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开始酿糖桂花的这段时间,阮萝觉得自己的日子过得非常漫长。可跟哥哥讲起来时,从她去安乐园摘桂花,一直讲到遇到夏伯伯帮他们,讲述的过程,他们四人也只走过了一条小街巷。
四个人当中,唯有方浔是不知详情的,待阮萝说完,便只有方浔怔住了。阮萝回头望了望即将离开的这条小街巷,她想,原本觉得渡不过去的困难,如今讲述起来,却是几句话就已结束掉。她先前焦急忧心排遣不掉的情绪,在此情景下,竟都没有想起来提上一提。
她想起以前爸爸跟她说过,要勇敢面对生活中的疾风猛浪。因为不管是什么样的大风大浪总会过去的,生活也会归于平静。此刻,她才真正有那么一点懂得爸爸的话了。爸爸还总说,妈妈虽然不在她身边,却在很远的地方守护着她。她对于去世多年的妈妈的守护并没有太多感动和渴望,但她今天遇见了夏伯伯,便认为是去世的爸爸守护了她。是爸爸以前行的善,回报在了她身上。
胡喜喜刚才把方奶奶让她转告给方浔的话也告知了阮萝,阮萝把实话告知方浔后,心里松了一口气。如今哥哥心安,也不必再纠结于为她顶罪这种事情了。但是她没有跟方浔讲明自己所赚得钱的用处,她怕方浔不同意把这笔钱用在他身上,所以预备给方浔一个惊喜。
初冬的夜晚,人身生寒意,阮萝的一颗心却因为方浔而暖意融融的。她想起前不久贺昀说他闻到了春天的味道,她此刻傍在方浔的胳膊旁,却觉得自己感受到了春天的温度。乍寒还暖,温热从她心底里滋生出来,附着在皮肤上,恰是春天的温度。
方浔听完事情经过,一开始有点生气阮萝将自己陷入困难和危险之中,但随即又想到她一心想赚钱肯定不是为了她自己。最没有资格生气的是他方浔,他身为家里的男子汉,身为阮萝的哥哥,却让妹妹出来为生计奔波,还给抓到人保组担惊受怕来了。
方浔一直没有出声表态,阮萝便以为他是生气了。她挽着方浔胳膊,语气带了撒娇道:“哥,你是不是生我气了?你不要生我气,好不好?”
方浔沮丧地说:“没……没有。以后不要再做这种事情了,如果你真的要做的话,不可以瞒着哥。有什么事,一定要跟哥……跟哥说。”他虽然没有把意思全表达出来,但阮萝懂得他的言外之意。如果他一开始就知道事情详情,绝不会让她一个人去面对那么多困难和危险。
阮萝想,也真的是关心则乱,幸亏是昀哥跟她一起被抓了。假如是哥哥的话,哥哥肯定一开始就会把事情都揽到自己身上。那么,即使有夏伯伯在,哥哥也无法这么快被放出来的。
贺昀因为方浔说话的缘故,目光一直在看向他这边,见阮萝听完方浔的话很乖顺地点着头靠在了他胳膊上。二人如此走路,也很有默契地,没有拖拖拉拉。他唇角浮起一丝微笑,忙抬手半掩住了笑容。那一边的胡喜喜看见这副场景,都没有什么表情和反应的,他怎么能如此不稳重呢,连忙动了动嘴唇,显出一副波澜不惊的神情来。
四人并排走了一会儿,贺昀因为知道搬运糖桂花很容易出汗,今早出门并没有穿毛衣。这时刻为寒冷所驱使,不知不觉地,步伐快了起来,把其他三人落在了后面。
胡喜喜和方浔都穿了毛衣,阮萝因为胸前有伤怕穿厚了容易出汗的缘故也没有穿毛衣。起先不是忧心这事,就是忧虑那事,阮萝只觉心焦气躁,没有感受到寒冷。后来又被方浔感动到心底温热,也没有感觉到寒冷。待一切归于平静,在冬夜里多走了一会儿,她便觉浑身泛冷,还打起了喷嚏。方浔动作很迅速地,把自己的毛衣和外套都脱了下来。
贺昀见他们三个人停下来不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转身又往回走了几步。阮萝正和方浔争执着,不要穿他的衣服。借着一盏街灯,贺昀看见方浔的白毛衣胳膊肘的位置有着两个灰色补丁。他心里微叹了一叹,垂下眼皮,却又看见阮萝的解放鞋,在大脚拇指的位置有了漏洞,因为那漏洞不是很大,没有释放出脚趾,阮萝应该还没有感觉到吧?
贺昀本来有些气他们在这里耽误时间,话语到了嘴边却柔和了语气:“萝萝,你把你哥的毛衣穿上,把外套留给他,这样你们都不会太冷。赶紧穿上走吧,别在这里耽搁时间了。”他交代完转身走了,心想他们要是再磨磨唧唧,他就自己先跑回家。外婆见他这么晚还不回家,不知道会胡思乱想成什么样子呢。
贺昀心里如此想着,身体又为寒冷所侵袭,脚下果真跑了起来。跑了一会儿,回头已看不见那三人。他因为知道方浔肯定懂得他的心情,真就率先跑回了家。
这一场风波,四个孩子很有默契地,把真实情况对大人们隐瞒了。胡妈妈得知他们因为没有实证被人保组的同志放回家来,心中更坚定了阮萝和贺昀是在谈恋爱。
对于这一场风波的真相,方奶奶心中猜了个七七八八,却没有挑开明说,只是从此对阮萝存了一份外心。她害怕阮萝的不安分和爱折腾,怕有一天会连累到方浔。对于胡妈妈的误会,她是不太在意的。知道胡妈妈的为人,即使误会了阮萝和贺昀,也不会到处跟人讲的,顶多就是告知一下胡爸爸。也因为贺昀爸爸的干部身份,胡家爸妈在看待贺昀和阮萝恋爱时的态度截然不同于张景芳和刘少强。甚至讨论着,贺昀和阮萝不知道算不算是古话里常说的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一想到这两个词,胡家爸妈又觉得还是方浔和阮萝更适合这两个词汇,不免开始可怜起方浔来了。
贺昀这可是横刀夺爱呀!夺的还是自己结拜兄弟的爱!
