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桐市逗留多日,也算是带了一则关键情报给赵若兰,引开了赵若兰继续盘问他在桐市都干了什么投机倒把勾当的兴趣。赵若兰自然是知道阮萝的,却不知道阮萝是个“小裁缝”,立即添加了一点想象的成分,把阮萝给贺昀做衣服这种暧昧情况转告给了贺振华。
起初恢复高考的通知下来之后,他就大学专业和人生志向的问题和贺昀做了深度谈话。专业和志向上,贺昀尚迷茫着,没有确定的想法。但却坚定表明了要去桐市上大学的意愿,即使桐市没有适合他的学校,他也想离桐市近一些。贺振华虽然不大乐意,却体谅贺昀对外婆的一番孝心,没有明确表达反对意见,只说再议吧。贺昀便知道,爸爸这种态度是此事有商量余地的表现,只要他坚持,爸爸虽然会生气,却不会强行阻止他的决定。
然而贺昀在桐市备考期间发生的一系列事情,让他不敢放手贺昀在外了。贺昀外婆到底年纪大了,凡事只会纵着宠着贺昀。他怕作为父亲的一旦放手,贺昀这个年纪,不知道要在外面闹出多大的丑事来呢。他决定了,贺昀读大学的城市一定不能离他太远。否则,贺昀就要无法无天起来了。
贺振华这样给自己找着缘由,一点都不愿意承认自己是为着父子感情的缘故,不想儿子离自己太远。也不愿意承认自己有一点担忧,好像儿子去了外婆那里读大学,自己就相当于半失去儿子似的。
按以前商量的,贺昀考试完要回贺家一趟的,所以贺振华虽然做了决断,却没有立即在电话里告知贺昀。
贺昀走的那天,外婆想要去火车站送他,被他拦住了。他宽慰外婆,要不了多长时间就又回来了。外婆不必伤心,何况他这次是去高考的,外婆一直这么难过,他上了考场会分心的。
外婆立即收敛了愁容,堆起慈祥的微笑来。贺昀早跟她讲过了,要报桐市或者附近城市的大学,以后回家就方便多了。贺昀常常称呼这里是家,仿佛他不姓贺而姓宁,是宁家的亲孙子而非外孙子。宁奶奶倒不遗憾贺昀不是宁家的亲孙,外孙子也是亲孙,是她这个老太婆对人世间唯一的念想和盼头呢。
方浔和阮萝都特意请了半天的假去火车站送贺昀,有点给贺昀饯行的意思,他们俩也在宁家吃的午饭。宁奶奶自己没有坐过火车,总担心火车司机一旦看人坐得差不多了,即使不到时间也会开走的。贺昀虽然是下午的火车,宁家却是早早地吃了午饭,贺昀三人也是早早地就被催促着出了家门。
贺昀来的时候带了大包小包的乡村特产,走的时候,两个行李包也被塞得满满的,除了衣服,大都是吃食。
三人在等公交车的时候,盛雨濛骑着自行车从他们跟前一闪而过,又立即停了下来,气喘吁吁地推着车子返回到他们跟前。
贺昀和阮萝先后喊了一声“盛阿姨”,方浔急切之间没有发出声音来,便跟着他们的喊声对盛雨濛笑了一笑。
盛雨濛去年回到桐市后到了一家纽扣厂工作,在来看宁奶奶的时候和阮萝、方浔他们熟悉了起来,偶尔有机会还会给阮萝带一些厂里废弃掉的纽扣。那些纽扣漂亮是漂亮,大都是残次品。不过盛雨濛给的次数多了,阮萝也从中集了许多好纽扣。
盛雨濛得知贺昀是今天下午的火车,特意中午下班赶过来送他。她交给贺昀一个包裹,贺昀推说自己带的东西足够多了,不想受这一个包裹,却拗不过她。她在送出去包裹之后,犹犹豫豫地,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支钢笔递向贺昀,说:“这支钢笔是我刚到你舅舅手下工作的时候,他送给我的。这次送给你,希望在你舅舅的保佑之下,你能有个非常好的运气。”
贺昀没有立即去接,他凝眸细看了看那支钢笔。若按盛阿姨所说,钢笔是她刚到舅舅手下工作时舅舅送给她的,那这支笔的年头应该很长。可这支钢笔的金属外壳还是很崭新的样子,钢笔的主人一定很珍视它、爱惜它,从没有舍得用过它。
