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行斋有九人。
晏聆第一日就在整个诸行斋跑了个遍,还高高兴兴地对乐正鸩道:“哥哥,学宫比我想象中的好玩。”
乐正鸩正在给自己的斋舍布闲人免入的结界,随口敷衍他:“嗯,只要你晚上别哭着找爹娘就行。”
晏聆想了想:“那我晚上能来找……”
“你”还没说完,乐正鸩头也不抬地打断他的话:“想也别想。”
晏聆:“……”
入学第一日是让他们熟悉诸行斋,并没有其他事,晏聆疯跑了一天,晚上回到陌生的住处却翻来覆去睡不着。
躺了半天,他还是爬了起来,裹上披风噔噔噔跑去离他住处最近的奚绝住处敲门。
“奚绝?哥哥。”
“哐”的一声。
奚绝似乎砸了个东西过来,不耐烦的声音跟着传来:“你知道现在是什么时辰吗?滚回去睡觉!”
晏聆小声道:“我一个人睡不着。”
里面窸窸窣窣了一阵,奚绝头发散乱地打开门,满脸不耐:“还没断奶吗你?!我就说你再等个两年再入学宫,你非得来,睡不着怪谁?”
晏聆习惯奚绝的挖苦,就当没听到,仰着小脸笑:“哥哥,我有个无理的请求,不知当不当讲。”
“你如果说要我睡得迷迷糊糊地用「何处行」送你回晏家等到明天清晨再过去接你回学宫上课的请求……”奚绝一口气说完,又打了个哈欠,冷冷道,“也未免太无理了。”
晏聆:“……”
晏聆反应了一会才理解奚绝的意思,忙道:“不,我是想在这儿睡一晚。”
奚绝眼神冷漠看着晏聆,突然道:“收拾东西吧。”
晏聆一喜:“你答应啦?”
“我送你回晏家。”奚绝冷冷道。
晏聆:“……”
倒春寒的深更半夜,晏聆被奚绝拒之门外,他蔫蔫半天,又看向池塘对面的桂花斋舍,又轻手轻脚地过去敲门。
晏聆很少和同龄人相处,更何况上学,只能从奚绝的反应知道在别人那住一晚似乎是极其无理的请求,但他一个人太害怕了,一闭眼就感觉藏在床下的某种东西会悄摸摸爬出来打算暗杀他。
晏聆小心翼翼地敲了敲门,闭着一只眼睛做足被盛焦砸东西的准备。
但很快门被打开,盛焦披着松松垮垮的外袍,眸中还带着点睡意,但脾气依然很好,低着头看了晏聆好一会,才慢半拍地道:“晏聆?”
“哥哥,我一个人睡不着。”晏聆悄咪咪地试探,“我能提个特别特别无理的请求吗?”
盛焦一睡懵,反应就有点慢,沉默一会才点点头:“好啊。”
晏聆决定先提个不怎么无理的试探试探盛焦的底线:“你能现在送我回晏家,早上再接我回来吗?”
盛焦:“?”
盛焦这次沉默的时间有点久。
“算、算了!”晏聆不愿意强人所难,忙转身就走,“我、我回去睡觉了。”
盛焦见他单薄的身影往夜色中走,想了想道:“不介意的话,在我这儿睡吧。”
晏聆猛地回头,瞳孔都要震出来了。这个不是更无理吗?
显然盛焦没有奚绝的破规矩多,将晏聆拉进温暖的内室中,担心他怕黑还留了盏灯。
晏聆没察觉出盛焦的为难,当即脱掉衣服乖乖地爬上床,发自内心地道:“盛焦,你真好。”
盛焦笑了笑,将被子给他盖好,道:“有事就喊我。”
晏聆缩在温暖被子中,忙不迭点点脑袋。
他跑了一整天,本就疲倦得要命,此时终于能安安稳稳睡个觉,刚刚还在和盛焦说话,下一瞬就呼吸均匀直接呼呼大睡。
盛焦:“……”
未免太快了些。
大概是盛焦身上的气息太过让人心安,晏聆这还是第一次没在父母身边还睡了个安稳觉。
翌日一早,晏聆迷迷糊糊醒来,发现盛焦已不在床上。
朝阳初升,晏聆打着哈欠将外袍裹上,噔噔噔跑回自己的斋舍。
奚绝的住处就在他旁边,早起正在院中练剑,察觉到一个矮矮的身影从篱笆墙外跑过去,他眉头一皱,手挽了个漂亮的剑花。
寒光和阳光交融倏地一闪,奚绝已不再原地。
晏聆刚跑到斋舍门口,正要推门时,一旁传来个似笑非笑的声音。
“你真的跑回晏家了?”
晏聆吓了一跳,拍着胸口瞪他:“你不要总是神出鬼没地吓我!”
奚绝跟着晏聆进了院子,这么冷的天他因练剑只穿了薄薄衣衫,身形高挑修长,墨发随意扎成高高马尾,在阳光下挑眉坏笑时英姿勃勃,满是朝气。
“不经吓。”奚绝道,“问你话呢,这么一大清早你干嘛去了?昨晚又哭着喊爹娘了吗?”
晏聆已经学会在和奚绝的相处中不生气,否则自己迟早有一天会被气秃,他回到内室后换了身衣裳,见奚绝还在依依不饶地取笑他,没好气道:“我去盛焦那睡了,没哭着喊爹娘让奚少爷看笑话,真是对不住哦。”
奚绝蹙眉:“你去盛焦那儿睡?”
“是啊。”晏聆随口道,“盛焦哥哥才不像你,人家还是主动让我去的呢。”
明明是奚绝主动拒绝的晏聆,但知道晏聆竟然又跑去找盛焦,奚绝又不顺心了,双手环臂站在阳光下倚着门框,冷冷淡淡道:“他让你去你就去啊?”
