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光无法得知这两人关起门来说了什么, 但看得出来,自那天起,二人之间的氛围融洽许多,偶尔相视一笑或交谈时, 眉梢眼角浓浓的情意, 就连懵懂的阿飞都看得出来。
她一方面为他们开心, 另一方面又暗自担心, 林诗音这个把爱情看得比天大的姑娘,会不会跟李寻欢一和好,下一步就卸去群玉阁的职务回李园成婚了,那自己折腾这么多岂不是白忙一场?
好在, 她担心的事情并没有发生, 反倒因为爱情的滋润, 林诗音每天都心情愉悦, 工作效率倍增,再加上李寻欢的辅助,以往无法胜任的工作都能逐渐上手尝试去做了。
看着二人相处的情形, 阿飞不知想到了什么,竟有些替他们担心起来。
“林姐姐和李大哥他们,会一直在一起吧……?”
凝光诧异的目光在他面上转了转,却没从那张精致但冷淡的小脸蛋上看出任何情绪来:“你怎么突然关心起这事了?”
阿飞侧头避开来自身旁打量探究的目光:“没什么, 只是随便问问……”
其实他只是想起了自己的父母, 他们曾经有过一段那么甜蜜的时光, 最后却又以十分惨烈的方式分道扬镳。受母亲的话语影响,以致他看见年轻的恩爱的男女, 就会不自觉将他们代入悲观的结局。
他不想说, 凝光也不非要追着问。想了一会, 她笑着建议,道:“不如你自己试着去观察,就当是我交给你的一项长期功课了。”
阿飞眼睛微微睁大,神色里是藏不住的惊讶。
这、这怎么行?他要习文练武,还要学习经商,要做的事那么多,怎能将时间浪费在这种事上?
再说了,人家甜蜜恩爱着呢,他凑过去盯着人看,也太不知礼了!
凝光轻笑一声,不容他拒绝,语气里带了两分强硬地说道:“那就这么说定了,从今天开始,你要分出精力留意他们相处的模式,说什么话会引起对方怎样的反应,做什么事会引来怎样的连锁效果,哪句话是真是假,这些你都得一一学着去辨别。”
阿飞很不理解:“做这种事有什么用吗?”要不是对方向来稳重,说话做事掷地有声,他几乎都要以为对方是不是在戏弄自己。
“我可曾让你白费力气做过无用功?”她的脸上又挂上了惯常有的从容而优雅的笑容,“情是大多数人终其一身也逃不过的一件大事,太多人折在一个情字上无法回头。爱情是个好东西,却也是个坏东西,它让英雄黯然伤神,让美人空自流泪。”
“观察它,了解它,掌握它,并且学会利用它,你才不会在这上面栽跟头,人生也会比别人更平顺一些。就当,这是你成年之前必须要做的一项长期功课吧。”
阿飞还不能理解她的话,听了个一知半解,他只知道从今往后,自己本来繁重的课业又得多添一笔了。
冬去春来,转眼就到了春分时节。
立春这一天,窗外下着朦胧细雨,远处的青山隐在雾后,只看得见模糊的如水墨画似的轮廓。
凝光指挥阿飞将桌椅搬到八角亭中,又在每处檐下挂上价值不菲的软烟罗,薄如蝉翼的布料沾了雨丝后,瞬间变得几乎透明一样,只留下一层淡如烟雾的颜色,如同亭子周围张开了青色的结界般,风雅十足。
纤长葱白的手指从棋盘中捻起一子,随后轻轻放在棋格中,看着对面少年瞬间犯难的脸色,凝光弯着唇感慨似的笑着:“如此风雅之事,可惜多了一个跟这两字完全不沾边的你。”
阿飞俊脸微红,黝黑明亮的眸中闪过一抹羞赧:“我、我棋艺不精,扰了凝光姐姐的雅兴。”
一连杀了对方十几盘,凝光也不想再欺负人。她将棋子随手往桌上一丢,看上去好像有些纳闷:“你在武
道上一点就通,读书方面也不算多差,为什么就是总学不好下棋呢?”
