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头大马,翅帽红袍,前有官兵开路,后有旗鼓伴行,好不威风。
若无恩科,三载才遇这一回,这是寻常百姓少有的能近距离窥见朝堂风姿的时刻,是以虽有“肃静”、“回避”对牌高举,却还是挡不住热情汹涌的人潮。
熙攘的人群本就吵闹,再有香囊、绢花和手帕等物助阵,恰似水珠滴入滚油之中,霎时沸腾,高呼声、口哨声、起哄声不绝于耳。
这样热闹的情形下,连早就打定主意要趁人多热闹的时候大赚一笔的摊贩都忘了吆喝叫卖,忍不住扛着家伙事儿跟随游街队伍行进,挤在人群中,一边讨论比较哪位新科进士略受欢迎些,一边扭头想分辨窗扇后掩着的都是哪家的姑娘。
大家伙儿的注意力全聚在这些个前途无量的人中翘楚身上,便是有心开门做买卖也没几个客人登门,是以沿路的铺面关了大半,纵有照常开着的,也只有一个小伙计在里头看着。
无一例外的,一边掸灰除尘做着手边琐事,一边伸头往街外看,明摆着整颗心都跟着游行的队伍飞走了。
王府的马车有意避开喧闹的人群,所选之路比寻常多花了一盏茶工夫,不过胜在清净,顺顺当当地回了王府。
一路上,林晚宜把沈意远当成了受委屈的小狗,哄哄抱抱的,把自己搭了进去。
成亲这么久,蛮蛮都这么大了,她脸皮渐薄,即便腿软也不好意思在人前由沈意远抱着。
马车在王府门前停了一阵,林晚宜咬唇卷走唇上水泽,将压皱的衣摆抻平,再用相对较凉的手背贴在靡红的脸颊处,潋滟眼波横不知餍足的沈意远一眼,自认缓过来后才由他搀着下车。
帷帽遮住眼中荡漾的春色,受礼时镇定自若地摆手,宽大袖袍下她拉着沈意远的手,相携往内院走时脚步格外平稳。
有沈意远在,不需要秦桑绿枝贴身伺候,她们没有紧跟着,落在后面慢悠悠地走。
秦桑拿出没扔完的香囊要还给绿枝,绿枝看着那一串子香囊跟见了鬼似的,摇手摆得跟扇子似的,怎么都不肯接。
正经过园子,春日里草木染了一层新绿,花骨朵羞答答地绽开了几瓣,在和煦春风中轻轻摇曳。
园子里的一花一木都是林晚宜刚成亲那年亲自挑的,四五年的精心养护,处处都透着勃勃生机。
原本院子里侍弄花草的都是相府和将军府送来的老人,不过大约三年前,添了几个南边来的生面孔。
那时候赵瑞芷来王府时看院子打理得好,正处她孕中闲得发慌,跟林晚宜借了人之外,还让韩黎骞四处搜罗奇花异草。韩黎骞手底下的人都是跑过江湖的,大江南北都去过,找起东西来不费什么事。不仅找来了各类奇异花草,还送来了一批当地的花农。
赵瑞芷分了好些给林晚宜,但是南边的气候温暖潮湿,即便有暖棚护着,也就堪堪熬过冬日,没挨过倒春寒。
望京和南边的气候不同,不光花草不适应,人也难适应。既然花草死了,林晚宜没有强留人,吩咐绿枝安排那些南边来的花匠的去处。
留去自选,七个花匠走了五个,只一对家中无人的父子选择留下。
眼下那个刚过了十八岁生辰的儿子正撂下手中的锄头,小跑着往廊下来。
他为了省事,手一撑栏杆直接跃了进来。
秦桑面对着园子看见他了,但是绿枝冲着秦桑摇手,自然没发现他,还因为想避开秦桑递来的香囊,险些撞进他怀里。
“绿枝姐姐。”荣力稳住绿枝的肩。
绿枝吓了一跳,回头一看是荣力,顿时展开笑:“荣力啊,怎么穿得这样少,天还冷着呢。”
她有一点随了林晚宜,好颜色。
荣力刚来的时候才十五六岁的年纪,白白净净的少年还带着稚气,嘴甜还带着南方的温软的口音,一声声姐姐喊得她没了主意,一直拿他当亲弟弟在待。
荣力擦了擦汗:“干活出汗,这样穿正好,姐姐冷吗?”
“咳咳。”因为绿枝的关系,秦桑和荣力也相熟,一样拿他当弟弟待,“眼里只有绿枝姐姐啊?”
荣力腼腆一笑,如果不是衣裳上的泥点子,还当是哪家读书的小公子呢:“秦桑姐姐,姐姐这么早出去是有什么事情吗?”
