进尺了,撞他鼻子:“做什么不说话?”
沈意远搂着她的腰,将她拉到臂弯处,看着她的眼:“我睡小榻上。”
“好啊你……竟然真想跟我分开。”林晚宜咬牙,忍着酸逃出他的怀抱,只留给他个后脑,“既要分开还抱着做什么,你走罢,我才不留你。”
沈意远跟过去,抱紧她后在她耳边低语:“不想跟你分开,也不想让你生气,想了这个昏招反倒惹你气恼了,你罚我罢。”
晨起的声音带着哑,在她耳廓中回荡时痒极了,她扭着身子躲,没躲远反更往他怀里去了。
她翻身看他,勾着他的脖子,用额头撞他的额头:“直接说不想分开多好,我就爱听这些哄人的话。”
“不是哄你。”
他说话时喉间滚动,林晚宜唇角上扬,唇瓣印在他喉间。
“那我更爱听。”
沈意远眸光渐暗,他对着她时总是没什么理智,再这样厮磨下去,难免心火重燃。
她身子纤柔,不能过分索取。
大掌贴上她平坦的小腹,轻揉了两圈:“起来用些东西吧。”
“咕噜。”好巧不巧,林晚宜的肚子传出了响声。
她捂着脸:“起吧。”
用膳后,已经是中午。
早晨没去刻武堂,沈意远陪林晚宜消食后要去刻武堂。
林晚宜根本不想同他分开,吩咐人抬了椅子去,他练功时她在一旁看他。
感情一事真叫人糊涂,从前林晏昼练武时她只觉得无聊,看几招便要走,可现在看沈意远,一招一式跟林晏昼耍得差不多,她却连眨眼也舍不得。
她在边上等着,沈意远没像往常一样一练一两个时辰,只练了半个时辰,身上微微出了些汗就停了。
半个时辰,实在练不到什么,对他们这种常年练武的,可能筋骨刚刚暖起来,林晚宜猜他是因为她在,朝他摆手:“你多练一会儿,我喜欢看这个。”
她如此说,沈意远没有多说,只出拳时的破空之声昭显他的心意。
林晚宜也能感觉到前后出招的不同,想他是因她的话而更卖力,心里流着蜜,看他时也是满满的情意。
先前她说想练拳健体时,沈意远依着她的身形力道编了套拳,练好后耍了一遍给她看。
为了让她看清,他耍得慢而细致。
林晚宜学过舞,记起动作来快得很,看一遍后觉得简单,连腰上酸胀都不管了,要耍一遍给沈意远瞧瞧。
怎料刚耍了两招便扭了腰:“哎哟。”
沈意远过来扶她:“没事吧,有没有伤到哪里?”
“没伤到,但是有事。”她嗔沈意远一眼,眼波漾漾,附在他耳边说,“腰酸。”
沈意远在她腰间揉了揉,想起她不喜汗味,确认她无事后往边上退了两步。
“回罢,回去帮你揉揉。”
林晚宜不动,蹙眉扫着两人间距:“过来呀,回去也要你扶着走的。”
“出汗了,味重。”他只往前走了一步。
林晚宜向着他跨了一大步,挽住他的手臂:“现在不嫌弃汗味了。”
……
从前在相府时,林晚宜就觉得自己是在蜜里长大的,嫁入王府后,她更觉自己时刻浸泡在蜜罐里。
“心意相通”后,两人更亲密了,就是白日沈意远去上值的时辰难熬,她一天要问无数次时辰,盼着他早些归来。
前两天是明姐儿的生辰,林秉承一家搬回了相府。
不是逢十整生辰,且相府两个月内办了两场宴席,不好太过招摇,明姐儿的生辰没有大办,只邀了亲近的几户人家一道吃了生辰饭。
林晚宜之前打了三个长命平安锁,没有纠结,全数挂到了明姐儿脖子上。
爱美是女郎天性,别看明姐儿年岁尚小,收了三个镶着明亮宝石的平安锁高兴得在人前晃了好几圈,见人就问漂不漂亮,还去同岁的小伙伴面前炫耀了一番。
这个年纪的孩子,戴平安锁并不稀奇,可没有像明姐儿一样一下挂三个的。
人家只有一个,她却有三个,问她借一个匀给人家先戴戴,一会儿便还给她,明姐儿不肯,小短腿蹬蹬跑远了,留下一片哭声。
明姐儿生辰后,林晚宜不常出来,只三五天往平南将军府走一趟,连相府都少回了。
原是裁衣的布料选定了,她做事,要不然不做,要做就要做好。
裁衣绣样都是精细活且伤眼睛,她也不是时时都绣,想起他时才去绣房里绣两针。
又过了两日,是殿试的日子。
顺昌伯的大儿子沈博远参加了今届文科举,此番殿试他也在其中。事关孙儿前程,沈老太君三日前就开始焚香吃斋了。
知道沈老太君在意,林晚宜特意去将军府陪着她来人家说话。
临近傍晚回王府时,秦管家说太傅府来了信。
林晚宜打开看后,脸上微微发僵。
信上说:“灿灿啊,今日殿试我才想起来,那顾星皓不要在其中吗?他才学好,万一得了个状元探花什么的,在朝中跟你家王爷碰了面该怎么办啊?镇北王在北戎这么多年,你发痴的时候他也不在,应该不知道你和顾星皓的事情吧。他不知道归他不知道,望京城里知道的人可多了,万一在他耳边说漏了,可就不好了……灿灿啊,我觉得吧,还是你主动将这事跟他说清楚的好。”
林晚宜还真忘了这茬。
要说她和顾星皓的事情,确实如赵瑞芷所言,皇城中稍微消息灵通点的人家,或多或少都了解一些。
可自打成亲以来,哦不,是自他归京以来,皇上赐婚以来,他从未问过顾星皓的事情,也从未在她面前提过顾星皓。
林晚宜犯迷糊了,他是吃醋不想提顾星皓呢,还是压根不知道有顾星皓这号人啊?
