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苗见财的配合,阮萝和方浔没有进行到方案二。不过,苗见财当了那么多年的小商贩,忽然成了大买主,也端了一端架子,非得阮萝他们把糖桂花送到他家里去。
待要运成缸的糖桂花时,阮萝有了顾虑。她用的五个器皿,最小的是胡喜喜爷爷家的,四个大的是从收购站租来的,当初说好,用完就还回去。因为她是个小女孩,收购站的伯伯好心地用黄鱼车给她送了过来。被邻居们看见往胡喜喜爷爷家里搬东西,邻居们不会多管闲事,假如往外运东西,怕是有邻居会管一管的。
他们特意选了大人们上班、孩子们上学的时间点,阮萝在外扶着自行车,贺昀好不容易搬着一缸糖桂花出得门来,略歇了歇,才一鼓作气抱上了自行车后座。虽然里面的糖桂花也不是满满的,可那缸本身就够重的了。阮萝看见贺昀额头沁出了一层汗珠,因为他执意不让帮忙抬缸,不免觉得欠了他好大的人情。本钱是他的,他即出了钱也出了力,回头要是开口跟她分钱,她是很愿意分给他的。转念一想,这点钱,昀哥怎么瞧得上。
二人还没有走到门口,就有一个老奶奶进来了。她路过胡家见大门敞着,不免有点好奇。老奶奶问他们是胡家什么人?怎么往外搬胡家的东西呢?
阮萝嘴甜地叫着奶奶,说我是胡喜喜啊,胡有德和白兰芝的女儿胡喜喜。这时候才意识到自己根本不知道胡喜喜的爷爷叫什么,若老奶奶再询问详细一点,就要露馅了。好在胡喜喜这两年不经常跟她爸爸来这边,老奶奶端详阮萝一会儿,放下戒心走了。
去苗见财家的路上,阮萝推着自行车,贺昀扶着缸;即使是两个人的力量,一来一回也到天黑了。相互间,俩人都没有力气再运送第二趟了。阮萝伤口疼的厉害,倚在倚背上即不敢动也懒得动,心里只想快点回家躺着。但她和胡喜喜说好了在这里会合,他们得等到胡喜喜才能回家。
贺昀倚靠在另一张椅子上,目光闲闲地看着屋子内的情况。有一角墙壁是发黑的,想来做饭的炉子曾长期放在那边。窗户蒙着厚厚的灰垢,显示这边已很久无人居住,也很久无人来打扫过。他目光触及到阮萝,停了停,想到自己正在陪阮萝做的事情,便无奈地笑了。
阮萝察觉到异样,直接迎着那道注视的目光看向了贺昀。她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有迷糊和疲倦,贺昀错开目光,看向了别处,她便继续垂下脑袋发呆。
自和方浔结拜以来,阮萝在贺昀跟前的身份虽然是妹妹,但在贺昀眼里,她差不多是个没有性别的小孩,更从没有把她当过异性看待。而今天,忽然间意识到,阮萝对他而言是个异性。他还没有想明白自己怎么会意识到这个问题,寂静的屋子里忽然响起了肚子的咕咕叫声。他扭头看向阮萝,阮萝不好意思地看着他,捂着肚子对他羞笑了一下。
贺昀笑着对阮萝说:“胡喜喜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你想吃什么,我去前面的饭馆给你买过来,或者,咱们一起去。胡喜喜回来,应该只能经过哪里吧?”
阮萝听到有东西可吃,疲倦的眼睛先是光芒一闪,随即对贺昀摇了摇头:“不了,再忍一忍就可以回家了。给你省点钱,外婆总念叨着要多给你存点钱,将来给你娶老婆用。”
贺昀气得眉毛都挑了起来,揉着她脑袋说:“你只用操心你哥娶媳妇的事儿就行了,我不用你操心!”
阮萝一面拿开他的手,一面说:“我哥才不用我操心呢,我哥长那么好看那么漂亮。将来考上大学,要是能再当上干部,那些女孩肯定打着架地想嫁给我哥。”
阮萝拿开贺昀的手,其实是担心他蹭一手心她的脑油,继而嫌弃她不讲卫生。
然而贺昀理解错了意思,他明明准备主动朝她走近一步,要像方浔一样认真把她当亲妹妹看待了,她却要推开他一步。他心里立刻保护起自己的感情,收回手,对阮萝的话只回答了一声“哦”。
阮萝以为他突然不开心是因为误会她的话意是说他长得不好看,赶紧说:“其实昀哥你长得也很英俊的,只是比我哥差了那么一点点而已。”
贺昀客气地扯了扯嘴角,算是对她礼貌一笑。
阮萝拿不准贺昀还在不在生气的时候,胡喜喜回来了。她立即关切地问胡喜喜,“胡涂涂,你怎么回来这么晚?”
胡喜喜说:“今天该咱们俩值日啊,你不在,都是我一个人做,当然慢啦。”
三人要回十泉里时,自然是贺昀骑车载她们两个。阮萝让胡喜喜坐前面,胡喜喜死活不愿意,说不上来什么原因,她挺怕贺昀的。
阮萝只得坐在了前面,贺昀跨上车等胡喜喜坐稳时,阮萝忽然掏出裤袋里的手帕搭在了自己脑袋上。
贺昀皱眉问她:“你怎么了?”
