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方浔回来后,先跟方奶奶打了招呼,然后从阮萝哪里听说了方奶奶生气到午饭都没吃的事。方浔其实也不赞成阮萝收街坊们的钱,但他听阮萝的话听惯了,阮萝说没事,他便也相信没事。如今奶奶因为她收街坊们的钱而生气,方浔便觉得奶奶也是对的。他等于站在了天平的中间,心里是谁也不偏向的。可他担心,高中也不给阮萝上,活也不许阮萝接,回头阮萝一赌气,真的去西安了可怎么办?陈阿姨那边已经给了准信,如果阮萝真的决定去的西安的话,她会帮阮萝把工作和住处都安排好的。

    阮萝让方浔好好跟奶奶讲一讲,方浔只好来了。方奶奶虽然在床上躺了半天,却清醒得很,一点睡意都没有。方浔和她打完招呼去找阮萝,她几乎连呼吸声也放慢了,就是想听一听俩人唧唧哝哝在说些什么。

    方奶奶嫁到方家的时候,公婆皆已故去多年,她没有受过婆婆的□□。年纪大了,自己当婆婆了,便没有那种多年媳妇熬成婆的心气去□□自己的儿媳妇。不过,也是因为小儿子很大岁数才讨了个老婆,还是个哑巴,婆媳之间话都说不上一句,从不龃龉地过了那么几年。在她心里,那个哑巴女人只是个传宗接代的工具,哑巴女人分不走儿子的情感。是的,就是那个别人都可怜都嘲笑的傻儿,也是她唯一的情感和志向上的依赖。若不是傻儿,她还活着干什么!

    现在,她就活自己的孙子。可阮萝和那个哑巴女人不一样,阮萝分走了孙子的情感。

    搁以前,兄妹俩也有悄悄嘀嘀咕咕的时候,方奶奶总当他们小孩子,并不在意。但是今天,方奶奶和阮萝在一件事情上是对立的情况。方浔这个第三人的意见就变得尤为重要了。何况,在方奶奶眼里,方浔是方家的顶梁柱,方家唯一的男人,不管是情感上,还是事实上,他站在哪一边都变得格外重要。

    方浔本来就嘴笨,这时候夹在中间给二人调和,搬个凳子坐在奶奶床头前,好一会儿都没憋出话来。

    方奶奶不忍心自己的孙子在那里为难,便主动半坐起来,对他讲:“你去让萝萝把布料都还给街坊们,收的钱也都还给街坊们。这可不是卖糖桂花,她一旦被抓走了,你可替不了她。”

    方浔听出来奶奶最后两句是气话,对她讲:“奶……奶奶,萝萝说了没事的,都是街坊们,不会因为几毛钱就去告发她的。”

    萝萝说,萝萝说,她以前听方浔满口的“萝萝说”并不觉得怎么样。这时候听了,不免更生气了。先是生方浔的气,后来这气又转到阮萝身上去了。还不都是阮萝教唆的他!

    方浔察觉到奶奶更生气了,就想避开收钱的这个点,于是说:“奶奶,做裁缝是萝萝的梦想……”

    方奶奶抬手制止他继续说下去,她知道,阮萝是不会把布料和钱给街坊们退回去的,方浔也不会逆阮萝的意思。只要阮萝高兴,她的孙子怕是刀山敢上,火海敢下!她千辛万苦养大的孙子,现在连人带情感都偏到阮萝那里去了!

    方浔听奶奶的话去做晚饭了,等坐在一起吃饭时,阮萝和方浔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奶奶的神色。虽然不如以往那般慈祥,但也不是满脸怒气了。他们便想着,奶奶可能只是一时生气,等过两天就不生他们的气了。

    然而,他们都不懂得方奶奶。从出嫁之后,支撑她活下去的精神和志向,先是丈夫,然后是儿子,现在又是孙子。丈夫死了,儿子也死了,孙子身上凝聚了她三股的精神和志向,她捍卫保护孙子的决心和能量是比阮萝想当全中国最好的裁缝还要巨大的。