总跟他说夫妻见有事不能埋在心里,要说开了才能长久。
林晚宜心里打鼓,晚上他回来后,究竟提不提顾星皓呢?
她不是爱逃避的,虽然心里纠结,但是人已经往膳房走了。
约莫还有半个多时辰他才会回来,洗手为他做羹汤吧,他若吃醋生气,还能叫他瞧瞧她多好,最好手上能烫出个水泡,让他心疼,就不会在意她年少轻狂时犯下的错了。
这时候正是膳房最忙碌的时候,她进去时,灶头火正旺,个个都忙着手里的事,甚至没注意到她来,还是门口的人出声提醒,才反应过来要行礼。
林晚宜摆手让他们继续忙,又让秦桑去把王厨娘叫来。
王厨娘是相府出来的,对林晚宜的喜好也比旁的厨子深些,膳房里火大,她身上都是汗,擦干净了才近身说话。
里面锅勺碰撞和热油爆燃的声音很大,压过了林晚宜的声音,王厨娘还是不知道她找她是为什么。
绿枝到王厨娘耳边,高声吼出她的来意:“王妃要为王爷做道菜,王厨娘你看看有哪道菜适合王妃来做。”
她声音大,险些把王厨娘耳朵吼出毛病不说,整个膳房里都听见她的声音了,嘈杂的膳房安静了一刹,很快又恢复了。
她还要吼着和王厨娘说话,被秦桑拉住,请了王厨娘去外头说话。
王厨娘想了想:“若想让王爷尝尝王妃的手艺,不若做一道杏仁露,既简单耗时也不长,王爷回来前就能做好。”
简单的还怎么烫到手,林晚宜想了想自己爱吃的几道菜,挑了一道出来:“山海兜如何?”
山海兜,顾名思义是将山海间美味融进一盘菜中,其中用到春笋、蕨菜、鱼虾、材料听着简单常见,但春笋和蕨菜只掐用其最嫩一点,以老汤煨之,两日后才用至鲜之河虾放入汤中,浸泡两日,才能添佐料,上膳桌。
虽耗时极长,但工序简单,汤盅炖煮也不会伤到王妃,很是适合。
王婆子简单说了一遍山海兜的制作过程,然后说:“其中所需春笋和蕨菜量极大,需明日才能备齐,王妃看明日再做可好?”
她这两日又两日的,林晚宜听着就头大。今日殿试,明日放榜,顾星皓的状元名头一传出来,从前的事少不得被翻出来说。
她可等不了一个又一个的两日,只能今日,必须今日。
“不可,厨娘帮着想个复杂又不费时的菜,晚膳时就要吃上。”
这可把王厨娘难住了,能入王妃口的菜多精细,哪样不得提前个两三天准备,认真想了会儿:“王妃看,爆炒仔鸡如何?军中待久了口味重,鸡肉经爆炒香味浓郁,王爷应该爱吃。”
林晚宜虽然没下过厨,但是“爆炒”,一听就是个需要大火热油的菜,不小心被火熏或者被热油烫的可能太大了,她很满意。
“就这个了,王爷快归府了,动作快些。”
王厨娘不放心,提议道:“这边膳房人多火猛,王妃仔细伤着,要不去裕景院那边的小膳房吧。”
秦桑绿枝不知道林晚宜在想什么,只当她单纯想为王爷下厨,也赞成王婆子的提议。
“那边还要收拾,时辰不早了,就在这边吧,小心着点就成。”
王府里就她和沈意远两个主子,这边膳房就够用了,裕景院那边没开过火。
她这么说就是不想过去,王厨娘收声,去里头清了个锅灶出来,又把食材和需要的佐料都整理好,整齐摆放在灶台边。
“王妃,请。”
灶膛里的柴火“噼啪”作响,油刚下锅不久就热了,王厨娘替她放了葱姜到热油里,“滋啦”一声,她拿着锅铲往后退了好几步。
什么烫伤,实在太恐怖了,她盯着冒烟的油锅不敢上前。
王厨娘手里也有锅铲,见她不动反而放心不少,翻炒两下将鸡块倒进热锅里爆炒,三两下香味就飘出来了。
林晚宜也不是一直傻站着,后面洒盐时动了手。
围场回来后,她在府中时,都会来门前迎沈意远,今日却等在裕景院中。
沈意远进来时,她正盯着一盘鸡肉发呆。
沈意远路上听府里人说了她今日下厨的事情,径直到她身边,牵起她的手仔细检查:“没伤着吧,膳房里有火,灿灿下回莫要去了。”
林晚宜打了半天的腹稿,见了他全忘光了,推他坐下:“用、用膳吧,没受伤。”
她为他下厨,沈意远虽担心她,但是更多的是高兴,将一盘爆炒仔鸡吃得精光,连声称赞美味。
这称赞可是实打实的,一点都没昧着良心。
林晚宜眉头紧锁着,说了实话:“我害怕火还害怕热油,都是王厨娘炒的,我只撒了点盐进去。”
沈意远压根没有原则,闭着眼夸她:“灿灿的盐洒得甚好,不咸不淡。”
“哪里好,一点也不好。”林晚宜的饭碗只少了几粒米,心里有事她根本吃不下东西,丢了筷子,起身坐到沈意远腿上,“我不开心。”
沈意远刚要问,她就伸手捂住他的嘴。
“现在开始你只能点头摇头,不许说话。”
沈意远点头。
“今日殿试你去了吗?”