在贺昀观察钢笔的时候,阮萝以为他是腾不出手来接钢笔,便替他接了过来,说:“昀哥,舅舅的钢笔我先替你收着了。”贺昀惊讶于阮萝出手之快,抬眼皮的瞬间,看见钢笔离手时,盛阿姨痛得眉头皱了皱。转瞬之间,却又像松了一口气的样子。
贺昀因为和盛阿姨不算很熟悉,所以猜不准她此举是什么意思。至于她和舅舅的事情,只是长大后听外婆说起过一些。外婆常常遗憾没有早点接受盛阿姨,不然早在运动之前二人就可以结为夫妻了,不至于分隔两地断了往来,连信也没有通上一封。说不准,盛阿姨还可以为宁家生个一男半女,致远也不会绝后了。
那天,因为又突然想起舅舅,继而想起舅舅无后的遗憾,外婆还问他,不知道大学里让不让女学生生小孩?要是老师让生小孩,他念了大学,先不要忙学业,先把结婚对象找了。结了婚,生下小毛头,你们再好好地去上学。小毛头,外婆给你们带。
他知道舅舅无后是外婆的心结,听了外婆这种荒唐想法也没有反对,便顺着她说:“好,都听外婆的。等我考上大学了,报道那天去跟老师问问。”
头顶上的天,灰中发着黑,似一面黑沉沉的大罩子网住了他们所有人。贺昀身在其中,又想起与舅舅相关的一些事情,再看向盛阿姨头上的半头白发,不免压抑难过起来。他有点懂得了,这支钢笔怕是盛阿姨唯一的有关舅舅的纪念和回忆。突然决绝地交给他,想是要把最重要的东西转交给另外一个会同样珍惜它的人,然后和以往作别,开始一段新的生活。
贺昀有点怔怔地,对正要离去的盛阿姨说:“盛阿姨,祝你幸福!我想我舅舅也会为你高兴的。”
正要上自行车的盛雨濛身子一僵,脸立即就红了。她回头看向贺昀,半边脸埋在一条灰围脖里,与贺昀对看着。俗话总说外甥像舅,这时候盛雨濛也有点认同了这种没科学依据的俗话。贺昀看着她,她仿佛被宁致远看穿心事似的,一颗心涨涨地,委屈地想哭。又立即觉得自己非常可笑,这么大岁数的人了,还有什么值得哭的呢。她以为自己对贺昀点头了,却是很快地把头扭过来,慌慌张张地蹬上自行车走了。
阮萝自接了钢笔,也发觉了盛阿姨的不对劲,随之昀哥也不对劲起来了。她其实有事情要问盛阿姨的,但看他们俩的意思却像是有一番话和感慨要交流似的。她便很识趣地保持了沉默,谁知二人尽在不言中,很突兀地,盛阿姨蹬上自行车就走了。
阮萝“哎”了一声,拿着钢笔的手抬起来,冲盛阿姨的背影招了招,又一犹豫,心想还是不叫住盛阿姨了。
有关妈妈的事情也不是三言两句能问清楚的,反正她知道盛阿姨的住处,改天找个机会去好好地问清楚。她抬起手,顺着贺昀的吩咐,把钢笔放到了贺昀衣服内里的口袋底。
因为贺昀给盛阿姨说了句“祝你幸福”,又突然想起来外婆总催促他早点解决个人问题,她便打趣道:“昀哥,你这一去,不要光忙着学习考试,也要早点找到个人幸福呀。”
贺昀意味深长地看她一看,唇角带笑道:“我总要喝了你哥跟你的喜酒后,再考虑我个人幸福的。”他的话很有歧义,阮萝以为他的意思是分别喝了方浔跟她的喜酒,但方浔听出来贺昀的意思是指他跟萝萝结婚的喜酒。
阮萝显然没有听出来,还笑道:“你要等我结婚了你再结呀,那你得老成什么样了,谁还要你呀?”
贺昀心想,我才比你大几岁?但方浔怕他再说出玩笑话来,连忙挤到他跟阮萝中间,也不管是不是他们要坐的那一路公共汽车,很着急地指着驶来的汽车说:“车……车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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