比之方家和胡家,那一晚风波的影响在宁奶奶这边更是细无声的。她虽然心里难受万分,却没有表现出来。她不想因为自己的情绪影响到贺昀的复习,进而影响了贺昀的高考和未来。
从人保组回来的第二天中午,贺昀给家里打了一个电话,把情况跟贺凡说明了一下,由贺凡找时间转告给爸爸。虽然外婆没有说什么,但贺昀能感觉得到,外婆跟赵若兰打电话的时候,赵若兰一定给外婆说了什么难听话。但他也不能去质问责怪赵若兰,只能在学习之余变着法子哄外婆开心,好让她早点忘记那些不愉快的事情。
赵若兰晚上回家听贺凡说起贺昀打过电话,一颗心放了下来。自从接了贺昀外婆的电话,她也没能睡好觉。迷迷糊糊地醒了个大早,一看旁边,不像有人睡过的痕迹,便以为老贺没有回家。她起来去上厕所,却见老贺坐在电话机旁边,虽然是闭目休息的样子,衣服却穿得规规整整。他不抽烟,茶几上的烟灰缸一般是为客人准备的,此刻烟灰缸摆在老贺近前,里面仍旧是干干净净的。她观察了片刻,一时判断不准,他是准备妥当要去上班?还是半夜回家后一直坐到现在?
“老贺?”
赵若兰走到贺振华旁边坐下,轻唤他一声,他便立即睁开了双眼,不过迟了一会儿才转过头看向赵若兰。
赵若兰见他一副头昏脑涨的样子,猜想他是昨半夜回家后,在这里坐了许久,连脖子都木了。她知道他是忧心贺昀,生怕他高血压犯了,于是柔声对他讲:“还不到五点一刻,你去睡一会儿吧,等会我叫你。”
贺振华点了点头,要站起时,腿脚都已经发麻,赵若兰便抬手把他扶回了卧室。他躺下时,还跟赵若兰讲:“不管他!不管他犯了什么事,都不能管他!”
赵若兰感觉他这番话并不是对她讲的,而是对他自己讲的,便随口敷衍道:“我知道,你快睡吧。”她心想,你是亲爸,我是后妈。我若要狠心不管他可比你坚定得多,用得着你对我三令五申的嘛!
她出来时特意把门带上关严实了,返回客厅,立即给赵志明拨了电话。低声催促赵志明别再磨唧了,赶快动身到桐市去。不管贺昀犯了什么事,都要在桐市帮贺昀解决好,别闹到这边来了。她是真的不想管贺昀,却不得不管。她一生的幸福都系在老贺身上呢,不能让贺昀拖了老贺的后腿。
赵志明风风火火赶往桐市的过程中,赵若兰没有办法联系到他,也就没办法告诉他事情已解决。他根据赵若兰给的地址,一下火车连口饭都没吃,便直奔宁家。他之所以如此积极,也有着自己的小算盘。心想这下子便可以把堂姐夫大儿子的把柄抓在手里,以后要是有事情求到堂姐夫,不怕堂姐夫不卖他个人情。
原来是场误会!
赵志明气得冲天花板连翻了好几个白眼,明明口干舌燥,却一时间连水也不愿意喝上一口。待气过了,他不愿白白浪费一趟车票钱,想在桐市转一转,找点赚钱的营生。他来得急,没有开住招待所的介绍信。若是能去住招待所,他也不见得会撇下不要钱的住处,而花钱去住招待所。
宁奶奶念他是为贺昀跑这一趟的,尽管贺昀不情不愿,便也做主招待他住下了。赵志明虽然小气且脸皮厚,却不是个全然不知礼数的人。他知道贺昀在准备高考,每天早出晚归,都很注意动静。若是恰巧遇见家里开饭,也会跟着吃。若是赶不上饭点,宁奶奶关切起来,他也从不给宁奶奶添麻烦,偶尔还会给贺昀和宁奶奶带点熟吃食回来。宁家没有电话,赵志明都是在外面打电话回去给同伴。所以,他仿佛一天到晚都很忙,贺昀和外婆却不知道他究竟在忙些什么。
赵志明这一住,住到高考临近,贺昀要回去参加考试了,他也就不好在宁家叨扰下去,先贺昀两天离开了。
阮萝因为贺昀要离开桐市回去参加考试的缘故,先把他的衣服做了起来。她来给贺昀送衣服的时候,赵志明还没有离开。虽然阮萝总是“昀哥昀哥”的叫着,赵志明到底是在社会上混久了,听着这一声声“昀哥”叫的仿佛都是情哥哥的意味。他不懂得贺昀对外婆的感情,便猜想贺昀总是一有时间就回桐市,多少有情妹妹引着的缘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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