沈意远摇头。
他是武将,文科举殿试只文臣陪在皇上身侧。
林晚宜又问:“今日参加殿试之人,有你认识的吗?”
他点头。
二叔家的儿子今日在其中。
林晚宜也想到了:“这道题不算。”她重新问,“除开沈博远外,今日参加殿试之日,有你认识的吗?”
想了想,摇头。
参加殿试的也有世家子弟,但是他归京仅一年,至多听过名字,人到眼前都不一定认识,所以摇头。
不认识,所以就是不知道顾星皓的存在。也好,全由她来说,省得他多想。
“听过顾星皓吗?”
沈意远先是摇头,后又点头。
林晚宜正紧张着,他还在这模棱两可,她不乐意了:“你这究竟是点头还是摇头啊?”
他点头。
前头问认不认识殿试的人,他摇头,现在问顾星皓他又点头,这不是耍她呢嘛,林晚宜不干了,撤了手:“认识就认识,你骗我做什么?”
别开脸,头扬得高高的,不愿意看他。
见此状,沈意远明白这个顾星皓应该也在参加了今日殿试,他解释:“子安信里提过他,只记了这个名字,未曾见过人,也不知他在殿试之列。”
林晏昼的信来十封,他可能看一封,记得顾星皓的名字,也是因为那是一段时间内出现得最频繁的名字,也不提为什么,只一个劲说他坏话。
林晏昼也是有分寸的,知道什么该写什么不该写,只骂顾星皓图个爽快,从头到尾没提过为什么要骂他。
可是林晚宜不知道他信里都写了什么,只当他什么都告诉沈意远了,恨不得立刻冲回相府找林晏昼算账。
怪不得爹刚知道二哥哥常在信里提她的时候生气,是该生气,她也生气!
不过现在不是生气的时候,这账下回再同他算。
她回头看着沈意远的眼,咬着唇缓缓说:“那二哥哥肯定都跟你说了吧,你要听我解释的,我那时候不懂何为爱慕之心,他长得俊,又有李清月喜欢他,我就以为我也喜欢他,可是嫁给你后我才知道那不是喜欢,我真的不喜欢他,就是争强好胜惯了,爱跟李清月别苗头罢了。”越说越急,搂着沈意远脖子的手臂也收得越来越紧,“我现在知道了,那种根本不能叫喜欢,我不喜欢他,我只喜欢你。”
她说得简略,是以沈意远知道情况来解释的,沈意远听着一头雾水,大抵猜出这个顾星皓曾入了林晚宜的眼。
心里正有陌生的酸涩感袭来,就听她急急地说喜欢。
不喜欢他,只喜欢你。
未来得及散开的酸涩被犯懒的蜜糖淹没。
“喜欢。”他将这两个字反复在唇齿间咀嚼品味,后捧着林晚宜的脸,深深凝望她的眼,“灿灿说喜欢。”
虽然有些冲动,但话都说出口了,他还问,林晚宜面颊发烫。
“是啊,就是喜欢。”卸了力气将头搭在颈后肩背之上,滚烫的脸颊贴在他脖颈处,“喜欢你,心悦你。”
“所以你别听二哥哥的,他什么都不懂的。”
往事不必追,她便是真对那顾星皓动了心又如何,只要眼下在她心里的是他,在他怀里的是她,便足够了。
可惜林晚宜伏在他肩头,看不见他眼中满溢的柔情。
沈意远轻抚着她紧绷的脊背,温声道:“子安什么也没说,我只知顾星皓这个名字而已,并不清楚他的任何事。”
“啊……不早说。”林晚宜捶他,“真坏。”
她什么都说了,他才说。
坏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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