想了许久,她只能将这种情况归结于他直来直往不懂得掩饰自己,也不喜欢绕弯的性格有关。
此时,踩着雨水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地响起。
隔着透明的纱幕,她看见属下脸上毫不掩饰的喜悦,以及某种大仇得报的快意,心里便有了猜测。
“凝光大人,按您的吩咐,属下亲自盯着法场那边,就在午时,上官金虹已经被斩首示众了。”
这个结果早在意料之中,甚至可以说是她一手促成的,该高兴的早在官兵抄家的那一刻就高兴过了,所以这会完全没有属下那股兴奋劲,和以前没什么差别的模样让人看了,心里对她的敬佩之情又多了一分。
不愧是凝光大人啊,就是沉得住气。
接着,她又吩咐道:“记得看好咱们的人,不该拿的东西不要拿,金钱帮的财富早就落进朝廷的口袋里了,若是想趁着金钱帮倒台就想要趁火打劫,免不了要被上头记一笔。”
属下神情一凛,将她的话牢牢记在心里。
很快,八角亭里又剩下她和阿飞二人。
看着那张小脸上浑然不作伪的震惊,凝光笑了笑,问道:“是不是很惊讶,堂堂天下第一的上官金虹,就这样在菜市场被砍了头?”
阿飞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他、他那么厉害,帮里还有那么多人,为什么不反抗?”
凝光似笑非笑:“反抗?就凭那些乌合之众吗?”
即便是反抗,上官金虹能做得也不多,充其量是找人求情四处活动,若说被逼急了揭竿而起圈地称王什么的,不存在的。
金钱帮弟子看着好几万,但真正死忠的核心成员撑死不到五百个,剩下的要么是从山匪混混吸纳而来,要么是学了些拳脚功夫会抡刀使剑的普通人,朝廷的军队一来,这些人跑得比谁都快,指望他们杀出一片天,还不如指望上官金虹就此洗心革面重新做人更实际一点,虽然他已经没这个机会了。
至于说上官金虹本人,他或许也想过不管不顾地从牢里杀出来吧,但这不是一对一公平比武,且不说朝廷里的高手同样不少,单是火器这一项,就足以让任何狂傲自大的高手在它面前乖乖低下头来。
阿飞又急急问道:“可、金钱帮毕竟是江湖第一大帮,朝廷说灭就灭,这样是不是太……”
凝光耐心地告诉他这其中的道理:“阿飞,你记住,盛极必衰,物极必反,江湖势力再大也越不过朝廷,任何一个帮派在发展的过程中若是不加扼制,任其野蛮生长,被剿灭是迟早的事。你看看保定的驻军有多少,金钱帮的弟子又有多少,换了你是本地官员或者皇帝,还睡得着觉吗?”
更何况,上官金虹率领下金钱帮,可不是安全无害一心做善事,或者像群玉阁这样闷头发大财,谁也不招与大部分势力都保持友好的组织,真要细究的话,他们做过的恶事,足够将上官金虹从头到脚剐上十几遍了。
阿飞对这个问题想了很久,虽然他还不是完全能理解,但有个道理却听懂了,那就是树大招风,再没有绝对的实力保护自己的时候,万万不可出风头太过。
紧接着,他又想起了群玉阁,群玉阁在江湖上的名气不弱于金钱帮,尤其自龙虎榜一开,出的风头丝毫不比它少。金钱帮已然陨灭,群玉阁会不会步了它的后尘?
问出这个问题时,凝光脸上的笑容蓦然停住。
她半眯着眼看着虚空中某一处,胸膛起伏的力度比之前稍明显些,就像在生气一样,让阿飞以为自己是不是又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
半晌,凝光才咬着牙说道:“不然你以为,我每年交那么多税,拿数不清的银子和奇珍异宝去四处打点是为了什么?”
谁可以动,谁不能动,朝廷看得很分明。
对上面来说,她就像一只会下蛋的金鸡,只要群玉阁在,就能为朝廷带去源源不断的税收,若是只顾着眼前丝毫不考虑以后,便是彻底断了这条财路。
一想到白白送出去的那些银子,凝光瞬间觉得连呼吸都隐隐作痛。
不行,她必须得想个能为她赚来大把银子的新生意,将所有损失弥补回来,不然她连觉都要睡不安稳了。
阿飞看着那张美丽绝伦的面容上,一会咬牙切齿,一会忿忿不平,完全没有往日处变不惊的从容模样,嘴角向上翘了翘,心里觉得这样的她显得更容易亲近一些。
每次一说到钱的问题,凝光姐姐就变成这样了,还总说自己是小孩子,她现在这个样子,又比自己成熟到哪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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