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萝从小受爸爸的影响,是个无神论者,并不信世上有鬼怪。然而,来时的步子是雄赳赳气昂昂的,待到安乐园跟前便有些怕了。她没敢进安乐园,只敢在墙外的桂花树上摘。踮起脚所及的地方摘完后,她不得不踩着一根粗枝丫上了树。桂花树所挨围墙坍塌了一大块,她余光所触,墙内景象影影绰绰,别有一番幽邃。
上一次是跟着哥哥来的,她并不觉得有什么。这一次自己来,总觉得身边仿佛暗藏着什么。她虽然极力管束着自己不往安乐园内看,余光却总是下意识地朝园内瞄着。仿佛不时瞄一眼才能缓解恐惧,否则未知的恐惧会更折磨她。借着月牙的朦胧光亮,她不时能在幽森森的墓地里瞄见十字架,若非一早知道那是十字架,她肯定要以为那是四肢伸展着向她扑来的骷髅怪呢。她手上迅速摘着香气馥郁的桂花,心里却想着,这周围的桂花再花开正当时、再香味浓烈,她也不再独自来摘了。
阮萝战战兢兢地摘满了两大口袋,便下树稳定好身子,一转身刚要迈步往回走,却被吓了个屁股蹲儿。隔着一条街,一个黑影子幽幽立在那里,见她摔倒了,还满含幽怨地喊了一声“萝萝”。
阮萝第一时间想不到胡喜喜会敢来找她,遂也没听出来这一声“萝萝”应当是熟悉的声音。她嘴巴微张,一颗心吊在嗓子眼里,眯眼瞧了半分钟才看清是胡喜喜,不由得更怕了。在乡村医疗站的时候,有大人陪孩子打针时给孩子讲过鬼怪的故事,她也跟着听了一些。说是有一种妖怪会幻化成你熟人的模样,与你攀谈到你精神愉悦时再吃掉你的心神魂魄,那样更有助于修炼。
胡喜喜立在那里,不敢离安乐园再近了,见阮萝迟迟不来她身边,急得开始原地跺脚:“萝萝,我是喜喜,你快过来呀。”
阮萝本来在树上已经提心吊胆了很长时间,霎然间腿一软下来,如何都提不起劲儿来,心里对胡喜喜则更惧了。她借助着大口袋慢慢往上站,心想要把问题转道弯儿问胡喜喜,以验明是不是真的胡喜喜,于是向对面问道:“喜喜,我突然想不起来我二哥喜欢吃什么了,我上次跟你讲过,你还记得是什么吗?”
对面的胡喜喜一怔,她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萝萝的二哥是谁?萝萝只有方浔一个哥哥呀。但贺昀和方浔是结拜兄弟,贺昀比方浔晚出生了几天,生日上算是方浔的弟弟,也就算是萝萝的二哥吧?萝萝从没有叫过二哥,都是喊他“昀哥”,她也一直跟着喊“昀哥”的。
胡喜喜没想阮萝为何这样问,下意识答道:“昀哥最喜欢吃豆角焖面呀,咱俩今年不还帮宁奶奶晒了好多干豆角嘛。萝萝,你赶快过来,咱们赶紧离开这里吧。我害怕!”
阮萝站起后听了胡喜喜的答案,心里的恐惧渐散,也不免觉得自己有些好笑,世间哪有鬼怪呀!
