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栗已经死了七年,陆郁刑把自己的记忆封印,试图让自己忘掉这个人。
他以为只是块无关紧要的记忆拼图,过几年那块空缺的记忆肯定会逐渐被填满。
可是在他充满暴戾血腥的回忆里,那一块空荡荡的地方,是不论什么都填补不了,替代不了的。那一块是陆郁刑的生命里最干净的地方,是陆郁刑生命里从未有过的美好。
在离开那座小镇,回到山巅时,这股强烈的迷茫趋势他疯狂地侵略整片大陆,把目之所及的地方,都翻来覆去的找了一遍,他急迫地寻找,可是却始终不知道自己在找什么。
不是用不尽的金银财宝,也不是夜夜笙歌的美人入怀,更不是只手遮天的修为武力。
“所以……我想要的只是一只狐狸?”
陆郁刑的手把邀请函握紧,紧紧攥在一起,邀请函上的褶皱如同他眉心的褶皱般,紧缩在一起,哪怕摊开了掌心也无法散去。
陆郁刑再次尝试从他漫长人生里寻找着狐狸的身影,小狐狸的身影也逐渐有了轮廓。小狐狸是只雪狐,赖在他身边打滚,还冲他弯了眉眼,冲他叫唤,仿佛在说着什么。
只是每当他伸手去触碰时,小狐狸就马上如同一缕烟散去。
可望而不及。
陆郁刑感觉到一股莫名且强烈的欲望涌上心头,那是小狐狸带来的,他沉寂了整整七年的欲,竟被一缕影子勾得一发不可收拾。
·
人间。
宫殿金黄的琉璃瓦在阳光下闪耀着耀眼的光芒,宫殿被楼阁和碧清的池水环绕,浮萍满地,碧绿而明净。
殿内的金漆雕龙宝座上坐着皇帝,手旁两侧是陆郁刑的几个徒弟。
台基上点起的檀香,烟雾缭绕。
底下是酒池肉林,歌舞升平;鸣钟击磬,乐声悠扬。
不费吹灰之力得到了天下,自然是要没日没夜地纵情声色,糜烂与纸醉金迷写在了每个人的脸上。
邀请函内的宫宴,充斥着不堪入目的隐晦内容。
直到一席清冷的白衣扫过大殿正门的门槛,所有的声色犬马都没了动静,宫殿里静得连彼此的呼吸声都听得一清二楚。
无人敢欢笑,无人敢动弹,人人自危。
陆郁刑找了无人入座的空位,掀起衣摆抚平褶皱,缓缓坐了下去。
陆郁刑抬眸环视了一遍在座的人,最终定睛在面前桌上的酒杯上,他拿起酒杯抿下一口,“不必管我,你们继续。”
陆郁刑都开金口下命令继续了,一切又都战战兢兢地重归秩序,该唱的唱,该跳的跳,该卖弄风骚的接着卖弄,从自发的享乐变成了身不由己的享乐。
趁着歌姬吟唱,陆郁刑的徒弟拍了下皇帝的肩膀,皱着眉头问他:“谁把师尊请来的?你吗?”
皇帝摇头,又点头,压低了声音解释:“朕每次都给仙尊发邀请,但是他从没来过,朕怎知他今日忽然到访?”
“师尊为何突然到访,你们可有头绪?”
徒弟们各自交头接耳了一番,答案是毫无头绪,不近人情也不近情欲的陆郁刑,在这种俗得不能再俗的宴会上,压根就没什么东西值得他突然到访。
“师尊让我继续玩那我们就继续。”一个徒弟大大咧咧喝了一大口酒,扭头就冲他师哥摩拳擦掌:“师哥,把你那小狐狸精也借我玩玩呗,我馋好几天了。”
狐狸二字入了陆郁刑的耳朵,他也闻声看去。
是一只雪狐妖,白色的狐狸耳朵在脑袋上软绵的抖了抖,一双魅人的桃花眼肆意张扬地向上飘,他一只手半遮着脸庞,藏在男人的怀中娇俏地轻笑。
陆郁刑把这只狐妖上上下下都看了一遍,在外人眼里,他很少长时间这么注视别人,他更多的时候都是在漫无目的的寻找着,或是干脆闭眼休息。
“师尊看你呢,你赶紧去伺候师尊,有你荣华富贵享不尽的。”徒弟识相把狐妖推了出去。
狐妖望着浑身带着生人勿近寒气的陆郁刑,一时间有些胆颤,可是一想到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还是硬着头皮扭着腰走了过去。
狐妖跪坐在陆郁刑的腿边,双手扒在他的腿上,妩媚一笑,娇滴滴地唤道:“仙尊~”
狐妖天生的优势就是长得漂亮,江栗则是最漂亮的那只,而这只狐妖最大的优势就是长得像江栗,但也仅仅是那双桃花眼为他艳俗的面容,增添了两份光彩。
可是这双桃花眼太张扬,太妩媚,不够天真单纯,眼里带着强烈的世俗。
但这已经是陆郁刑见过最接近那块缺失记忆的东西。
陆郁刑掐住了狐妖的下巴,凑近了去看他。
“漂亮,但不如他漂亮。”
陆郁刑脱口而出的评价,让整个宫宴都静了下来,没人敢扰陆郁刑说话。
狐妖下意识地接了问题,疑惑地回问:“他?是谁?”
是啊,他是谁,陆郁刑也不知道。
气温骤降到了冰点,冷得人胳膊上直起鸡皮疙瘩,美酒佳肴上起了一层薄薄的霜。
陆郁刑的徒弟见状,赶紧拍着椅子扶手站了起来,指着狐妖骂道:“快!掌嘴!”
狐妖总是盈着俗气的媚意的眼睛终于冷了下来,含着颗颗泪珠,晶莹的垂着睫毛上,这双眼睛终于有了江栗的影子。
透过这双眼睛,陆郁刑看到了许多,他的记忆有了泄洪前河堤摇摇欲坠的危机感。
陆郁刑抬手屏退了侍卫,掐狐妖脸的手转为了单手捧起,注视片刻后,沉声道:“以后你便叫作栗子。”
陆郁刑想起来他曾在江边救过一个饿极了啃栗子的狐狸,那狐狸后来怎么样了?陆郁刑记不太清。
狐妖两眼一亮,嘴角带着止不住的笑意,连连向陆郁刑磕头道谢。能被陆郁刑赐名,就代表高人一等了。
陆郁刑带着狐妖栗子离开了,宫宴里的人齐齐地松了一口气,欢声笑语重回大地。
·
狐妖栗子前脚刚迈入陆郁刑的仙府,后脚就着手去脱自己的衣服。
陆郁刑站住,远远地看着狐妖。
同时是狐狸,同样的桃花眼,可是陆郁刑对他没有任何想法。
陆郁刑放任自己的回忆枷锁崩坏,他不愿意面对的记忆如潮水向他奔涌而来,带着潮汐拍打岩石时的震荡。
他回到江边那只抱着栗子奄奄一息的小狐狸的记忆起始,顺着河流一路向下寻去,那些忘却的记忆向他袭来。
陆郁刑忽然明白了,自己要的不是桃花眼的狐狸,要的不是替身,而是那个人。
他决定去找他,哪怕只剩一缕魂魄,他也要留在自己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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