“奚绝,你到底有什么问题?”晏聆觉得很匪夷所思,“你都把我拒之门外了,还用得着管谁收留我吗?”
奚绝噎了一下。
他这么无理取闹的人也察觉出来自己好像有点无理取闹,沉默一会,转身就走。
晏聆也没管他发什么脾气,换好衣裳高高兴兴地跑去找盛焦,和他一起前去九思苑。
君子九思,万般诸行。
一大清早,其他七人全都到了,晏聆过去时都在热热闹闹闲侃,只有奚绝一个人坐在最显眼的地方,满脸欠嗖嗖地翘着二郎腿,没人搭理他。
晏聆本来还在疑惑为何没人和奚绝说话,就见他朝自己一招手:“小矮个,过来,这有个空位,你坐我这边。”
晏聆:“……”
就这张毒舌的嘴,自己也不爱和他聊天。
晏聆气咻咻地拽着盛焦坐在酆聿旁边的两个空位上,朝奚绝得意地挑眉。但他还没坐下,就感觉被人推了下腰身,差点一个趔趄趴桌子上。
耳扣歪了下,噼里啪啦的鞭炮声灌入耳朵,晏聆惨不忍睹地回头,就见刚才的空位上,正坐着一身金灿灿衣衫的伏瞒。
伏瞒抱歉地说:“对不住我坐在这儿哦,要不我给你让个位置吧。”
晏聆:“……”
晏聆忙说:“不用,我、我坐旁边就好。”
伏瞒感动地说:“你真好。”
晏聆绿着脸走在奚绝旁边的空位上一屁股坐下。
这下换奚绝得意地朝他挑眉了。
诸行斋今年有三个灵级相纹,堪称整个天衍学宫史上绝无仅有,学宫掌院特意前来教导。
天衍学宫的掌院姓柳,是剑宗长老,无情道大成,白发俊颜,看着好似一柄出鞘利刃,让人不寒而栗。
酆聿凑到柳长行耳边小声嘀咕:“天衍学宫掌院不是温孤白吗?”
柳长行见到柳掌院就发憷,腰背挺直跪坐在那,根本不敢吭声。
酆聿没等到回答,只好去问盛焦。
盛焦道:“温前辈去年便已辞去学宫掌院之位了。”
酆聿了然点点头。
柳掌院面无表情地走进来,半句寒暄都没有,伸手一点酆聿和盛焦,冷冷道:“你,你,出去站着。”
酆聿、盛焦:“?”
柳长行露出果不其然的神色,同时悄无声息地松了一口气。
还好没多嘴。
盛焦这等好孩子还是第一次被师长罚站,沉默了下还是听话地起身去外面站着。
晏聆不明所以,问:“为什么要出去站着啊?”
柳长行顿时满脸惨不忍睹。
“问得好。”柳掌院漠然道,“你也出去站着。”
晏聆:“???”
晏聆晕晕乎乎地就被赶出去,和盛焦、酆聿排排站在外面。
这一通下马威下来,剩余其他人哪里敢再随意开口说话,全都噤若寒蝉看着这位新掌院。
柳掌院言简意赅:“獬豸宗申天赦的幽魂还未全部抓捕,你们明日出去历练也去搜捕,抓到有功、没抓到便罚。”
众人当即面面相觑。
柳长行弱弱地伸手:“掌院。”
柳掌院眼皮也不抬:“想说什么?”掌院能听到。
虽然已是春分,但中州依然寒冷,晏聆裹得里三层外三层,站在外面被寒风一吹还是止不住哆嗦。
“阿嚏。”
他没忍住打了个喷嚏,差点把脑袋撞到后面的木门上去。
盛焦伸手垫了下,见他被风吹得小脸都红了,从储物戒拿出一件带兜帽的披风裹在他肩上,那兜帽太大,一戴上将晏聆半张脸都遮得瞧不见了。
晏聆终于暖和了点。
酆聿百无聊赖,在那琢磨手语怎么比划的,手舞足蹈半天,尝试着让柳长行理解他的意思。
“我们,要在这儿,站多久?”
柳长行示意:没听懂,再来一遍?
酆聿:“……”
晏聆又打了个喷嚏,声音都带着点鼻音。
盛焦皱着眉给他拉兜帽。
大概是晏聆接连的喷嚏和咳嗽让柳掌院起了恻隐之心,结束授课冷冷走出来,视线漠然扫去。
四个人顿时挺直腰背站稳。
柳掌院视线落在晏聆身上,见他都裹成个球了却还在不住发抖咳嗽,沉默半天,似乎有些动容。
酆聿见状赶忙举手,示意自己要说话。
柳掌院蹙眉:“何事?”
“聆儿身体不好。”酆聿一把把晏聆薅过来,掀开兜帽让柳掌院看他冻得煞白的小脸,可怜兮兮道,“再在冷风里吹着肯定要生病,他还小不太懂事,掌院高抬贵手,就饶了我们这次吧。”
这话说的很有水准,明明上半句还在拿晏聆卖可怜,下半句就要让柳掌院饶了所有人。
柳掌院看起来似乎被酆聿说动了。
四人期盼地看着掌院。
终于,柳掌院又“嗯”了一声。
酆聿一喜,但深知柳掌院脾气的柳长行却是痛苦地闭上眼睛。
柳掌院冷冷道:“你们三个继续站着,晏聆进来。”
酆聿脸都绿了。
晏聆本就是遭了无妄之灾,正要高兴地回去,就听柳掌院补了一句:“……抄十遍剑诀。”
晏聆:“……”
晏聆脚尖一顿,又噔噔噔退回盛焦身边,带着鼻音闷闷地说:“剑诀不要,不要剑诀。我站这儿就好,不进去了。”
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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