阮萝扭头看向他,羞涩一笑:“我……我怕吹风,我一吹风头……头疼。”
贺昀觉得她没有说实话,却也没有再多问。等骑了一会儿,忽然明白过来,她是在遮头上的味儿,他也就明白方才她拿掉他的手是因为什么了。弄懂阮萝这点小心思,他一下子没忍住,轻微地笑出了声。
阮萝听见极轻微的一声笑,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可也不敢问他怎么了。她一手扶着车把手,一手拉着手帕,心虚地斜瞄了他一眼,因为不知道他在笑什么,心里更虚了。要不是胸口上的伤阻碍着她,她恨不能缩成一团趴在车把手上,好离他的鼻子远一些。
对于阮萝和胡喜喜而言,这一趟路程是很漫长煎熬的。以至阮萝在公交站台看见下车不久的方浔,十分兴奋地喊了一声“哥”。
贺昀刚停住车,她就推开贺昀的胳膊下来了。
借着一盏微弱的路灯,贺昀看见阮萝很自然地一手揽住方浔的胳膊,一手与他的手相握住,而方浔对阮萝的一系列亲密举动都很自然地接受与回应了。胡喜喜也像得了解脱似的,由车后座跳下奔向方浔。她没有去揽去抱方浔,而是乖巧地站到了阮萝旁边。
迟了几秒,贺昀也推着自行车走到了方浔另一边。
方浔问他们:“你们……你们怎么一起回来?”
贺昀神色自然地回答说:“我骑车出去散心,正好碰见她们俩,就带了她们俩一程。”
阮萝立即附和道:“对,对。”她一想到解决掉糖桂花就可以给哥哥买布料做新衣服了,便有点抑制不住地兴奋。这股兴奋她很想跟哥哥分享,但又不能跟哥哥说实话,只能高兴地对方浔说:“哥,我今天特别高兴,不,我明天会更高兴的。哥,你一定要跟我一起高兴呀!”
方浔被她说晕了,一面给她理着被风吹乱的头发,一面笑着问她:“有什……什么高兴事?”
阮萝说:“等过几天你就知道啦!我现在不告诉你,你也不许再问我原因,但你要跟我一起高兴。”
方浔便笑着说:“好……好,我不问,我跟你一起高兴!”
贺昀在一旁听了,简直想把耳朵掩起来。他心里想:方浔对阮萝的这股劲儿,大概阮萝让他去杀人放火,他也会去吧?
到了萝葭巷与柳枝巷的路口,方浔本来是要跟贺昀告别的,却被贺昀一把揽住肩膀,跟他说:“走,跟我回家,咱们还得复习功课呢。”
方浔说:“我……我吃了饭再去。”
贺昀说:“去我家吃!”说着,不容方浔犹豫地,把他跟阮萝拉扯开了。
阮萝眼看着贺昀把方浔揽走,也拉着胡喜喜拐进了萝葭巷,还有点生气地小声问胡喜喜道:“喜喜,你觉不觉得昀哥是故意把我哥抢走的?”
胡喜喜回头见贺昀他们已经离得远了,小声说:“我不知道,不过,我刚刚在路上听见昀哥冷笑了一声,也不知道他冷笑什么呢,吓死人了。”
阮萝本来不认为贺昀前面是在冷笑,但胡喜喜一说他冷笑,她便也有点认为那是冷笑了:“你也听见他笑了?”
胡喜喜点点头,阮萝郁闷道:“他肯定是在笑我头发有味道,你闻闻,味道是不是特别熏人?”
胡喜喜凑近她脑袋认真闻着,说:“我闻着还好呀,虽然有脑油味,可也有桂花香味呢。”
阮萝无奈地说:“问你也是白问,我就算是块臭豆腐,你闻着也是香的。”
胡喜喜高兴地说:“那是肯定的呀。”
她们说着话进了萝葭巷四十九号,待要路过那一段狭窄长廊时发现廊顶所悬的小电灯坏掉了。黑漆漆一片,胡喜喜怕得简直要贴到阮萝身体里去了。长廊本就狭窄,还有人堆了许多旧物在墙边墙角。那些东西从年头到年尾都不见主人拿回家去用,可要是公家想丢掉清理道路,却像割主人心头肉似的。那些旧物常年累月地堆积在边边角角,沉重的岁月给它们蒙了厚厚的灰垢。二人摸黑走过这段长廊,碰了两腿的灰尘。
胡喜喜拍着腿上灰尘,说:“要是能搬到筒子楼去住就好了,那里房子规规整整的。不像咱们四十九号,弯弯绕绕像迷宫一样。一到晚上幽森森的,真吓人。”
阮萝没有接胡喜喜这话,她倒很喜欢四十九号。虽然她不懂建筑样式和装饰风格,但她喜欢这所院子陈旧局促下所蕴含着的古典感觉。
其实,也有点感恩的心情在里面。如若不是方奶奶把她领回方家,无父无母无亲戚的她,真不知道会过怎样凄惨的生活呢。她感恩方奶奶,也就很喜欢方家所在的四十九号。
况且,爸爸妈妈哥哥曾经也在四十九号生活过。
有时候晚上回家早了,步入四十九号大门,一路走来用心一听,经由敞开的门窗,可以听见街坊邻居们烧饭的声响,或油锅爆响,或开水沸腾。有时也会听见孩子啼哭吵闹家长训斥的声响,还有收音机的声响掺杂在其间。
跟爸爸生活在一起时,爸爸喜欢安静,她也跟着喜欢安静。现在,她却喜欢这种热闹而平凡的过日子声响,这种声响由她耳朵流进心底,填补着缺失的那一小块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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