她们并肩往回走的时候,阮萝问胡喜喜:“你怎么突然敢过来了,倒吓我一跳。”
胡喜喜把手上的一客生煎馒头递给阮萝,说:“给你送生煎馒头呀。”她说着替阮萝分担了一个装桂花的大口袋,想让阮萝腾出手来吃生煎馒头。
阮萝看着胡喜喜手上的生煎馒头,皱眉问她:“你怎么只买了生煎馒头,你又不吃这个。”
胡喜喜高兴地说:“可是你爱吃呀。”
阮萝停住脚步看向胡喜喜,胡喜喜是鹅蛋脸型,一双弯弯的眉毛被刘海儿遮着,越发显得脸蛋精致小巧了。阮萝对上她红红的双眸,瞬间读懂了她对自己的心疼。也是胡喜喜眼神里的心疼,阮萝每次吃胡喜喜给的东西才不会觉得伤自尊。比起食物,她更心生温暖的是胡喜喜与她的感情。正因为如此,她每次接受了胡喜喜给的食物都不会觉得是嗟来之食,因为她也有感情,她还可以双倍地回赠给胡喜喜。
寒凉的秋夜,阮萝心里被胡喜喜的举动注入了一大股暖流,她情不自禁地,空着的那一只手没有去接生煎馒头,而是捏了捏胡喜喜的脸颊,笑着说她:“傻瓜!你也没吃晚饭呢。”
胡喜喜半月形的眼睛弯成了月牙状,笑说:“我还不饿,我回家再吃。在我妈眼里,我现在可是在外学手艺的人呢,有资格劳累她给我做夜宵吃。”她也跟妈妈撒了谎,说想学缝纫,有一门手艺傍身,以后也好找工作。否则,以她这个脑袋是肯定无法靠读书读出工作的。她妈妈很认可她的觉悟,也非常赞成她跟着阮萝一块在老裁缝师傅那里学个手艺,以后好进服装厂工作。
阮萝知道胡家爸妈对胡喜喜的疼爱程度,只要胡喜喜说一声饿,肯定会立即给胡喜喜弄食物吃的。所以,她也没有再跟胡喜喜客气,一面走,一面吃起了生煎馒头。生煎馒头并不是刚出锅的,里面的汤汁都有些冷了,但阮萝吃进胃里觉得暖暖的。
胡喜喜双眸转来转去,一会儿看阮萝,一会儿又不敢看阮萝,她私心里其实是有话要跟阮萝讲的。她想说,捡菜叶子并不丢脸,如果下次阮萝还捡菜叶子的话,她愿意一起来捡。两个人的力量总比一个人强嘛!可她拿不准这话对不对,阮萝舍近求远跑来金龙街的小菜场捡菜叶子,很明显是不想被方浔和她知道。她觉得,自己还是装作不知道的好。可她心里憋得很,非常想跟阮萝说些什么。于是,她薄薄的嘴唇抿了抿,对阮萝说:“萝萝,以后有我胡喜喜一口吃的,就会有你一口吃的。我不会让你饿肚子的!”
阮萝正吸着最后一只生煎馒头的汤汁,先是一怔,随即不好意思地看向胡喜喜,问她:“是不是我的吃相太难看了?”摘桂花耗费了许多体力,又提心吊胆了许久,她的确很饿很饿。许是狼吞虎咽的模样,让喜喜瞧出了可怜相吧?
胡喜喜立即摇了摇头,说:“好看,我可喜欢看你吃东西啦。”阮萝眼中的胡喜喜是一个单纯真诚的女孩子,一般情况下,她并不会去想胡喜喜深一层的心思和想法。
胡喜喜有些心虚,对上阮萝双眼,唯有傻笑。阮萝咀嚼着与她笑了笑,咽下最后一口生煎馒头,俩人就加快脚步往胡喜喜爷爷家去了。
到了胡家老屋,二人点好蜡烛,按照先前的分工开始忙碌起来。阮萝负责清理干净所摘桂花,胡喜喜则负责写两个人的作业。
胡喜喜先快速写好了自己的作业,待给阮萝写语文作业时,突然对正在往晾晒布上放桂花的阮萝笑道:“我的字像蟹爬似的,你的字我怎么都模仿不了。你的作业最应该让昀哥给你写,你们俩的字快要一模一样了。”
阮萝手上动作一顿,凝神想了片刻,于黯淡烛光里抬头看向胡喜喜,有些泄气地说:“昀哥的字已经比我好太多了,我跟着师父学手艺这几个月,都没有时间练字了。现在我们替外婆给昀哥写信,都是让我哥写,就怕昀哥笑话我的字。”
胡喜喜不太理解地说:“真搞不懂你们俩,为什么要在字上较劲。管它难看好看呢,只要看得懂不就行了。”
阮萝笑说:“是他先跟我较劲的。”她刚被方奶奶领养那一年,第三次去给外婆读信的时候,吓了一大跳,贺昀的字体竟变得跟她差不多了。已经分不清是谁先起了好胜心,这几年,信来信往,二人在字体上比试了起来。
胡喜喜正模仿阮萝的字体写着“财”字,突然就想起来“钱”字了,于是顺口问阮萝:“萝萝,十泉里好些在外插队的哥哥姐姐都回家复习功课了,要到快考试才回去呢。万一昀哥也来十泉里复习功课,那你跟宁奶奶借钱的事不就瞒不住了?他刚寄给宁奶奶的钱就被你借走了,他会不会生气呀?会不会一生气,就跟小浔哥讲了。”
阮萝正提着水桶往大盆里倒水,听见胡喜喜的话,“哐啷”一声,那水桶落在了地上。她被自己的口水呛得连连咳嗽着,指了胡喜喜半分钟,才捋顺气息,说:“你赶紧呸呸呸,你每次一说倒霉事,嘴都像开过光似的。”
胡喜喜立即听话地“呸呸呸”了,二人透过微弱烛火相看几秒,虽然都低头按部就班地继续做自己的事,内心却开始不安起来。但时间紧迫、任务繁重,由不得阮萝静下心来未雨绸缪此事。
(。手机版阅读网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