“是有事,帮你绿枝姐姐相看郎君去了。”
荣力和她们关系亲厚,边上没人,秦桑也没遮掩。
“秦桑!”绿枝扑上去捂她的嘴,“不许在孩子面前说这些。”
她倒不是害羞,就是觉得荣力还小,不能带坏了他。
“相看郎君……”荣力愣愣重复了一句。
秦桑和绿枝缠在一起,没注意他的表现。
“他还小,马上要娶媳妇了还小,绿枝你可别逗了。”
“也对,不小了,光记得他刚进府的样子了。”绿枝收回了手,挠挠头,回头指着荣力,“也不是啊,你自己看嘛,他这几年除了变得高壮了,模样又没怎么变。”
秦桑看他,望京三年也没能抹去他身上那股子南方独有的文气,再加上他天生晒不黑,瞧着确实年纪小。
点头打趣道:“荣力你爹给你定媳妇了吗,也不会也跟绿枝似的,嫌你文弱年纪小啊?”
荣力抬头看绿枝,轻声问:“姐姐会嫌弃吗?”
绿枝还是拿他当孩子哄:“别听你秦桑姐姐胡说,你这样挺好的,绿枝姐姐我啊,就喜欢你这样的。”
“姐姐说话要算数。”荣力眼里放光。
果然是小孩心性,一句话就开心起来,绿枝看他的眼神跟看蛮蛮似的:“当然算数,你先去忙吧,我和你秦桑姐姐要去裕景院了。”
荣力后退了一步,看着她们:“我看着姐姐走。”
秦桑将绿枝不肯要的那串香囊重收起来,冲荣力笑了笑:“行,我们先走了。”
她们渐渐走远,荣力弯腰拾起滚到栏杆下的一个香囊,轻轻掸走沾到上面的尘土,珍而重之放到胸口的衣襟处。
“姐姐只能喜欢我一个。”
“阿嚏!”绿枝不知道荣力的心思,揉了揉鼻子跟秦桑说,“得去要一碗姜茶了,状元楼上出了一身汗又吹了风,估计受凉了。”
秦桑想了想:“难受吗?那你直接回去吧,裕景院那边有我。”
“不难受,喝完姜汤暖暖就好,我等姜味散了就过去。”
“好,不要逞强,难受就歇一日。”
绿枝笑着挽起秦桑的手臂:“还是秦桑姐姐疼我,秦桑姐姐成亲了也要记得疼我啊。”
“德性,刚刚在荣力面前还是副正经样子,怎么转眼就小了。”
“因为秦桑姐姐疼我啊。”
“去去去,别把病气过给我,我还要去裕景院的。”
“好吧,秦桑姐姐不疼我了。”
“……”
秦桑到裕景院时,沈意远和林晚宜已经去了院中的小书房。
“我瞒着夫君去看进士,夫君怎么还这么好主动陪我下棋?”
下棋本该面对面坐着,林晚宜偏不,靠在沈意远怀里和他坐在一侧。
论起来,她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棋艺也拿得出手,不过跟沈意远相比还是差了一截。
她好胜,输多了爱恼,故意让她也不行,她到底是个中好手,没法做到不着痕迹地让她赢,总免不了一顿哄。
近半年来,因为蛮蛮开始学棋,林晚宜对下棋的兴趣也浓了许多,蛮蛮面前还好些,只她和沈意远时,悔棋都是小事,不知道如何落子的时候,直接将手塞进沈意远掌中,说着“夫妻一体”,让他帮着落子。
就这样还不许沈意远让她,每一步都得仔细思量,跟左右手互博没什么差别,着实有些费脑筋。是而若不是林晚宜要求,沈意远不会主动提议要与她对弈,今日倒真是头一遭。
沈意远的手臂从她身后环过,将她纤柔的身子揽入怀中,将手中的黑子落在棋盘上:“蛮蛮生辰后,把蛮蛮送去祖母身边几日,我们去江南散散心吧。”
林晚宜回头,不乐意:“去江南,皇上派你去的吗?江南风光好,官道也修得平坦,怎么不带蛮蛮?”
回来后她散了发髻,重新挽了个简单舒服的妇人髻,粉紫的琉璃耳坠轻晃,衬得她白皙的颈子更加柔滑。
沈意远没急着拿棋子,覆手在她掌上,替她落下一子后才答:“不是朝廷里的事情,年前跟皇上告了假,科考事毕后朝中清闲,不用日日点卯。”
林晚宜反手握住他,掐他掌心肉:“出去游玩也不想着把蛮蛮带着,蛮蛮白疼你这个爹爹了。”
蛮蛮和林晚宜长得像,虽然林晚宜不肯承认,但是蛮蛮的性子也像了她七成,耍娇时活脱脱一个小林晚宜。沈意远拿林晚宜没办法,拿蛮蛮更没办法,从来没一句重话。
蛮蛮可精着呢,知道她爹宠她,惹林晚宜生气时,专门往沈意远身后躲,平日里也是口口声声说喜欢爹爹多一些,林晚宜没少吃醋。
结果他爹爹背着她,计划要丢下她,自己出去游玩,林晚宜想想都替蛮蛮抱屈。
沈意远低头吻林晚宜额角,叹道:“灿灿,蛮蛮分了你的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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