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浔走时跟家里说好过年前赶回来的,却直到开学后才回来。
这期间,宁奶奶和阮萝、方奶奶都感觉到二人发生了什么事。宁奶奶觉得是贺昀出事了,阮萝和方奶奶则感觉是方浔出事了。然而,不管在信中还是难得一次的电话中,贺昀和方浔都一直说没事。
方浔是贺昀送回来的,在那晚的斗殴中,他脾脏受损大量失血,医生十分艰难地把他从鬼门关抢了过来。手术后,他住院半个多月,又在贺昀所待村庄休养了近一个月,贺昀才放心他坐火车回家。
在贺昀心中,这一次救命恩情的分量并没有因为方浔存活下来而有所削减,因为方浔扑上来为他挡刀时,也不是计算好存活几率才决定救他的。他现在是那么的珍视与爱惜方浔!或兄弟或朋友,他这辈子再无他求,有方浔一个足矣!
方浔早觉得自己没事了,贺昀却一直牢牢按着医生叮嘱的注意和修养事项照顾他。方浔是再也想不到,一向冷静少言的贺昀能啰嗦细心到如此地步。
阮萝见到的哥哥已是能跑能跳的,她刚开始并不知道哥哥和贺昀之间发生过什么,却以一个女孩的敏感心思察觉到哥哥与贺昀之间变得不一样了。
自从来到方家,虽然与贺昀经常性地信件往来,她却一直觉得自己和贺昀是两个世界的人。哥哥与贺昀也并不算一个世界的人,二人之所以能保持联系,是因为宁奶奶。哥哥与贺昀的兄弟关系本是宁奶奶这根绳索维系的,但这一次哥哥去看贺昀回来,他们之间的关系忽然变成他们自己缠系的了。或是不经意间的眼神交流,或是笑而不语,皆流转出别人参与不进去的秘密情怀。
阮萝简直要被他们这种默契气死,熟料,这才是个开头而已。
贺昀在十泉里待了近两个星期,直到他准备离开的前两天才把他们在小县城的事情讲了出来。
早在没有出院时,方浔已经跟他约定好,不要对萝萝和奶奶讲,她们会担心的。贺昀之所以突然把这件事讲出去,是被韩友信影响的。
韩友信见他们小弟兄的关系这样好,不免想起自己年轻时的事情,便感慨地对他们讲:“要是按江湖中人的习惯,你们真可以结拜为异性兄弟,从此生死与共,福祸相依!”
贺昀受了启发,私下问方浔,“你愿意吗?”
方浔自小从韩友信那里受了许多江湖道义的教育,自然十分愿意。其实他早有此想法,但因为自卑,怕贺昀看不上自己当结拜兄弟,所以从没有提过此事。
韩友信一直藏着一个关公像,当时,他跟他的结义兄弟拜的就是此像。这时候偷偷请出来,竟有一种传承的感觉,他的弟子也有“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的结拜兄弟啦。虽然后来他们兄弟间有疏远者,可拜关公讲誓言时的一颗心也是真金不换的,只是誓言到底没有抵过时间的冲刷而已。
眼下,韩友信看着贺昀和方浔跪下立誓言的忠诚神态,心里仍然是感动的。他不知道这兄弟俩可以“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多少年,但他的徒弟他了解,以方浔的脾气秉性,又无兄无弟,以后在社会上要如何安身立命呢?纵然有心,做师父的也只能帮他到此了。以贺昀的家世和他自己的能力,假以时日必成大器;以后就算不顾江湖道义背叛誓言,但凡顾着结拜情谊伸伸小指头帮方浔一把,就够方浔受益得了。
结拜仪式完毕,韩友信扶住贺昀的肩膀跟他说:“贺昀啊,小浔人老实,心眼也实,以后肯定是他靠着你多些。你们今日既然在关公面前起了誓,就是一辈子的兄弟了,兄弟之间,一定要同心齐力!”
贺昀点了点头,脱口而出:“师父,您放心吧!我这条命是方浔救回来的,一半的命都归他了。”闻言,在场的其他人都惊诧住了。已然说漏嘴,他便不顾方浔使的眼色,简短地把事情跟大家交待了一下。
因为他略去了很多细节,在场的人便只知道他们是遇上了几个醉鬼,稀里糊涂地打了一场架。方浔在这场斗殴中为保护贺昀被人捅了一刀,后来方浔住院,捅人的醉鬼也被判刑入狱了。
瞬时,方奶奶觉得捅在方浔背上的那一刀化作数十刀插在了她的身上与心上。她腿脚发软,扶着阮萝的手才勉强立住身子。她原本是很高兴韩友信这番好意的,发过誓磕过头,贺昀就是方浔的异性兄弟了;此后余生,能有这么一个异性兄弟帮衬着方浔,她也是很放心的。原来,贺昀同意结拜,还有另一层缘由呢。
贺昀察觉到方奶奶的不对劲,立即对她表决心道:“奶奶,您放心,以后,方浔就是我的亲兄弟!我这一辈子都会跟他‘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的!”
