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转瞬间,盛雨濛便压下了那份自责,勇敢地看向阮医生,还跟他询问了几句宁奶奶的病情。阮世英一面开医药箱子,一面回答盛雨濛的问题。

    林奕潇和盛雨濛结识在阮世英出现之前。婚后,林奕潇也从未向阮世英提起过盛雨濛。阮世英一直以为妻子和盛雨濛是在市文化馆组织的活动中认识的,而且两个人也没有特意来往过。所以,在阮世英心里,并未把盛雨濛算进妻子的朋友之列。

    走出妻子离开的情绪低谷期后,他与盛雨濛也碰见过两三次。不过,他不清楚盛雨濛复杂的内心活动,也没有察觉到过盛雨濛与他点头招呼时的极度不自然。

    他向来如此,除了妻子以外,会加以关注的女人唯有病人。

    然而今日,盛雨濛极不自然的表现,落到宁奶奶眼中,便生了一些误会。这误会的结,是缠在宁致远身上的。

    早两年间,宁致远的年龄就已经远远超过了正常的婚配年龄。宁奶奶私心里想着,儿子高低是个市级文化馆的馆长。身为国家干部,他纵然年龄大一些,但满腹才学,仪表俊朗,怎么也配得起一个漂漂亮亮的黄花大姑娘。她曾托人给儿子说过几次亲,但儿子一直以忘不掉那病逝的未婚妻为由拒绝了。

    宁致远几番拒绝下来,宁奶奶发现儿子好像对自己的下属盛雨濛有那么点意思。盛雨濛虽然比儿子小了几岁,但在宁奶奶眼中,这个年龄段的盛雨濛已经是个老黄花老姑娘了。她担心盛雨濛的年龄太老,无法给宁家安安稳稳地生个儿子延续香火,于是在儿子还没有跟她开口时,先在儿媳妇的年龄上设了限制。

    然而,瞧着儿子大有终生不娶的决心,宁奶奶又有点理亏,好像是她耽误了儿子的婚姻似的,便急切地想要挑出盛雨濛的错处来。

    她自己都没想到,还真的给她撞出个错处来。

    阮萝妈妈出事那天,她到方浔奶奶那里讨教织绒线衫的事情,在四十九号大门口与仓惶离开的盛雨濛撞了个正着。盛雨濛苍白的面容上写满了惊慌失措,好像都没认出她来,就跑走了。她才在方家坐了没几分钟,四十九号忽起喧嚷,明明是上班的时间点,不该如此的。方奶奶不爱凑热闹,她独自寻着喧闹声来到了阮家所在的花园。阮家的近邻孟春娇正在把瘦得一把骨头的阮萝妈妈往一辆黄鱼车上抱,早有另一个好心的妇人把阮萝哄抱走了,不想她小孩子看见这种场面。

    事后有四十九号的街坊讲,阮萝妈妈手腕上可不止当天一道伤疤,还有好几处旧伤疤呢,显然不是寻了一次短见。

    十泉里的女人们都想不明白林奕潇为何要自杀。明明是那样的漂亮,手巧有文化,又有那样英俊好脾气的医生丈夫,虽然儿子夭折了,可还有一个聪明漂亮的女儿。整个十泉里,怕没有哪个女人的日子能有林奕潇的好?就算女人们排着队要自杀,也排不到她林奕潇,她怎么就想不开呢?林奕潇的死,若不是阮医生跟公安同志认了自杀,街坊们谁能不想到其他原因去?

    就连宁奶奶都心存了疑惑,她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对盛雨濛有成见的缘故,把盛雨濛那日的仓惶逃跑和林奕潇的死联系到了一处。但这不是小事,她不敢随便讲与别人听,只告诉了宁致远。宁致远叮嘱她好几遍,不能跟别人乱讲这种话。人言可畏,凭空把一个人冤枉成了杀人犯,引得许多群众把话语当成软刀子朝这个人身上捅,伤人于无形,你自己和持刀行凶的杀人犯又有什么两样呢?

    虽然明知道宁致远在吓唬自己,她还是给宁致远严肃的口吻吓到了。她本来也没想告诉别人的,就是想让宁致远知道,盛雨濛虽然看着柔弱温顺,肯定也有事情瞒着他。宁致远反驳她:“你又不要人家做儿媳妇,把人家的事情知道那么清楚干什么?即使做了你儿媳妇,人家也有保留隐私的权利。”

    宁奶奶被反驳得有点气急,放了狠话:“她就是把她的事情都一五一十地告诉我,她也休想进我宁家门!”