    翌日一早,明明厂子里已经放假,方浔却说有事,吃过饭就出门了。阮萝也不知道他出门干什么去,方奶奶虽然嘴上不说,心里却觉得是阮萝指使着方浔去做事了。等洗好锅碗,擦好家里那张四方饭桌,阮萝也给方奶奶招呼了一声,说她要出门买线。方奶奶觉得这是两个人约好了出去玩,才分别找借口,一个先走,一个晚一会儿再走,好诓骗她这个奶奶。方奶奶因为有计划要进行,只好随他们去了。本来阮萝今天不出门,她也得想办法把阮萝指使出去的。

    阮萝临出门的时候,方奶奶主动喊住她,给了她糖果糕点票,让她买点松子核桃糖回来,还点名要那一家老字号的老店铺里的。虽然店铺的名字在运动期间改过,但方奶奶一直都认准了他们家的老店铺。

    方奶奶不是贪嘴的人,可是对于松子核桃糖特别喜爱,家里每年过年都要买上一点的。虽然是方奶奶最喜欢的,她往往也只吃一颗,其余的都省给阮萝和方浔了。

    阮萝很高兴,奶奶不仅主动跟她说话,还跟她要东西了。等把东西都给人家送上家门走出十泉里时,阮萝才意识到奶奶只给了她票证,没有给钱,显然是认为她赚了钱了,自己的小荷包里有钱。阮萝也没有多想,顶着奶奶的气赚街坊们的钱,不就是为家里赚的。她把手伸进罩褂的口袋里捏住那个小荷包,明明那点钱早已数明白,可还是要捏住它才能知道到底有多少。奶奶大概以为她赚了很多钱了,其实还没有。她今天即要买线,还要买松子核桃糖,想多买一点松子核桃糖,只能把车票钱省下来。走路就走路吧!她一想到多买点松子核桃糖,奶奶可以多吃几颗,走着走着就跑了起来。

    阮萝来回都是走着的,加上买东西排队耽搁时间,直到下午才回到了十泉里。

    路过道观巷,恰遇见皮卷尺厂的人要去喊宁奶奶接电话,那叔叔就把传话的任务交待给了阮萝。阮萝虽然知道贺爸爸和这里的厂长有点交情,但能替昀哥给人家减少点麻烦也是好的,便很乐于跑这一趟腿。不过宁奶奶不在家,阮萝怕贺昀有什么要紧事,就跑回皮卷尺厂,按人家记的电话号码回了过去。因为这个号码不是她脑子里记熟的那个,等对方接听的时候,阮萝还想,贺家不要又搬家了吧?贺爸爸又出事了吗?

    等那边一接通,阮萝担心地先问道:“昀哥,你们家没出事吧?”

    贺昀很惊讶,略怔了一怔,答说:“我们家没出事。”

    阮萝听他语气不像是没有事的样子,又追问道:“你没事吧?”

    “我没事,外婆呢?”

    阮萝这才想起来自己是代外婆回的电话,连忙说:“外婆不在家,我怕你有急事,就想先代外婆给你回个电话。你要是有事跟外婆说,等她回家了,我再扶她过来。”

    “天这么冷,不用她再跑一趟了。你转告外婆,我过完年就回桐市上大学了。”

    阮萝很高兴,声音不由得尖了起来:“真的吗?是桐大吗?你已经收到通知书了吗?”

    贺昀也有点被她的语气所感染,微笑道:“是,我已经收到了。”

    这两天,十泉里有几个考生收到了录取通知书,方浔虽不着急,但其他没有收到的却着了大急,赶紧四处托人打听情况去了。有打听到的街坊告诉大家,招生办的人讲,有些同志是在外省负责招生工作的,有些地方为了照顾这些同志,让他们能在春节前完成录取工作回家过年,就让他们先行调档,把分数好的考生挑走了。这时候又有人讲,说今年的招生工作各地进行得都不一样,大家先安心过年吧。大家半信半疑的,也就抱着先把年过好的心态,其他的,等过了年再说吧。

    方浔没有收到录取通知书,现在贺昀先收到了,阮萝想,一定不能让奶奶知道,否则她更生气了,方家这个年更过不好了。

    阮萝那边沉默了下来,贺昀便唤了她一声:“萝萝?你在听吗?”

    阮萝立即回神道:“昀哥,祝贺你,我真为你高兴。昀哥,你真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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