方奶奶凝聚了太多沧桑的眼眸深深与他对看几秒,点了点头,然后对阮萝说:“萝萝,扶着奶奶回家!”
方浔有心要追自己奶奶,宁奶奶却拉住他的手,心有余悸道:“小浔,外婆谢谢你!谢谢你!”
贺昀不用对当时的险情加以描述渲染,做外婆的已经双倍地感受到外孙子遭遇的险情了。外孙子是她在世上最后一份血肉亲情,失了这份血肉亲情,她自己活着还有什么意义呢?
韩友信听了此事也是满心的惊诧,眼下的局面又演变成这个样子,他心里的滋味非常复杂。不知自己玩的这点小心思到底是帮了方浔还是害了方浔?这个实心眼的孩子啊!真怕他把“生死与共”的誓言牢牢印在心里!他虽偏心方浔,却不能不顾江湖规矩,不能教着方浔亵渎关公威信、看轻结拜誓言。哎!一辈子那么长,后事如何,只能看他们兄弟俩的缘分了!
看连环画似的,许多事情从方浔脑海中缓缓翻过。他手上洗着菜,脑子想啊想啊,突然灵光一闪,想到了他和贺昀结拜时的誓词。他激动地跟贺昀说:“阿……阿昀,结拜时发誓,我们要生……生死与共!你不欠我命!”他高兴于自己的有理有据,不免结巴得厉害了些。
贺昀抬眼看他,他漂亮的面庞显现出一种纯真且执拗的神态,仿佛一个心无旁骛执着于证明自己观点的小孩。贺昀没法再对这样的他生气,似敷衍又似哄他说:“好,我不欠你命,你也不欠我钱!我也算萝萝的哥哥,这笔钱就当是我给她买布料作礼物了。以后等她手艺精进了有出息了,免费给我做一套衣服做补偿,可以吧?”
方浔凝神想了片刻,笑说:“要管饭!”
贺昀唇角坏笑着弯了弯,说:“管饭!管你们小两口的饭!”
方浔听见这种调侃话,猜想是外婆听见闲话又讲与了贺昀听。自从奶奶提醒过后,他才懂得有些时候自己与萝萝之间的举止在外人看来是有些亲昵的,毕竟他们不是同父同母的亲兄妹。然而,他跟奶奶都知道,他和萝萝两个人是没有一点其他想法的。
阮萝最开始到方家生活的时候,因为不放心她的情绪,方浔常常要多折腾一段路,接送她上下学。阮萝跟他讲过一次,她坐在自行车后座上,闭起眼睛,会觉得载着她的是爸爸。他们不是走在桐市的街道上,而是走在乡村到县城的那条道路上。自那以后,方浔懂得了,萝萝对他举止上的一些亲近,是把他想象成了阮叔叔。她所亲近依赖的,并不全是他这个哥哥,还有她自己想象出来的爸爸的影子。
因为学武,方浔很早就长得和阮医生一样高大了,看着甚至比文气儒雅的阮医生还要强壮一些。最初生活在一起时,阮萝不看方浔稚气的面庞时,常能生出爸爸还在的幻想来。等一块生活了这么多年,阮萝虽然不再有幻想,对方浔的亲近依赖却早已养成了习惯。方浔有时候也会跟自己讲,以后在萝萝的人生里,他不仅要承担好兄长的责任,还要承担一点父亲的责任。虽然他不懂得怎么做父亲,但他有样学样,觉得父亲应该是像师父那样,不仅要保护好女儿,还要操心女儿的工作、婚姻和家庭幸福,竭尽全力,不能让她受一丁点的委屈和痛苦。
别人误会他和萝萝也就罢了,骤然间听见贺昀也如此调侃他和萝萝,方浔非常着急。但他一时间辩驳不清自己和萝萝的感情,又知道贺昀是故意气他的。于是,手上浸了水的一棵菜突然化作甩水珠的武器,把菜上晶莹剔透的水珠都甩向了贺昀。他嘴巴没有动作快,水珠都飞到贺昀脸上了,才听见他生气地说:“胡……胡说!胡说!”
贺昀也即刻把手上的一棵菜当作武器,冲方浔甩起水珠来。他们甩不出水珠后,扔下菜,一个占据了水盆,一个占据了打水捅,互相湿了衣,在老奶奶连声的“哎呦”声里才住了手,重新打了干净的水后开始认真洗剩余的菜。
一场水仗打的二人水珠淋淋,也似两棵菜一般,倒把昨夜里的不愉快都彻底打散了。很有默契地,二人心里都把此事翻了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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