    宁致远到底有点顾着她的年纪,没有再与她争论下去。

    后来,两个人没有再提起过这件事,她本来都忘记了,要不是盛雨濛和阮世英碰了面,她或许都想不起来。

    病中听了几句盛雨濛的柔声细语,宁奶奶也有些动摇,心想儿子要是真认准了盛雨濛,早点结婚,总比一直拖下去要好。

    然而,瞧了盛雨濛看见阮医生的样子,她又推测着,莫不是盛雨濛对阮医生有感情,才特意去刺激阮萝妈妈,导致她自杀?

    她还以为宁致远是孝顺听话,才没有讲非要和盛雨濛结婚的话,合着宁致远是单相思啊!

    直到盛雨濛离开了好一会儿,宁奶奶的心神都未安定。

    阮世英一边配药一边问她些详情,她一边答着一边观察阮世英,发现对阮世英而言,方才与盛雨濛的碰面简直就是风过无痕。

    很显然,雨濛与世英也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宁奶奶还抱着希望,希望他们俩有情,这样二人一结婚,宁致远那份心也该死了。眼下,却是她的心要死一半了,不由得悲从中来,掩着心口连连“哎呦”了两声。

    阮世英一惊,停下配药的工作,走到床前就要为宁奶奶仔细检查身体。

    宁奶奶摆了摆手说:“我这个病是心病,眼下也只有你赶快给萝萝找个新妈妈才能治得了。”

    阮世英一怔,随即笑了笑,他以为宁奶奶是担心他们父女俩的孤苦生活,于是笑着岔开了话题:“您放心,我最近常看有关心脏病的医书,这病我也能医的。”

    宁奶奶捂着心口位置,苦笑了一下。她知道,以世英对萝萝妈妈的那份感情,劝他再娶的难度不比劝自己儿子去相亲的难度小,只好暂时不提这个。

    阮萝也跟着爸爸来宁奶奶家了,她穿了一件荷叶领的奶黄小连衣裙,脑袋两侧扎辫子的头绳仍旧是缠出了蝴蝶的样式。她随着爸爸的行动,一会儿趴到宁奶奶床前,一会儿抱着爸爸的腿与他说话;头绳随着她身体的动作,蝴蝶一样飞来飞去。

    贺昀立在一旁皱眉看着那像扑棱蛾子的头绳,很烦阮萝扑棱来扑棱去地缠着阮医生,打扰到了阮医生给外婆看病。略思考了一下,贺昀搬来两个凳子,领着阮萝坐在门槛后陪她玩游戏。

    阮萝的玩具是放在一个黑色梯形的皮包里由阮医生拎过来的。不知是她人小,还是皮包大,格外的不相衬。贺昀第一次瞧见如此风格的皮包,猜想是阮萝妈妈的遗物。

    阮萝从皮包里拿出一套废弃的医用器材,这是爸爸给她做的玩具,她模仿着记忆中的爸爸,拿听诊器贴上贺昀胸前薄薄的衣物,毫无规律地移动着,一会儿放在衣服上,一会儿放在贺昀露在二道背心外的皮肤上。

    听诊器微凉,沁入贺昀皮肤内,他心觉别扭又不好站起走开。迟了片刻,他抬眼瞧着阮萝,她小小耳朵将将挂着改型后的听诊器耳挂,一副很认真的面孔,听了许久,方说,“贺昀哥哥,你有病,得打针。”

    贺昀本就不耐哄这小小孩,此刻面色一变,反驳说:“我没病,不用打针!”阮萝说:“我打针不痛。”

    贺昀不知道平时小结巴是如何哄着阮萝过家家的,仍旧说:“我不怕痛,我没病,你又不是真医生!”

    阮萝正从皮包里掏一根没有针头的输液管,听了贺昀的反驳,一怔,又立即说:“我爸爸是真医生,我现在也是医生,我可以给你看病。”

    贺昀正不知如何应付眼前这小小孩,阮世英走了过来,蹲在阮萝身边笑说:“爸爸觉得贺昀哥哥的病不重,不用打针,你给他吃药就好啦。”他说话间对贺昀眨了一下眼,贺昀立即接收且感觉到自己被当做了男子汉,也与阮医生达成了某种男子汉之间的默契,代他哄住阮萝这小小孩。

    阮萝对爸爸点点头,从皮包里拿出一个棕色的药瓶,药瓶里装着半瓶白圆片,似药片,又不是药片。她小心翼翼地倒出两粒给贺昀,学着爸爸平时哄小孩的语气说:“这药不苦呦,可以嚼着吃。”

    贺昀接过,闻到淡淡奶香,吃进嘴巴,才尝出是大白兔奶糖,原来是阮医生为阮萝过家家特制的“药片”。他匆匆咀嚼完“药片”,站起说:“我吃完药了,病好了,咱们去玩别的吧。”他没有哄小女孩的玩具,和阮萝待在家里,总逃不过这种“过家家”的游戏,不是他扮医生,就是阮萝扮医生,无聊至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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